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狗腿丫鬟不想干了(穿书)   作者:壶中妖怪   简介:何意穿书成了底层小丫鬟合意,幸好伺候的少爷温润如玉性情好,长得还出尘绝艳。   颜控合意每天看着少爷的盛世美颜,做饭缝衣也开心,还屁颠屁颠学了按摩针灸和武术,头一次体会到一线站姐的心情。   合意:这就是追着爱豆提升自我的心情吗?快乐!!!   再然后,合意就被少爷挂了东南枝。   临死前,合意心想:打工?呸!老板都是大猪蹄子!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罢了!   重生后合意第一时间撸起袖子找大猪蹄子报仇,然后发现温润少爷已经成了凶名远扬的疯批皇帝,而且这疯批皇帝还好爱用冷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合意捂着马甲瑟瑟发抖:救命!这人好像想再杀我一次!   ——————   重明每天都觉得无聊,直到他发现,身边出现的一个丫鬟跟他的小山雀很像。   重明看着小丫鬟头顶发旋,目光深沉:我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可我没有证据,不知道撒一把小米能不能试出来?   社畜丫鬟&假温柔真疯批少爷   内容标签: 女强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合意、重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可是少爷太蛊了!   立意:无论什么逆境,都要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第1章 现代社畜变烧火丫头 一如既往的贫穷……   何意一直希望自己能跟两个词绑定——貌美、富婆。   临死前,何意把这个愿望改成了下一世的出生条件,还添加了如“倾国倾城”“富可敌国”这样的形容词。   “给我往死里揍!”   一道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何意混沌的脑袋瞬间变得清明,随即就发现自己靠着墙角蜷缩坐在地上,眼前全是鞋。   何意来不及发出一声疑问,无数双脚已经咣咣咣踹在了她的身上。   草,一种植物。   “停、停下!我要报警了!”   何意挨了好几脚,喊出来的声音也有气无力,周遭的殴打并未停止,何意咬着牙往前推搡了几下,对方这才停手,给了何意观察周围的时间。   围着何意踢踹的是五六个穿着统一服装的青壮年,青壮年后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小胖墩。   对方人多势众,何意顿时歇了正面硬刚的心思,嘴上好言相劝着,眼睛已在四处乱瞥找退路:“你们这是聚众斗殴啊,警察来了可是要抓你们坐牢的!我劝你们放下武器赶紧投降……”   后方小姑娘皱起眉头,扬声喊道:“停下干什么?还不给我继续打!”   青壮年立马往前逼近,何意来不及多想,瞅准空隙冲出人墙就跑,那几个青壮年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墩就像个炮弹一样追了过去。   “别跑!你给我站住!”   傻子才停下呢!   何意跑路速度更快了,也不知道她是到了什么地方,周遭全是古香古色的回廊房屋。   “少爷快停下!不能再往前去了!前边是禁地!”   何意冲过层层门栏,后头小胖墩穷追不舍,两人都未听清身后那群青壮年焦急的叫喊声。   慌不择路的何意只知道闷头往前冲,只觉得一闭眼一睁眼,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宽阔无边的池塘和一道男子背影。   何意慌忙转弯,却被刹不住车的小胖墩一下撞在腰上,控制不住朝男子扑过去。   小胖墩被弹回去屁股着地,何意和男子却是紧挨着落进了水里。   池塘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池水冰冷刺骨,何意扑腾着浮起来的时候冻得直打哆嗦,然后便看到小胖墩在岸边揉着屁股呲牙咧嘴。   湖面上除了何意空无一人,她潜入水中,果然发现了一个劲儿往下沉的男子,何意连忙游过去将人拖拽上岸。   眼见男子不动弹,小胖子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溜烟跑了。   何意心里惊慌,没注意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昏沉,手上也没了力气,推了好几次才将人成功翻身平躺。   躺在地上的男子脸上戴着个皮质面具,裸露在外的只有紧闭的双眼和微微泛白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何意正觉得无处下手,便见对方眼睑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间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   “你终于醒了……”   何意以为自己在正常说话,实际上发出的声音跟蚊子差不了多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结实地砸中男子的胸口。   迷迷糊糊间,何意看到了古代女孩合意的一生。   杨府大少爷的奶娘青年丧子,怀着第二胎又丧了夫,生下闺女合意后强撑了七八年,却还是郁郁而终,临死前她恳求大少爷将合意留在杨府,从此杨府多了一个哪里有事就去哪里搬砖的烧火丫头。   当丫鬟有饭吃有地住还有收入,其实也算不错,可惜合意幼时发烧烧坏了脑子,行为痴傻,娘亲在时尚有庇护,娘亲去世后便备受欺负,不仅府上主子对她非打即骂,便是脾气差些的仆役,有事没事就将合意当作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唯有杨府大少爷心善,某次发现合意被欺负,严厉惩治了作恶的奴仆,还叫丫鬟帮合意绑了发髻,轻抚着合意的脑袋温柔道:“小姑娘家家,还是要干净漂亮些才是。”   从未得到他人善待的合意就此沦陷,整天心心念念都是大少爷,后来听到杨府一个小姐说要将漂亮荷包送给心上人时,合意也有了给大少爷送荷包的念头——然后她就抢了小姐的荷包,因此被暴揍,命丧池塘边。   说这傻丫头惨吧,她的确抢了人荷包,可说傻丫头罪有应得,她又罪不至死,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封建社会的底层社畜莫得人权啊!   还是上一个梦做得好,处于险境也不忘舍身救人,体现了她小何的优秀品质!啧啧!   何意吹着自己的彩虹屁睁开眼,然后便看见了头顶的木制房梁。   “好古风的房间啊,这儿该不会是什么主题医院吧?”何意没忘记自己是被车撞了,对于病房支出十分肉疼,“这得花多少钱!”   “你终于醒了?我去叫春见姐姐过来!”   一道稚嫩童声突然响起,吓了何意一跳,何意艰难转头,只看到一个小女孩打开门跑出去的背影。   门还是雕花半面镂空然后纸糊窟窿的木质门。   何意心底的不适越发强烈:“还雇佣童工?这是正规医院吗……”   何意之前住过主题房间,普通酒店二十平小房间摆个超大的床就自称日式榻榻米主题,标价两百八,更精致的五六百起步,现下这个房间……   四五十平的面积,沉重扎实的木制床铺配备古风帷帐,配套的桌凳上还摆着陶瓷茶壶和茶碗,更别说还有梳妆台铜镜和大柜子。   何意心里一咯噔,手也开始抖了——古风主题最近好火的,价格也一定很美丽。   但何意再一想到自己被车撞飞了好几米,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算了算了,至少这个医院的医生妙手回春,她现在除了感觉浑身钝疼没有其他不适,这么一算,这病房住着也不算亏!   何意还忙着找手机看存款呢,那边雕花大门吱呀一声响,一个温婉美丽的古装小姐姐走了进来。   何意干巴巴地举手:“嗨!那个,姐姐,请问我手机在哪儿呢?”   古装小姐姐愣了一下:“什么鸡?”   “手机,”何意连说带比划,“你们这病房多少钱一天啊?我看看我是再住两天还是立马滚蛋。”   古装小姐姐面露不解,却还是耐心道:“你叫合意是吧?大夫人已经吩咐下来了,以后你就留在院中,大家一起伺候少爷。”   何意一脸懵:“啊?什么大夫人小少爷……”这医院的职位用的是什么代称?古代相亲相爱一家人?   留在院中是什么意思?她被医院强征了?何意心说虽然自己是中药专业的,但她干的是质检的活啊!中药基础知识早都忘了好吗!等等、难道是银行卡存款扣完了还没还清医药费、所以现在要以身抵债?   大门吱了一声,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扶着门框探头进来:“春见姐姐,你看她话都说不利索,果然是个傻子吧!”   何意朝熊孩子瞪眼:“你说谁傻子呢?禁止人身攻击!”   小丫头撇嘴,春见却是多看了何意几眼,说:“我看你神态清明,好像跟原先有所不同。”   何意心说废话,我送进来的时候被车撞得血扑哧哧流得跟喷泉似的,跟那时候一个样还得了?   “之前你那般憨傻,如今看来,却是正常了许多,”春见微微一笑,“这样也好,以后大家同在一处做活,还得互相照应。”   憨傻?何意不明所以,只觉得面前这位玩角色扮演玩得太过投入,索性下床出去找别人问问。   床边除了一双灰扑扑的布鞋就没别的了,何意只好凑合,伸手拿鞋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何意小时候学习那叫一个用功,以至于写字太过用力,右手中指的指节又粗又有茧子,看起来有些不好看,哪怕后来工作再没摸过笔,这指节也没恢复。   现在拿着鞋子的这只右手虽然遍布伤痕冻疮,中指却是正常的。   何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就问春见:“现在是几几年?”   春见还没出声,门口的小丫头脆生生抢答:“明盛十六年,怎么,你身为大渝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翠翠,”春见温声制止,“合意姐姐早先浑浑噩噩,不记日子也没什么,以后记得就行了。”   何意感觉自己心跳快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我被调到这里,少爷……我是说杨大少爷,他没什么意见吗?”   春见这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原先在厨房烧火,又不在大少爷院中伺候,大少爷会有什么意见?莫非你与大少爷有什么渊源、大少爷许你去他院子不成?”   何意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看何意有些失魂落魄,春见说了些宽慰的话,何意却再没能听进去。   大渝,是何意上班摸鱼时看的一本古言小说的架空朝代设定,作为一个现代糊弄学青年,何意早忘了小说剧情,只大致记得在明盛年间,大渝这个国家会经历皇子争储、朝堂内斗、凭空出现的皇子上位成为疯批皇帝、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然后才是男女主为了民众揭竿起义建立盛世王朝的高光时刻。   现在小丫头声称是大渝人、再加上何意脑中那些傻丫头合意的记忆……   何意有些恍惚,原来刚才那些事情并非是梦,而是何意穿书后跟这具身体融合、继承了这些记忆。   她,何意,一个现代社畜,现在穿书成了大渝朝一个叫合意的丫鬟。   在傻丫头合意的记忆中,杨府的大老爷就是个大官,合意作为杨府的一份子,杨大老爷得道不一定跟着升天、杨大老爷落马一定连坐获罪。   “春见姐姐,我跟杨府是雇佣关系吗?”何意面露期待,“就是,如果我不想当丫鬟,能直接走吗?”   春见有些吃惊:“当然不行,你与杨府签了卖身契,得赎了身才能离开。”   何意汪叽一声哭出猪叫,春见宽慰的话彻底说不下去了,匆匆几句结尾就带着翠翠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给何意留一片忘我哭泣的小空间。   别看何意当下哭得惨烈,春见和翠翠走了之后她立刻开始哽咽着盘算后路。   何意上辈子是个社畜,忘记自己姓甚名谁都不会忘发工资的日子,现下她仔细回想着傻丫头合意的一生,竟没发现有领工资的记忆,再看自己身上这身能与树皮媲美的粗布麻衣,何意彻底绝了拿傻丫头的小金库给自己赎身的念头。   看来无论去哪儿,自己都摆脱不了社会底层打工人的命运。   何意抹了一把泪,从床上爬起来,抽抽嗒嗒往外走,准备认认环境——毕竟以后还要在这里工作不是?   也不知是杨府落魄还是春见口中的少爷不受重视,外头院子墙头破落,嘈杂叫卖声清晰可闻。   翠翠站在院子里,叉着腰生气:“府上这么多地方,怎么就把这么个挨着大街的破院子分给咱们少爷?大有什么用,打扫起来忒费劲,还整天吵吵嚷嚷的,烦死了!”   哦吼?挨着大街?   何意的姿态重新变得倨傲起来,一抬脚又回了房间。   半夜,破落院子里连个灯笼也没有,本该是一片寂静,偏偏院墙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何意扛着个包裹在院墙边跳来跳去,每次跃起,手都精准拍到远低于墙头的同一块砖,起落间包裹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响。   何意抬着脑袋看墙头,愁眉不展:“这院墙看起来不高,怎么这么难翻?”   赎身钱一时半会拿不着,朝堂动荡却是一刻不停,万一杨家在哪次动荡中被殃及,何意哭都没地方哭,毕竟原书中即将上位的暴君动不动就把人满门抄斩。   思来想去,还是走为上策。   反正合意是个傻丫头,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消失个三五天的都没人找她,何意出府就往远了跑,到时候随便往哪个偏远小山村一扎根,过个种田生活岂不是美滋滋!   何意专门将屋里的茶壶茶碗和帷帐都装上了,种田生活也需要启动资金,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何意摸着院墙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地方,墙根旁长了棵歪脖子树,正适合何意这种逃跑的人,她将包裹系紧了些,吭哧吭哧先爬上了树,然后才磨蹭着半挂到了墙头上。   “不行了太累了,我得歇歇,”何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喃喃自语,“我现在可算明白,电视剧里被人追杀的小炮灰为什么都喜欢在危险快要解除的时候停下了。”   刚才那番折腾,何意出了些热汗,她身上本就有伤,这会儿汗水渗进伤口更是折磨,何意趴在墙头上嘶嘶哈哈的查看手臂伤痕,竟没注意有人靠近。   来人骤然开口,低沉声音冷如含冰:“你是何人?”   何意差点没从墙头蹿下去,抱着墙头愣愣看向声源,本该是惊悚的一幕,却实实在在被惊艳了一把。   墙下站着的男子穿着青色直身的宽大长衣,身形如松柏修长笔直,肤色宛如白瓷,更衬得发乌唇红,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是多年关注娱乐圈的何意也没见过的好相貌。   男子将灯笼往前伸了伸,光影变化间映出弧度优美的下颌线,何意却只注意到对方的眸光犹如冰冷天气时的斑斓繁星。   对方眉眼微皱,何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答话,磕磕绊绊憋出一句:“我是、是这个院子新来的丫鬟!”   对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低沉的疑问听得何意心中一酥。   “你要逃跑?”对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可知道,逃奴是要被论罪处置的。”   何意脑袋早成了一坨浆糊,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却也并不在意何意的回答,收回灯笼转身就走。   “等等、等一下!”何意压低声音喊住对方,“你是谁?你不会是要去找人来抓我吧!”   “我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对方轻笑一声,“你可快点跑,等天亮我就叫人去抓你。”   待对方离开,何意在墙头趴了半晌,然后又吭哧吭哧原路爬了下来。   “逃奴要被论罪处置,也太可怕了,”何意挎着包袱快乐地回屋,“我还是攒够赎身钱再走吧,嘻!” 第2章 新晋扫地丫头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合意选择留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一向知法守法,现在知道逃奴会被论罪,就不敢轻易离开了,而且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熟悉外界情况,万一出去了找不着活计,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古代又不像现代,找到警察叔叔还能送人回家,反正到哪儿都要自食其力,留在杨府至少短期内吃穿住行不必发愁。   更何况刚才那位颜值实在能打——合意是个颜控,实在是扛不住。   回屋之后,合意便开始复盘她现在所待的书中世界。   原书名为《庶女重生:愿卿好》,是本古言重生小说,讲的是高家庶女高雅被渣爹渣姐渣男算计而死,重活一世后,高雅前期专注打脸反派,后期则和男主携手反抗暴君、建立盛世王朝的故事。   原书各种设定本来就写得不清不楚,作者又专注爱情线,合意当初看得囫囵吞枣,只记得男主女主她逃他追插翅难飞什么的,朝堂发展半点没记住,因此复盘到深夜也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二天一早,合意便被敲门声惊醒。   春见抱着衣裳进门,见合意还是睡眼惺忪,催促道:“你怎么还没起?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去少爷跟前伺候。”   合意哈欠打到一半,闻言立马撸起袖子:“不是吧?我这一身的伤还没好呢,就得去伺候人了?再让我养两天吧春见姐。”   合意手臂上满是青紫瘀伤,看起来甚是恐怖,春见面露同情,却还是摇头。   “管事知道你醒了,说让你赶紧上工,你若不去,免不了被责罚,”春见说着,将衣裳递给合意,“你的衣裳还没做好,先凑合穿我的旧衣裳吧。”   卖惨也没用,合意只好垂头丧气去洗漱。   春见的衣裳由棉布制成,比粗布麻衣舒适许多,合意穿好后在铜镜中照了照,衣裳果然有些大,主要是傻丫头原先过得惨,连脸颊都没几两肉,整个人瘦得跟根豆芽菜似的,别说倾国倾城了,跟清秀二字都差不少距离。   催促的敲门声再次传来,合意连忙应声走出去。   春见领着合意七拐八拐,到少爷屋前时,天才蒙蒙亮。   合意前脚还在腹诽豪门少爷没人性,古代社畜上工时间竟是早晨五六点,她迟早要发展成社畜头子带领大家揭竿起义,后脚进门便看到——少爷穿了身茶白交领的衣裳,乌黑发丝用玉冠束起,微微侧首轻嗅茶香的面容毫无遮挡,因此连闭着的眼睛、微翘的长睫毛和红润薄唇都无比清晰。   少爷眉眼微垂轻抿了一口茶,薄唇覆盖上一层清透水色。   合意当胸中了丘比特一箭,捂着胸口,心底小人咣咣撞大墙:“这就是女娲亲手捏的人吗?也太好看了吧!”   好看的人只要不犯天理难容的大罪,在合意这里都能得到优待。   因此合意心中刚生出的社畜反抗之魂立刻湮灭,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少爷好看做什么都对!不就是五六点过来伺候?来!   春见率先福身行礼:“少爷,这是咱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名叫合意,您看让她做些什么好?”   少爷瞥了合意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好像在看桌子板凳这样的物品,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这种小事也来问我?”   合意内心雀跃消减,转而有些惴惴不安。   春见笑着道:“合意毕竟救了少爷,算是有功,管事昨日外出办事未归,奴婢不敢随意安置。”   傻丫头什么时候救过少爷?记忆里没有啊。   想起之前的那两段梦,合意内心一咯噔,该不会是……   少爷眉头微皱,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合意片刻,突然重重放下茶盏:“原来是你。”   茶盏仿佛不是磕在桌上、而是磕在合意心中,“咚”地一声,让人心都提了起来。   “是谁说你救了我?”少爷反问,“要不是你,我能掉进水里?”   合意低着头不敢吭声,完了完了完了!少爷竟然是之前那个戴着面具被她撞进池塘的人!   春见不知原委没敢插话。   少爷站起来,走到合意身旁,身高极具压制性:“之前脏兮兮的,我险些没认出来你,对了,昨天翻墙想要逃跑的也是你,怎么,你竟然没跑?”   还不是被美色吸引,这才误入歧途!   合意悔不当初,但还牢记逃奴有罪论,这会儿低眉顺眼胡说八道:“我没想逃,只是想站高一点看看星星。”   少爷轻哼一声,问:“傻子还会撒谎?”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合意还是忍不住小声哼哼:“我不是。”   春见也帮着说话:“合意原先是有些憨傻,但她高烧之后条理清晰了许多,也不像之前懵懂,除了缺乏常识,与正常人并无不同。”   “我只听说高烧烧坏脑子的,还没听过高烧后变成正常人的,有意思。”   合意低着头,并没看见少爷垂眸看她时眸色渐深。   少爷思忖片刻,坐回上位才道:“以后你就扫去院子。”   合意本想应下,但想起院子面积,实在没忍住,怂唧唧询问:“能不能……换个活?”   少爷靠着椅背,姿态风流懒散:“你会什么?”   合意小声逼逼:“杀兔子。”   何意上辈子在小药厂工作,名为质检实则各部门轮转,产品包装和做实验这部分古代用不上,算得上技能的也就剩杀兔子技术了。   少爷没听清:“你说什么?”   “合意原先在大厨房烧火,估计是跟厨娘们学了些厨艺,”春见偷偷碰了碰合意的胳膊,眼神充满鼓励,“你都会做些什么?”   合意憋了半晌:“……炸鸡,烧烤。”   少爷对此并不感兴趣,反问:“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写字研墨,你会哪个?”   合意斟酌着措辞:“如果能学一两个月再上岗的话……”   少爷嘴角微扬,微弯眼睛里犹如春水映繁星:“呵!”   合意最终还是成了扫地丫鬟。   敲定了工作内容,春见便带合意退出了房间,教她熟悉院内环境和少爷喜恶。   “咱们院子名为竹园,少爷名讳重明,虽然平时只称少爷,但若有外人说起,你也得知道是在说咱们主子,少爷不喜女子近身,以后你每日卯时三刻等在外头,请安后即可开始干活,今天咱们超过一刻才到,都算来晚了……”   合意听得一脸懵:“我不是扫地丫鬟吗?怎么也要五六点起?”   春见轻柔一笑:“少爷醒得早,又喜欢院中充满生气,所以咱们院都在卯时开始干活。”   合意真想一头撅过去,她上回这么无语,还是公司的小领导提议大家效仿他无效加班的时候。   合意对此很不理解,但春见等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竹园的管事姓杨,出去办事了,估摸还有几日才回来,杨管事以前是老爷的伴读,在府中地位不低,他为人严厉,若是责骂你就忍忍,”春见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咱们少爷在府上地位特殊,你记住,别往少爷名头上冠杨姓,就当少爷是杨府的客人就成。”   合意压根没听懂,含糊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扯住春见,小声问:“少爷不会是……”   合意做了个“外室”的嘴型,见春见点头,合意顿时明了,她好歹看过那么多古代言情小说,自然知道古代妻妾外室的等级排序。   古代妾不如妻,但好歹有个名分,外室则比妾地位更低,甚至连家族宅门都进不去,作为外室子,重明必然饱受歧视,不但上不了族谱,竟连姓氏都不让冠。   在听春见说竹园被杨老爷列为禁地不许人出入、重明出门都要佩戴面具自称烧伤之后,合意对杨老爷的不满到达了极点:老杨头真不是个东西!   上班第一天,合意拿着扫帚满院子舞,恨不得把地面扫得锃光瓦亮。   只要努力工作、好好赚钱,她早晚光明正大离开杨府!底层搬砖人永不为奴!   某天清晨,重明穿好衣服踱步出门,见丫鬟仆役们皆跪倒在台阶前,重明满意点头,正欲离去,却突然发现某处有所不同。   前几日,那个新来的丫鬟合意跪在队尾,看起来跟其他人姿势相同,实际上是半跪在地,还当自己没有瞧见,今天合意却是两腿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不。   重明额头跳动,张口让仆役们各自去干活。   其他人应诺后直接躬身离开,合意却是先打了个激灵,偷偷抬头,露出一双惺忪睡眼,然后才微微抬腿,将抵在膝盖的手伸出来,站起来一边揉眼一边往后退。   这人刚才跪着睡着了。   意识到这件事,重明顿时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偷懒耍滑。   连着几天五六点起,合意只觉得每天早晨困得要死,正挥舞着扫帚打哈欠,便听背后有人叫自己。   扭头一看,春见正站在屋檐下招手:“合意!合意!少爷叫你进书房伺候!”   合意指了指自己,便见春见连连点头:“对!快过来!”   合意有些不敢相信,进书房伺候算是升职吧?为何如此突然!难道是看自己扫雪扫的好?   对上重明似笑非笑的表情,合意突然打了个寒战。   怎么感觉有些不妙? 第3章 力争上游 当就要当大丫鬟!   合意刚进书房,便被塞了砚台墨锭在手中。   春见面带鼓励:“你看我如何做的,学一学,以后给少爷研墨这活就交给你了。”   不用在外头受寒,合意自然乐意,连忙将砚台墨锭摆好,学着春见的动作添水研磨。   刺耳的刮擦声响彻书房,重明立即投来了不悦的目光,合意连忙放轻力道,磨了许久,砚台中的液体却像是劣质墨汁一般浓淡不均。   合意苦大仇深的表情吸引了春见,她走到合意身边,小声教导:“一开始别加太多水,墨锭直立打圈儿磨,别太用力。”   春见说着示范了几遍,合意各个角度观察过后自信满满地提起了墨锭。   合意抻着手肘磨了一会儿墨,姿势很正确,研出来的墨也浓淡正好,就是那个手腕,像是被车轮子轧来碾去一样,忒疼。   合意忍不住甩了甩手。   伏案作画的重明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沉声道:“不许停。”   合意将砚台端起来凑过去:“少爷你看,砚池都满了……”   合意一句“你先用”还没说出口,重明随手抓起一张纸,揉吧揉吧按在了砚池中。   墨汁顺着纸张纹路向上渗,砚池中满当当的立刻少了大半。   “擦了,重新研。”重明一昂头,神态倨傲。   大半个小时的心血付之一炬,合意仿佛回到了上辈子搬砖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抬头对上重明的脸,却只憋出了怂唧唧的一句:“是。”   刚才自己的预感果然是对的,合意憋着气想,怪不得大家都说人无完人!重明这人长得好看,就是脾气怪!   砚池第二次盛满墨汁,重明又叫合意将砚池端了过去。   看到墨汁浸满纸张的一刹那,合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果不其然!   砚池第三次盛满墨汁,合意端着砚台气势汹汹走向重明。   长得好看?长得好看顶什么用!老娘不伺候了!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   砚台即将倾倒的一霎那,埋头作画的重明慢悠悠开口:“今天早上,你跪在院中的时候睡着了?”   合意做坏的手停住,有些心虚:“啊这……”   “从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偷懒,”重明直起身,瞥了手忙脚乱收回砚台的合意一眼,“知道在我面前自作聪明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合意呵呵傻笑,内心十分忐忑:“什么下场?”   “都死了,”重明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阴晴,抬手拿笔尾点了一下砚台,“想拿这个泼我?”   “不不不!我怎么敢?”合意后撤着身子用指尖捏了张纸过来,“我是想着,不麻烦少爷了,我自己擦干。”   说完,合意迅速揉皱纸团擦去墨汁,端着砚台回去再不敢造次。   一上午下去,墨锭没磨损多少,合意的手腕酸疼得抬不起来,合意将手覆上都觉得手腕在发热。   重明估摸也觉得这样折腾合意实在浪费东西,下午便没叫合意再研墨,转而叫她清理书房灰尘。   经过上午那一遭,合意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屋子团团转,恨不得把桌面包浆都擦干净,一跳一跳掸书架的时候掸下来不少灰尘。   重明不堪其扰,叫春见抱了画具出门画景,合意亲眼见着两人出了院门,这才鸡毛掸子一扔,靠着书架角落瘫坐在地上。   呵!叫你鬼迷心窍留下来!叫你颜控!现在都是自己找罪受!怪不得张无忌他娘叫张无忌别相信漂亮女人,现在看来漂亮男人也不可信!   合意拍着胸膛一顿懊悔,不小心撞到身上淤青顿时疼得吸气,现在这副身躯满身伤痕,动不动就这疼哪疼的,合意也不当回事,转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看。   大渝朝的文字跟现代的简笔字不同,更像是古代的繁体字,合意打扫时瞥见书名,看这本书像是历史传记题材,这才多留意了几分。   翻开一开,满本文言文,之乎者也的看也看不懂。   合意眯着眼越凑越近,不由自主喃喃出声:“大渝初、初建,这是什么字,当?还是尝?啧,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这字念当。”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合意吓得魂不附体,猛然转身时撞得书架晃动,几本书接二连三砸到了合意头上身上。   合意捂着被砸痛的脑袋抬头,正看见重明嘴角扬起,露出些促狭的神色。   “你又偷懒。”   重明微弯的含笑眉眼就像天边绚丽的晚霞,亲眼看到才越发震撼人心,合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见重明蹲下捡书,合意连忙蹲下把剩余的书捡起来。   重明没再追究合意偷懒的事情,反而问:“你看起来呆愣愣的,不会是刚才被书砸傻了吧?”   “没有,这书不算重。”合意掂了掂手中的书,这几本加起来都没一本新华词典重,她转身将书放回架子上。   重明拿起史书看了一眼封面:“《大渝立国传》,好看吗?”   合意诚实道:“我看不懂。”   “你怎会识字?”重明看向合意的背影,问,“有人教你的?”   合意一句“当然”差点脱口而出,连忙打住。傻丫头合意连饭都吃不饱,哪会认字?但自己刚才都在看书了,再撒谎才会更让人生疑。   合意看向重明,淡定道:“院门上都有牌匾,主子们房间有字画,逢年过节门窗上有对联,哪里都有字,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重明眉峰一动,赞同道:“说得对。”   外间阴天,重明没了画景的心思,也没叫合意再打扫书房,支使着人跑了两趟厨房拿糕点,这才放人回去休息。   合意刚回屋,春见便端着药膏过来了。   “少爷怕你磕伤脑袋,叫我来给你拿些药来。”春见帮合意将头发撩开,松了口气,“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红肿,敷上药歇几天就好了。”   春见拿来的药膏看起来像是各种叶子一通捣混合而成的,但敷在伤处却是清凉镇痛,让人好受不少。   合意向春见道谢时,却见对方表情犹豫,好像有话要说。   “春见姐,你有话就直说吧。”毕竟是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合意对春见好感十足。   合意原以为春见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没想到对方支支吾吾一会儿,却问:“合意,你是不是……对少爷有什么心思?”   “噗!”要不是口干舌燥,合意能当场喷出个广场大喷泉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春见姐!你怎么说这么惊悚的话!”   不说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不平等,就单看自己十五岁的身躯,早恋什么的坚决达咩!   “不是吗?”春见松了口气,“我看你这两天和少爷越来越亲近,越看越像当初少爷和露珠……不是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合意嗅觉不一般,当即抓住重点:“露珠是谁?她跟少爷又怎么了?”   前女友?白月光?还是私奔未遂的初恋?这瓜味道不一般!   但见春见欲言又止,合意又有点怂:“要是什么机密事件的话,春见姐你还是别跟我说了,我这人怕死。”   春见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倒也不算什么机密,只是,大家都说少爷命里带煞,离少爷太近的女子都会……”   春见手掌在脖颈处轻轻一划。   什么叫成功的一句话恐怖故事?这就是。   合意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抓住春见的手臂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怎么算太近啊春见姐,这个算吗?”   下午在书房两人可面对面过!合意胆战心惊,她才刚捡回一条命,这就要死了?!   春见叫合意整无语了:“不是距离近,是关系亲近,不然我岂不是头一个?露珠是一个跟了少爷好多年的一个丫鬟,大家都说少爷跟她情谊非同一般,不知怎得人突然就没了,之后又有几个丫鬟,或是失踪或是遭遇不测,反正下场都不好,若不是神鬼之说,又能是什么呢?”   合意最怕这些灵异事件,纵使有春见安慰,她还是提着一颗心,毕竟她人都穿书了,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没有灵异存在?   怕极了的合意强烈请求跟春见同屋睡觉,奈何春见今晚守夜,并没答应,合意只得睁着眼睛熬了半宿,最终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第二天,合意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合意欲哭无泪:“春见狗贼还我命来!”   昨天早晨合意偷偷打了个盹,现在研墨的手臂还酸疼呢,今天打卡迟到,合意还以为重明肯定又要挑刺,却没想到对方宛如忘了卯时三刻打卡的规定。   重明甚至浅笑了一下,说今日要用合意研的墨做一幅山水画出来。   但在昨晚才听了灵异故事的合意眼中,此时的重明仿佛一个聊斋集合体,美人浅笑也不令人心动了,反而看起来也阴恻恻的。!   一连几天,重明对合意态度出奇的好,打卡迟到不追究不说,什么研墨清扫的,都没再折腾过合意,时不时还要对合意报以微笑、嘘寒问暖,跟前几天比好像换了个人。   合意表面笑嘻嘻,内心哭成狗:救命!   白天惊惧晚上熬的,合意本就不健康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眼睛地下的眼袋恨不得垂到嘴边。   实在是受不住了,合意趁着下班跑去了春见房里,彼时春见正在教翠翠刺绣,合意觉着小孩子听了害怕,还特意扯了春见走到一边,隐晦地问:“真的吗?关于少爷的故事是真的吗?”   春见露出个惊讶的神色,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合意你,你当真了?”   合意双手微微颤抖。   翠翠扯着凌乱的线头,冷笑一声:“少爷的故事?哦,是少爷命里带煞克死了好几个丫鬟的故事?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有人相信这个?”   春见更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啊合意,这个故事是少爷让我跟你说的。”   合意人都傻了:“为什么?”   春见欲言又止:“少爷说,他只是想吓吓你。”   “所以我这么多天,辗转反侧茶饭不思……”   翠翠凉飕飕补刀:“都是因为你自己蠢。”   合意吐出一口陈年老血:“噗!”   春见宽慰道:“其实这些事不完全是假的,少爷身边的确处置过几个丫鬟,只不过不是神鬼作祟,是老爷和夫人下令处置的。”   春见轻声道:“那些丫鬟对少爷心思不纯,行事过分,老爷和夫人就将他们有的报官有的发卖出去了,后来少爷就让我跟每个新来的丫鬟都这么说,也算是敲打,让心思不轨的人安分些。”   “那也不能这么捉弄我!”合意气愤道,“我这几天多担惊受怕啊!”   春见连忙道:“其实少爷私下跟我说,他特别看好你,所以才希望你能彻底绝了不轨心思,以后好提拔你。”   “不轨心思?我才十五!我能对谁有不轨心思?”合意还是愤愤不平,转头问,“他真这么说?”   “那是当然,”春见道,“少爷还说,希望你能多会些东西,以后就能伴少爷左右,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呢!”   合意嗤笑,扭头就走:“谁要当他左膀右臂!”   春见没动。   合意走了两步又转圈回来了,小声询问:“当左膀右臂得会什么?”   春见笑着道:“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还有写字研墨。”   研墨?这个我会啊!   合意一昂头,骄傲道:“干!” 第4章 升职 升职加薪谁扛得住!   虽然被捉弄的当下很生气,但知道重明对自己的看好之后,合意顿时气消。   合意本想是想硬气一点的,但她昨天才搞清楚,自己跟杨府签订的卖身契价值高达五十两。   五十两是什么概念?   大渝朝的物价是两文钱一个包子,就按合意家楼下便利店里两块钱一个的包子来算,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也就是人民币一千块钱。   五十两银子,就是人民币五万块。   本来像合意这样痴傻年纪又小的丫头顶多也就给三五两,奈何合意亲娘帮杨府养大了一个善心的大少爷。   应杨大少爷要求,合意亲娘的棺木坟地、寿衣纸钱全都要上好的,合意亲娘算得上是风光下葬。   杨大少爷一心只读圣贤书,撂下一句好好操办的吩咐就不管了,帮着置办后事的管事却得向杨夫人报账,这么一大笔支出不能没头没尾啊。   杨夫人大手一挥,全算到了合意身上,原本三五两的身契就这么提到了五十两。   扫地丫鬟属于三等丫鬟,月俸是一两左右,本来合意干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自由身,现在可好,合意在杨府勤勤恳恳工作五年才堪堪不负债。   听完高价身契的原委,合意恨不得给杨大少爷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现在有了升职加薪的机会,合意算了一下,像春见这样的一等贴身丫鬟,月俸为五两,偶尔重明心情好,还能获得随机宝贝——如果自己能成为一等丫鬟,在杨府当牛做马的时间立刻缩短为原来的五分之一。   一寸光阴一寸金,能早日脱离苦海的机会当然要积极争取!   怀着对艺术的热爱,合意先缠着春见学古琴,每日下工了就去春见屋里叮叮当当弹上小半个时辰。   没过两天,重明叫人把合意的琴从房檐上摔下去砸了个稀巴烂,并勒令合意转学其他。   合意十分遗憾:“我才刚找到一点感觉,爱情买卖不好听吗?”   相比翠翠直白的白眼,春见委婉道:“太欢快了。”   重明冷笑:“我还从未听过有人唱这样无病呻吟的曲子。”   行叭!古代人不懂现代人直白的爱情!合意逐梦音乐圈的道路被堵上,转而开始练习书法。   因为合意除了五子棋、对其他棋类一窍不通,围棋?直接放弃!   合意一会儿研墨,一会儿练字,不出一天,自己先受不了了——原先天天研墨,合意手酸得只能用勺子扒饭,开始练字之后,合意只能端碗喝粥了。   练字不成,合意决心学画。   想起重明整天拿着画笔描来画去,合意直接挑战高难度拜师,并为此精心绘制了一副小猫戏水图作为自己学画的投名状。   重明看了一眼白纸上黑漆漆的圆球,还有圆球下弯曲简单的线条,难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小猫戏水?就这?”   “对,你看,这是头这是尾巴,这是溪水。”   合意手指不小心挨上画纸,原本就不清晰的线条顿时糊了大片,见重明面色不善,她连忙补充:“其实小猫咪我不太拿手,这样吧,我给你展示我的绝技——我能用七步画成一副小鸡啄米图!”   重明拍开合意试图拿笔的手,无语道:“你不是说自己有作画基础?”   合意正色道:“这是我的简笔画基础,除此之外我还会钻石画和数字油画。”   重明不解:“什么是钻石?数字油画又是什么?”   合意放下手中的大作,指着重明刚画好的一幅山水画做示范。   “钻就是那个,那个带颜色的宝石,钻石画就是我按颜色把钻贴在你这副画上,贴完之后亮闪闪的可好看了,拿出去倍儿有面子!数字油画就是你把你这副山水画按颜色分成数字,我给每个数字涂颜色。”   作为一个社畜,每当合意在工作上觉得暴躁,回家就会疯狂贴钻石画涂数字油画,自我解压能力一流!   重明冷笑一声:“花里胡哨,要你何用?”   作画之路也不通,合意只好排位顺延,开始摸索刺绣女红。   合意一开始也很疑惑,重明又不要绣花荷包绣花手帕的,要求丫鬟会刺绣有什么用?后来想想,可能是要让人缝衣裳叭。   翠翠对合意越挫越勇的态度很不理解,对春见口中的“重明看重合意”也颇有疑虑。   眼看合意一天天扑腾得欢实,翠翠忍不住问:“少爷真的说过看重合意的话吗?你不会是骗了合意吧?”   “我骗合意做什么?”春见看着凉亭中埋头刺绣的合意,笑着说,“上次少爷不是说合意‘有意思’了吗?”   翠翠无语:“这也算?”   “怎么不算?”春见莞尔一笑,解释道,“少爷身边只有我一个大丫鬟,到底忙不过来,我看合意面善,没什么坏心思,少爷若是提合意做贴身丫鬟,不是挺好的吗?”   秉着多一个同僚少一分活的态度,春见本来都准备手把手教合意刺绣了,没想到合意竟从一开始就有模有样。   没错,合意以前的解压方式还有刺绣十字绣,虽说没那么精湛,到底是算是练过。   对着春见拿过来的鸳鸯荷花并蒂莲等花样子研究了几天,合意最后在荷包上绣出个金灿灿的元宝。   重明摸了摸荷包上粗糙的针脚:“这是祝我招财进宝?”   可不嘛!合意一边点头一边心说,还能有什么比金子好?   重明将荷包扔在桌上,嗤笑:“庸俗。”   合意顿时垮下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实在是没招了!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去做扫地丫鬟,大不了在杨府干个六七年再离府去过养老生活……不行,只是想一想合意就要落泪了!   合意还以为刺绣这个技能也不成了,却没想到重明一大通挑剔之词后跟了一句“以后升你做二等丫鬟”。   合意瞪大了眼睛:“是月俸三两银子的二等丫鬟吗?是吗是吗?”   “不然呢?”重明拿指尖戳了戳荷包,嫌弃道,“你还想当一等丫鬟?”   “不不不!二等丫鬟就行了!”合意内心一阵激动,绣个丑不拉几的金元宝出来就能升二等,为奴为婢的日子直接缩短到三分之一,回头她绣个精致的龙凤呈祥出来岂不是要直升一等!   合意心里美滋滋,看着重明又觉得面相长得美丽的人果然心也善!   合意连忙喜气洋洋表衷心:“谢谢少爷提拔,以后我一定苦练技术,什么荷包帕子龙凤呈祥的被子我都给您绣!”   “我要那些做什么?”重明瞥了合意一眼,“见过山雀吗?”   合意疑惑:“是麻雀吗?”   重明抽了张纸铺在桌面上,几笔勾勒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鸟出来,然后道:“以后就绣这个样子的小雀,白羽黑嘴,头背和两翼尾羽呈黑灰色,眼睛像两个黑豆子。”   合意将纸拿起来,看着憨态可掬的小鸟有些发愁:“我现在还只会绣元宝呢,这对我也太难了……”   “什么时候绣好,”重明随手将笔撂下,“什么时候升你当一等丫鬟。”   合意立即斗志昂扬,将纸张捂在胸口道:“放心吧少爷,保证完成任务!”   重明画的小山雀栩栩如生,对于合意来说难度颇高,但合意在手工活上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越挫越勇。   这日清晨,合意看箩筐中绣线不多了,便准备去库房领一些回来——整个竹园里头只有合意一个人用得上刺绣工具,春见带她认了几回路,之后就一直是合意自己去领了。   走到竹园门口,大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像是被人从外头锁上了。合意等了一会儿见门外没人经过,只好原路折返。   没找着春见,合意就先将这事跟翠翠说了,结果换来翠翠诧异的眼神:“今日是杨老夫人寿诞,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合意摇头,“那有怎么了,跟门被锁上有什么关系?”   翠翠撇撇嘴:“老夫人寿诞,府上要宴请宾客,保不齐有什么顽劣的小孩子摸索过来,所以每年府上都会叫人将通往这里的大门锁上,咱们院里的人都习惯了。”   合意没忘记竹园被列为禁区、重明不被冠姓还得戴面具才能见人的事情,之前她总觉得重明脾差,现下听到这些,又忍不住为重明说话:“杨老爷既然都将人接回府了,怎么就不能好好对重明呢?”   合意小声嘟囔:“明明就是杨老爷自己花心,还不好好对待人家母子俩。”   “谁知道呢?”翠翠年纪轻轻却懂得颇多,讥讽一笑,“呵!男人!”   没了绣线,合意暂且放下绣小雀加薪升职的任务,转而回书房伺候。   重明却也不像往常一般看书作画,而是站在窗边看景。   合意将书本纸张摆好,热茶倒上,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做了,便偷偷瞟了重明两眼。   窗外寒风吹拂,重明衣炔微扬,乌黑发丝在白皙脸颊边浮动,若是往常,重明早皱着眉叫春见给自己重新束发了,今日他却没动,眼神远远的望着,不知投在何处。   敲锣打鼓声隐约传来,重明单薄的背影越发孤寂。   合意心脏咚咚跳,突然捂住胸口。   美强惨,合意心想完了,这设定我扛不住! 第5章 少爷是个小可怜罢了! 颜粉变成亲妈粉……   说起现代电视剧中最吸粉的人设,美强惨必定榜上有名。   重明本就占了美,态度强硬勉强算个强,现在又有了在杨府处境艰难的悲惨待遇,三者合并,合意瞬间被戳中了小心脏。   重明并不知道合意的小心思,露出俊脸恶声恶气道:“还不关窗,想冻死我?”   合意回神,一边关窗一边唾弃刚才脑洞大开的自己:重明这样的少爷算什么美强惨?人家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日子过得美着呢!先可怜可怜负债五十两的自己吧你!   一连几天,合意都在“啊他好惨”和“管好你自己吧傻孩子”这两种心态之间反复横跳。   这天重明在院中下棋,合意一边在心里吐槽大冷天的这人可真抗冻,一边将热茶手炉厚衣裳准备齐全。   不过一会儿,春见提着食盒回来,道:“少爷,大少爷和三小姐、八少爷正等在竹园外,说想为落水之事当面道歉。”   重明落下一子,眼都没抬:“不见。”   春见毫不意外,接着禀报:“大少爷还说想见合意一面。”   “见我?”合意有些惊讶,“为什么?”   这段时间一直在竹园待着,她都快忘了这位杨大少爷了,现在对方突然出现,合意总感觉心情复杂。   春见摇头:“大少爷没说。”   合意正准备过去看看,却见重明放下手中棋子,表情玩味:“既然如此,让他们进来吧。”   春见应了声“是”,重明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皮革面罩戴上,俊美的脸立即被遮得严严实实,能被人看到的只余一双璀璨星眸和带笑薄唇。   不过一会儿,春见便领着杨府的大少爷杨邈走了进来,二人身后还跟着八少爷和三小姐。   八少爷杨宇是合意穿书当天追着她跑的小胖墩,三小姐杨恬秀则是那个发号施令的小姑娘。   杨邈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相很俊朗,举手投足展露出文人风雅。   “重明贤弟近来可好?我前些时日外出求学,昨日刚回来就听说小宇将你推入了莲池中,虽然父亲已责罚过,但他毕竟险些害你丧命,我想着还是得叫他当面向你致歉才是。”杨邈做了个揖,“至于合意,我与她有些别的话要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重明瞥了合意一眼,道:“大少爷都开口了,自然可以。”   “小宇!还不过来和重明兄长道歉?”   杨邈先是回头呵斥,杨宇和杨恬秀连忙互相推搡着往前,然后杨邈就拉着合意往旁边走了一段距离。   杨邈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笑道:“合意长胖了些,我险些没认出来你。”   “啊,是吗?”合意挠头傻笑。   合意来竹园之后吃好喝好,长了许多肉,自然比杨邈印象中饿得面黄肌瘦的形象好看许多,但合意看不惯古代的铜镜,近来都没怎么照镜子,因而未曾察觉。   杨邈露出感慨神色:“我听说你脑子变好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样奶娘泉下有知,也可以放心了。”   合意继续呵呵傻笑。在傻丫头的记忆中,她和这位大少爷只不过见了寥寥数面,根本算不上熟,此时大少爷又说起她没什么印象的亲娘,合意更不知道如何搭话。   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笑就对了。   眼看杨邈开始追忆合意亲娘,合意的心神不由得转到别处。   这一转,就发现了问题。   杨宇和杨恬秀距重明两三米时便再不肯上前,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合意眼看着重明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杨宇和杨恬秀就往后退了一步,重明再走两人就再退。   实际情况是,杨宇和杨恬秀正为了谁先开口道歉而推诿,见重明突然朝两人走来,心里顿时怕极了。   上次误闯禁地导致重明落水后,杨宇刚跑回院里,就被他爹杨老爷提溜着打了个屁股开花,杨恬秀虽没直接参与,却也被罚禁足三月。   杨宇养了将近一个月的伤,刚能下地又赶上杨邈回家,这就被赶过来道歉,此刻见重明靠近,两人生怕给对方磕了碰了,再挨一遍罚。   然而看在合意眼中,俩熊孩子连边都不想跟重明挨着,这是妥妥的孤立啊!   合意突然感觉有点心疼了,虽然重明脾气差,但犯错的不是杨老爷那个大猪蹄子吗!大家都是一个爹,怎么就不能相互理解呢?竟然还玩起了排挤的手段!   合意的视线实在太过炙热,以至于重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待余光瞥见合意义愤填膺的表情,重明更是忍不住侧首轻笑。   合意看到的,则是重明自知被人排挤后的黯然神伤,她心中顿时生出对杨宇杨恬秀的不满。   这两个熊孩子实在太过分了!   重明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掏出帕子捂住嘴,扶桌弯腰假咳了几下,抬头时恰好露出一双落寞的眼睛。   杨宇杨恬秀不约而同瞪大了双眼,心底不约而同浮现出两个大字——碰瓷!   而在合意眼中:好样的,你们不仅把我家少爷气咳嗽了,还敢瞪我家少爷!   杨邈正长篇大论呢,就见合意突然走开、怒气冲冲地挡在了重明身前:“三小姐,八少爷,您两位刚才是说了什么,才会让我家少爷气急攻心、咳嗽不止?”   “我们什么也没说!”   杨宇和杨恬秀恨不得六月飞雪,当场拼个“冤”字出来给大家看。   合意冷笑,重明平时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突然咳嗽怎么可能没有缘由?!   “那少爷怎么会……”   合意想据理力争,重明却轻轻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算了,”重明眉眼微垂,低沉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在这府中本就不受待见,是我不该出来乱走,扶我回去吧。”   合意简直憋屈死了,但见重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委屈,合意再顾不上其他,扶着重明就往卧房走,连杨邈在背后连喊几声都没听见。   春见也是头一回见少爷如此做派,差点没反应过来,见杨邈还想跟过去连忙侧身拦住,客客气气地将杨家三人送了出去。   重明回房后“郁郁寡欢”了一整天,临睡都没能恢复以往的精神头。   看来被兄弟姐妹排挤一事对重明影响颇大,合意满心感慨,扛着枕头敲响了春见的房门。   之前重明用鬼神之说吓唬合意那段时间,合意也总这样过来求同睡,春见便没当回事,直到两人熄灯躺在床上,春见才开始后悔放合意进门的行为。   “少爷好可怜哦。”合意这么说。   春见一下子被惊醒了,侧首看着合意,满目不敢置信:“你说少爷……可怜?”   怎么可能?!   合意真挚的表情完全不似作伪:“你看,少爷在府中待遇这么差,兄弟姐妹又总是排挤他,少爷内心该有多苦啊!”   春见一贯温婉的表情都绷不住了:“少爷平日那般笑骂随心,怎么可能会遭人排挤。”   “今天上午那两个熊孩子不就是?唉,少爷整日被困在一方小院子里,爹不疼娘不在的,营造自己脾气不好的假象都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想知道自己还被人重视罢了,”合意叹了一口气,满心忧伤,“春见姐,你跟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懂少爷呢?”   合意越想越伤心:“少爷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要不是跟在重明身边的时间长,春见差点就信了,她帮合意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快醒醒,别做梦了,再说这等胡话我就要打人了。”   虽不知春见武力值如何,合意还是闭上了嘴。   如果说前几天的合意还只是重明的颜粉,除了看脸毫不关心其他,现在的合意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亲妈粉了。   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可怜呢?合意掬了一把辛酸泪,崽崽真是太可怜了,呜呜!   春见冷冷开口:“闭嘴睡觉。”   合意再不敢吭声。   众所周知,粉丝会控制不住给自己的爱豆做宣传推广。   合意反思了一下自己推广失败的原因,觉得是春见年纪太大丧失了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于是第二个推广对象便换成了七八岁、仍有童心童趣的翠翠。   翠翠来竹园不过才半年,对重明的性格仍处于半知半解,但对于合意口中什么“少爷强硬的态度只是保护自己的外衣”“少爷其实是个敏感脆弱的小可怜”等等,这类的话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合意强调:“综上所述,少爷真的是个好人!”   翠翠不为所动,继续收拾衣裳。合意一番安利没得到反馈,顿时偃旗息鼓。   翠翠叠着淡绿浅绿的衣裳,最上头突然出现几件粉色,颜色有些突兀,合意忍不住伸手扯了扯。   “别碰!”翠翠将粉色衣裳往下压了压。   合意委屈:“不碰就不碰,你凶我干嘛?”   翠翠有些别扭地解释:“这是我姐姐给我买的,我怕你给我碰坏了。”   “我这是手,又不是刀,”合意反应过来,“你还有个姐姐?她也在杨府做差?”   “不是,她在……别的地方。”   合意一看翠翠神情落寞,便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了,连忙转移话题:“嗐,粉色娇嫩,你这年纪穿着正好。”   翠翠嘻嘻笑:“那是,你这样面黄肌瘦的穿着就显黑。”   这也是个熊孩子!合意骂骂咧咧往外走。 第6章 入冬 少爷命也忒可怜!   自从入冬天气越发寒冷,某夜气温骤降,合意起床时发现院中大雪纷纷扬扬,地面上已经攒了好厚的积雪。   北方人的基因在召唤我!合意多套了几层厚衣裳,出门就滚进了雪里。   翠翠路过多看了几眼,紧接着就被轻飘飘的雪球砸了几下,她立马将合意堆的小雪人当成了打雪仗的工具,举着就扔。   原本静谧的雪景一下子变得鲜活生动。   打了一会儿雪仗,合意又叫翠翠站在廊下说图案,自己用脚踩出来个大的。   重明正洗漱呢,就听见合意和翠翠咯咯的笑声传进来,春见打开门,恰好看见合意裹得圆滚滚的在院中傻乐。   合意步履蹒跚地走在雪面上,仿佛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小鸟。   重明没忍住轻笑:“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似的。”   眼看重明走出来,合意和翠翠连忙跑回自己的位置。点卯之后进了暖和的书房,两人身上残留的冰雪融化成水浸进棉衣,这才察觉到寒冷。   “阿嚏!”合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春见递了帕子给合意和翠翠:“赶紧擦擦,小心别得了风寒。”   “今天真是太冷了。”合意觉得自己连牙齿都在颤抖,指间冻疮散发一阵阵痒意。   春见忍俊不禁:“这才冬至,再过几天才是真的冷呢,你们俩可得穿厚点。”   “今天就是冬至?这么快?”合意精神一振,转向重明期待地问,“少爷,院里人生辰您会给送礼物吗?发红包或者表现良好的升个职?”   合意目光灼热,恨不得指着自己说“没错,院里人就是我自己”,重明放下手中的书,道:“你身契上的生辰可不是冬至。”   合意丝毫不慌,振振有词:“我原先是傻的啊,哪能记得生辰?冬至多好记啊!而且冬至大家都要祭祀庆祝,四舍五入相当于大家全都在为我庆贺生辰,多有面子!”   重明听不下去了:“什么歪理!”   合意遗憾地叹了口气,升职加薪又一次被否定了。   合意上辈子的生日的确是冬至,出于仪式感,哪怕再忙,她都要给自己买个小蛋糕庆祝一下,现在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但生日还是要过!   趁着重明吃午饭的功夫,合意兴冲冲跑到了小厨房,花五十文贿赂了厨娘,准备做个生日蛋糕出来。   合意比划着说:“糖油鸡蛋面粉和牛乳各取适量,混合在一起做成糊糊,在烤箱里烤成固体状,做个圆的出来。”   厨娘疑惑:“烤箱是什么?”   合意绞尽脑汁:“就是一个烤炉,呃,能用火直接把东西烤熟的那种。”   厨娘一拍锅灶:“这怎么烤啊?放进去就得沾灰,没法吃!我给你蒸熟吧!”   合意想想也是,于是欣然点头,最后得了一笼鸡蛋发糕。   聊胜于无,合意切了个蛋糕形状摆盘,往上淋了点蜂蜜干果,雄赳赳气昂昂往书房走。   生日其实就是有效社交,有来有往的礼物会让大家更加亲密!   合意这么想着,先分了一块发糕给翠翠,毕竟翠翠看着早熟,其实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合意可不好意思朝人要东西。   没想到翠翠自己扭扭捏捏拿了个荷包出来。   “给我的?”合意有点惊喜,今天上午大家反应平淡,她还以为大家都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儿呢!   翠翠碰了碰发糕,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生辰蛋糕!”合意喜气洋洋地走向春见,没看到背后咬了一口发糕的翠翠露出个错愕的表情。   春见不愧是社会人,抬手拿了一支缀金边的玉簪出来,合意一下子看到了一等丫鬟的大好前途,送发糕的举动都越发恭敬:“春见姐以后多多提携我!”   春见接了发糕,笑道:“恭喜合意长大一岁,以后岁岁平安,如意顺遂。”   “谢谢春见姐的礼物。”合意笑嘻嘻地说完,将剩下大半的发糕都送到了重明面前。   “这是我做的生辰蛋糕,虽然看起来色泽寡淡形状简单,但是味道非常不错!”   “崽崽、呸!”合意一时嘴瓢,偏头呸了一声赶忙改口,“少爷您尝尝。”   许是合意笑容实在灿烂,重明难得没对发糕寒酸的外形多做评价,抬手拿勺子挖了一小块。   蜂窝状的发糕浸透的蜂蜜,重明刚将发糕抿入口中,眉头就皱了起来:“太甜了。”   合意连忙用勺子将干果蜂蜜全拨开,挖了块没被蜂蜜浸透的发糕递过去:“少爷你尝尝这块?”   重明尝了,这块并不算甜,还有些温香的牛乳味道,于是评价道:“还行”   重明耳聪目明,刚才合意和春见刚才在门外的对话并未能逃脱他的耳朵,料想合意必定要像上午那般讨要红包,重明正想掏出二两银子打发,却见合意喜笑颜开,说了声“好吃您就多吃点”就蹦蹦跳跳着跑了。   合意费工夫做了东西,却不是过来讨赏的?重明有些意外。   以往晚间吃过饭重明还要再练一会儿字,合意吃过晚饭往书房走,却在半道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春见。   春见一把拉住合意,焦急道:“你回来得正好!少爷突然发病了,现下正在卧房躺着,我去找胡大夫来,你赶紧去少爷身边守着!”   春见说完就跑,快得像一阵风,完全不见往常的稳妥,合意被这股焦灼的情绪感染,只顾闷头往重明卧房跑,待跑进去看到重明本人,合意才意识到春见的话是什么意思。   油灯昏暗,给屋中镀了一层暖黄的灯光,但躺在床上的重明脸色苍白如纸,他额头脖颈处全是汗珠,往日透着粉嫩水色的薄唇正呈现乌紫色,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落下几缕碎发,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合意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找回神智,连忙拿过洗漱用具旁的帕子蹑手蹑脚靠近,替重明擦去汗珠后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平时那么壮实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合意心里急得厉害。   重明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梦魇,攥着被子的两手紧握,腕间青筋浮现可见其用力,嘴唇轻轻颤动几下,仿佛在说些什么。   合意连忙附耳去听,隐隐约约听出一个“娘”。   崽崽生病做梦都在喊娘!不可一世的外表果然是我崽柔软内心的保护色!   合意顿时感觉满腔心酸无处抒发,轻柔地握住重明的手,轻声安抚:“崽崽别怕,娘在呢,娘在这儿呢。”   重明神色果然平静了许多,只是唇瓣仍在说些什么。   合意再次附耳去听,便听到了一声虚弱却清晰的“滚”。   “好嘞!”合意连忙站起来。   重明睁开眼睛,虚弱冷笑:“你刚才是在占我便宜?”   合意大义凛然:“我没有!我只是想用善意的谎言安抚少爷!”   “所以下次换位思考,我也可以自称你爹?”重明貌似恢复了力气,冷笑都有了气势。   合意想想现代大家随便认爸爸的状况,欣然同意:“也不是不行。”   春见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急匆匆进门,一时语塞的重明顿时有了新的命令:“给我滚出去!”   合意和春见被赶了出来。   “春见姐,少爷平时不是挺健康的吗?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合意想起重明刚才那副病重的模样就觉得后怕。   春见长叹了一口气:“少爷娘胎里带了病根,凡是遇上冷热交替、或者极寒极热的天气,都有可能发病,寻了许多大夫都说没办法根治,只能用药温养着。”   天妒英才!我崽命忒苦!   合意正满心唏嘘,便听屋内传来一道沧桑嘶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照之前的方子熬两碗药过来!”   春见应了之后,便拽着合意往小厨房赶去。   等了一会儿外头仍无声响,蹲在门边的胡大夫这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一边往里屋走一边感慨:“再这样折腾几回,老头子这副身子骨非得散架喽!”   胡大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重明坐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乌紫的唇已然恢复正常,道:“我要见外祖。”   “你怎么这么倔呢?”胡大夫叹了口气,“我回回帮你递消息,你外祖那边都没答应过。”   见重明沉着脸色不吭声,胡大夫无奈:“行行行,我再帮你一回。”   重明立即缓和了脸色:“没其他的事了,你走吧。”   “大半夜的跑过来,连口热茶都不让老头子喝完,”胡大夫气笑了,“真有你的!真是跟你外祖父一个德行……”   胡大夫背着药箱絮絮叨叨,刚开门便见一个穿得厚实的小丫鬟端药走来。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一手端碗一手护着,仿佛手中捧的是个什么宝贝而不是普通药碗,胡大夫在杨府待了多年,鲜少遇到这样笨手笨脚的丫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业务生疏的丫鬟正是合意。   合意眼看老大夫出门,生怕人直接走了,连忙喊:“大夫!大夫等我一下!”   一等丫鬟春见全能就算了,刚才翠翠煎药那有条不紊的动作如同当头棒喝一下子点醒了合意。   细数合意的技能,除了研墨刺绣就没别的了,这在一等丫鬟的晋升道路上完全没有竞争力!   痛定思痛,合意决定学习一个贴合重明需求的的技能——做药膳。   眼前这个老大夫,就是自己需要的、药膳晋级之路的领路人! 第7章 过年 当然要有仪式感!   胡大夫长得慈眉善目,花白头发在脑后绑成个小发髻,山羊胡子保养得油光水滑,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却难掩仙风道骨的高人之姿。   听闻合意要为重明学做药膳,胡大夫的笑容越发慈祥:“真是个好姑娘,我在府上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忠心为主的。”   “您谬赞了。”   合意表面上谦虚摇头,实际上心里在想,呵!我和崽崽可不是普通的雇佣关系!我是崽崽的亲妈粉!   “重明少爷的体虚之症是在娘胎里落下的毛病,用药温养虽然不错,但对身体的害处也是颇多,食补倒是更加温和”胡大夫抚了抚胡子,面露自豪,“只是我手中的食补方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配方可不轻易示人。”   “我就知道胡大夫有真本事,”合意先拍了个马匹,随即表态,“您老放心,我只学几道为重明少爷强身健体的,其他的一概不问。”   胡大夫投去赞赏的目光:“上道,有你这么忠心的丫鬟可真是重明之福!”   合意被夸得不好意思,谦虚道:“大夫您说笑了。”福不福气的无所谓,崽崽活力四射我比什么都开心!   合意还飘飘然呢,便听胡大夫笑呵呵道:“我以前教人都是一个药方十两起步,今日看你忠心可嘉,一个药方便收你五两白银。”   一个药方竟要十两银子?合意的手微微颤抖,将手中药碗塞给胡大夫,然后扯下荷包打开。   胡大夫探头一看,空荡荡的荷包中只躺着孤零零一块碎银。   合意收起荷包就要走:“打扰了。”   胡大夫连忙改口:“看你合我眼缘,一两也成!”   一两可是自己全部家当!合意犹豫不决:“您的方子真能有效吗?”   胡大夫“啧”了一声,一脸信誓旦旦:“我老胡当年绰号妙手回春,要是你家少爷吃了没有效果你尽管来找我!”   合意一想也是,大家都在一个府里干活怎么也跑不了,于是忍痛掏了钱,心里安慰自己,掌握了新技术就等于在一等丫鬟晋级赛中有了强大的竞争力,到时候月俸能升到五两呢,这一两花得不亏!   待合意端着药碗欢欢喜喜走进门,躺在床上装虚弱的重明才道:“胡大夫的药膳的确能帮人强身健体,可我不爱吃。”   重明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这一两银子白花了。”   合意人都傻了:“那是我……”   “那是你刚发的月俸?”重明温柔道,“谁叫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活该!”   合意转头追了出去:“胡大夫!胡大夫等我!”   这一两银子最终还是没要回来。   胡大夫穿的朴素,实则是全府皆知的铁公鸡,进了他口袋的银子甭再想拿回来。   “胡大夫宁死不还银子,最后说教我针灸按摩抵债,还说他祖上传的药膳药方随便挑,等等,”合意扭头看向春见,问,“胡大夫是有真本事的吧?他不是个啥也不会的江湖骗子吧?”   “那倒不是,”春见抿唇一笑,“胡大夫的确医术了得,不然老爷也不会每年花许多金银供着,只是他的药方多少沾些荤腥,少爷平日口味寡淡,嫌弃胡大夫的药膳油腻,就不怎么吃。”   我崽崽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合意在心里吹过一波彩虹屁,一撸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院去了。   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合意汲取知识的心情那叫一个强烈,不出三天,一道灵芝土茯苓鸡汤就摆在了重明桌上。   合意站在桌旁侃侃而谈:“这道汤是由茯苓、灵芝等多味药材与新鲜土鸡熬制而成,茯苓利水渗湿,灵芝润肺安眠,这道汤润肺祛湿还宁心神,特别适合少爷。”   说完,合意瞪着大眼等在一边,满脸只写了两个字:“快喝!”   重明想起上回蜂窝状的发糕,再看眼前色泽透亮的鸡汤,十分怀疑:“这是你自己做的?”   “当然了!”合意详细地描述着自己的艰辛,“我知道少爷不爱吃油腻,一勺一勺把油都撇出去了。”   春见站在一旁,轻笑道:“看合意的脸跟花猫似的,这汤定是她熬的。”   “我的脸脏了?”合意拿袖子狠狠擦了一下脸,果然蹭下一团黑灰,她连忙往外跑,“我去洗洗!”   春见看向重明,问:“少爷,可要试试?”   重明没回应,春见便明白他不打算入口,正准备端出去,重明却突然改了主意。   “算了,既然她都端来了,我就尝尝。”   春见闻言,先舀了一些喝下,察觉并无异常才给重明盛了一碗。   这道汤对重明身体大有裨益,胡大夫自然也曾做过,却不如合意做的清甜味淡。   春见看了一眼盛汤瓦罐,笑道:“这鸡汤果真得了胡大夫真传,我看合意将鸡皮都去掉了,还加了蘑菇,怪不得这汤不油。没想到合意平日里欢脱跳跃,竟也能压得住性子做这些事。”   重明胸中刚生出些暖意,却即可被疑惑取代:“世上真有对别人无私奉献、毫无保留之人吗?”   春见眼神微黯:“父母亲人,甚至朋友爱侣,皆有可能。”   父母亲人自是不可能,但朋友爱侣?想到合意费心讨好的举止,重明放下汤碗,头一回心中犹疑不定,不会吧?   合意洗完脸回来,见汤已经被喝了小半,心中立刻充满了投喂的快乐:啊!今天也是为了崽崽更健康而努力的一天!   重明见合意流露开心神情,内心更添了几分笃定。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重明冷哼一声,这个丫鬟竟然在肖想他,呵,痴心妄想!   合意并不知道这一碗鸡汤已经将自己的粉籍疑似从亲妈粉被划到了女友粉行列,还兴致勃勃道:“对了,府上现在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迎新年呢,咱们竹园什么时候装扮啊?”   春见却道:“咱们竹园不过年节,所以是不装扮的。”   “为什么?那多冷清啊?”合意对于这种大的节日总有些特殊情感,“贴窗花贴对联,还有包饺子放烟花,多好玩啊!怎么能不过呢?”   重明刚想说自己不爱热闹,便见合意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过春节就是要玩啊!少爷,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重明张了张口,却只丢出了两个字:“随你”。   有了少爷许可,过春节这事就开始热热闹闹的操办了起来,整个竹园开始大扫除,春见还派人领了些红纸福字和干果零食回来。   重明今日好说话,春见、合意和翠翠顺着杆子往上爬。不仅旷工,甚至窝在书房角落剪窗花。   春见手巧,什么鱼虫鸟兽、人物风景,说得上名字的她都能剪,翠翠也剪了许多兔子猫狗的动物图案。合意满腹理论知识,最后剪了一堆废纸,用剩余的边角料堪堪剪了些大小不一的爱心出来。   “这是什么?”重明不知不觉站到了合意身后。   合意严肃道:“是我赤诚的真心。”   翠翠嫌弃地“噫”了一声。   剪完窗花便开始贴对联,见还剩下些空白对联纸,合意便兴致勃勃地提笔要写上一副,想了许久,写下一些“财源广进”“万事如意”的对联。   翠翠看了一眼就笑了:“你到底会不会写字啊?”   合意写得都是现代用的简笔字,跟大渝朝的字比起来自然缺斤少两,合意挠挠头:“意思到了就行,你凑合着看,财源广进这副给你?”   “你字这么丑,我才不要贴在门上,”翠翠挑剔道,“我要贴春见姐姐写的对联。”   合意拿起春见写的对联,虽然看不太懂,但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与春见往常温婉内敛的形象有些出入。   没文化的合意只能流下羡慕嫉妒的泪水:“春见姐的你字可真好看!”   而有文化的重明则是点评:“春见的字遒劲有力,比起杨邈也毫不逊色,有状元之才。”   春见微微一笑。   春见合意紧赶慢赶,堪堪在除夕之前将整个院子装扮完毕,以往冷清的竹园在经过一番打扮后终于有了温馨的过年氛围。   除夕当晚,几个厨娘头一回在年节时候包了满满一锅饺子出来。   正要开煮时,合意偷偷摸摸跑到了厨房,将一纸包东西塞给了厨娘。   合意偷偷将纸包掀开一个小口:“孙大婶,你等会儿帮我把这些包进饺子里头。”   “这……”孙大娘有些犹豫。   合意附到孙大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大娘顿时喜笑颜开,将纸包收拢进怀里:“行,那我就帮你这一回。”   合意再三叮嘱之后,这才偷偷摸摸离开了厨房。   夜幕降临,除夕晚宴终于开始,除了春见、合意和翠翠三人平时经常接触重明,因为敢和重明呆在一起过节,其他仆役皆在一处吃酒过节。   待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合意却吃得小心翼翼,且不住观察周围,仿佛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直到翠翠突然面色一紧捂住嘴,合意登时一个激灵。   该我氛围小何登场了! 第8章 升级 一等大丫鬟月俸五两它不香吗!……   翠翠吃得正香,突然咬到个硬物,连忙捂嘴吐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钱。   合意立马喜气洋洋地站了起来:“翠翠你吃到铜钱了?来年你一定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没错,合意递给厨娘孙大婶的纸包里头装的正是铜钱。   奔着讨个好彩头定能招来财运的想法,合意特地嘱咐孙大婶,给自己那碗多放点铜钱饺子。   眼看继翠翠、重明和春见相继吃出铜钱,合意将自己那碗饺子吃了个底朝天,却没见半个铜钱。   “奇了怪了,”合意咽下最后一口,看着眼前的清汤不敢置信,“我明明跟孙大婶说了,让她多给我放点铜钱饺子。”   重明桌上的铜钱数目最多,他一边伸手拢了拢,一边道:“那你明年岂不是没财运?”   合意连忙“呸呸呸”,她身上可还有五十两负债呢!没财运怎么行?!   见合意如临大敌,春见顿时忍不住笑出来,道:“其实是我刚才去厨房的时候,正巧看见孙大婶在包铜钱,所以跟你开了个玩笑。”   “春见姐!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在打击我新的一年面对生活的积极性!”吃不着铜钱,合意委屈得絮絮叨叨,“要是我明年财运不好……”   春见掏出两个红包,合意迅速改口:“那都赖我自己不努力!”   春见忍俊不禁,将红包递给合意和翠翠,道:“祝你们两个来年平安喜乐,如意顺遂。”   有红包拿,合意的嘴甜得不得了:“谢谢春见姐,也祝你新的一年越来越美丽!”   合意给春见比了个心,然后蹦跶到重明面前:“春节快乐,给个红包吧少爷!”   “我十七,你十五,”重明摇头,“我又不算长辈,凭什么给你红包?”   合意眼睛眨巴眨巴,十分理直气壮:“您是咱们竹园地位最高的啊,而且……”   合意拉过翠翠挡至身前:“翠翠才八岁,跟少爷也算隔着一辈,叫一声叔叔也未尝不可。”   合意其实是个人来疯,人多、氛围好的时候就越发无所畏惧,见重明不吭声,立马蹬鼻子上脸怂恿翠翠:“快,叫声叔叔有红包拿!”   翠翠一脸迷茫。   没等合意再催,重明掏出三个红包,头一个就发给了合意,并带着温馨的嘱咐:“离我远点。”   “欸!”合意应了一声,打开红包看了一眼,立刻喜上眉梢,“老板大气!”   因为有重明反对,烟花爆竹终究是没买,吃过饺子大家便各自回房了。   春见端着洗脸水进门,见重明正站在窗边,外头传来烟花爆竹声响,重明白玉般的脸庞显得柔和不少,不似往常冷漠无情。   春见笑道:“这个年节过得可真有意思,奴婢在竹园待了三年,还从没见过这里有如此温馨和睦的时候呢。”   重明斜睨了春见一眼:“只不过做了些打扫装饰罢了,哪有什么意思?”   如果重明眉眼间笑意再淡些,这句话想必更加具有说服力。   春见并不拆穿,只道:“多亏有合意张罗这些,虽然她才来了两个多月,却让咱们竹园增添了不少生气。”   重明听出春见对合意的赞赏,但他并不赞同,只觉得合意太过闹腾,于是转身去洗漱。   春见将一个小荷包拿了出来:“刚才合意让我将这荷包拿给少爷,说是送给您的除夕礼物。”   重明正拿着帕子擦脸,随口让春见放桌上,待春见端着脸盆退出去,重明才将桌上的荷包拿了起来。   小荷包是用银白色绸缎缝制而成,除了袋口抽绳上两边各缀着一个小珠子便没有其他的装饰,看起来简约质朴。   荷包边缘针脚细密整齐,显然不是合意缝制,重明将荷包翻到正面,便见精致的荷包面上以黑线缝出只小鸡,三根直线交叉成的鸡爪下还有个大大的黑点。   小鸡只有轮廓,轮廓内的身形都没用线缝补上。   荷包鼓鼓囊囊,明显还装着东西,重明便没再看这副偷工减料的小鸡啄米图,转而打开荷包。   一张洇着墨迹的纸立马弹出一角,重明将纸张抽出来打开,只见纸上写着:我怕三十的鞭炮太响,你听不到我的祝福……   满满一张大字,几乎全错,重明看到一半就要将纸塞回去,却见雪白荷包底部还藏着些艳红的小纸片,他捻出一个,认出那是合意剪的窗花。   当时合意还说这是她赤诚的真心。   重明脸色未改,耳根却变得嫣红,烫手山芋般将荷包扔在桌上。   第二日,合意便被告知自己荣升一等丫鬟。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合意晕头转向,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我真的成一等丫鬟了?为什么啊?”   “少爷说你的小鸡啄米图绣得不错,”春见递给合意一身衣裳,“以后你就跟我一样,是少爷的贴身丫鬟了。”   绣个小鸡啄米就能升一等,回头绣工更加精湛、加薪岂不是指日可待!合意顿时感觉生活充满盼头。   重明瞥了喜气洋洋的合意一眼,问:“怎么,允许你贴身伺候你那么高兴?”   “那当然了!”合意毫不犹豫道,“能在少爷身边伺候一直是我的梦想!”   一等大丫鬟月俸五两多香啊!   而且重明给仆役升职加薪特别麻利,根本不等别人催,不过两月合意就已经连升两级成了一等丫鬟,打工时间更是从五年缩短至一年,离了重明,合意上哪儿能找这么好的老板?   因此,合意彩虹屁吹得真情实感:“少爷龙章风姿,俊朗非凡,我能在少爷身边真是太幸福了!”   重明听罢,却是沉默了:这厮果然的对我有企图!   “有企图”的合意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自己以后的工作内容了。   “跟之前一样即可。”重明深深地看了合意一眼,不打算给她靠近自己的机会。   然而合意心中立马“哦豁”了一声:拿一等丫鬟的工资干二等丫鬟的活?求之不得!   年仅十五,合意就成了她上辈子最羡慕的、公司里拿着高工资还不干活的闲人。   俗话说的好,人有钱就会变坏,虽然合意没几个钱,但她很闲。   原先没存款,合意待在小院心如止水,一墙之隔的叫卖声再热闹她也不为所动,现在手中有了几两碎银,合意就老想出去看看。   合意仰天长叹:“好想花钱。”   翠翠对此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是闲的。”   合意跟翠翠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买什么无所谓,单纯想享受钱花出去的快乐!”   翠翠:“……有病!”   合意开始嘤嘤嘤:“实在是太无聊了!”   “没有少爷许可,咱们是不能单独离府的。”翠翠提醒道。   合意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在这儿哼哼唧唧,早出府买买买了。   翠翠道:“不过,再过几天就是花灯会了,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花灯会?”合意起了好奇心,“好玩吗?”   翠翠点头,小脸露出憧憬的神色:“小时候我爹带我去过,灯会当天,常宁街会摆出一整条街的花灯,各式各样的都有,好看得不得了,街边还会有卖艺人,踩高跷、喷火或者表演武艺,还有捏糖人的、卖糖画的、猜灯谜的,有钱人家还会包一艘花灯船,游湖赏灯,可好玩了。”   翠翠的描述着实令人心动,合意顿时对花灯节产生了向往,再一次嘤嘤嘤:“要是能出去玩就好了。”   “其实要是能说动少爷带我们去看花灯会就好了,”翠翠欲言又止,“但少爷不会答应的,还是算了吧。”   “不!”合意突然站起来,“得去试试看!”   自过完年,重明对合意的态度十分宽厚,简直到了纵容的地步,偶尔看见合意划水摸鱼也是一笑置之。   再加上合意本身对重明的追星滤镜,合意突然产生了“争取一下说不定能成呢”的念头。   于是合意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重明,详细描述了一下花灯会的有趣之处。   “……听说会摆一整条街的花灯,还有人卖艺喷火什么的,有钱还能包船游湖呢!”合意没翠翠那么身临其境,只好在表情上极力表现出向往,“少爷,您在院里都憋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如花灯会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很好,重点突出了“我们一起”四个字,非常完美!合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我不觉得憋闷,我觉得待在院子里好极了,不去。”重明说完,点了点门。   合意明了,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安静了没一会儿,合意又激动地跑了进来。   “少爷你看!”合意举着手中画纸给重明看,“这是我画的花灯会游街图!”   重明随意扫了一眼,就再也没能挪开视线。   “这是什么?”重明点了一下画纸上、如同圆圈下加了个“火”字的东西。   “是人啊,”合意顺带指着画纸两边繁杂的黑方块,道,“这些是花灯节的花灯、摊贩……”   重明眉头越来越皱:“你怎么能画成这样?”   合意振振有词:“我又没参加过花灯节,我怎么知道花灯节什么样?所以还是少爷你带我们出去玩……”   重明绷不住了,合意连人带画被扔出了书房。 第9章 花灯会真好玩 花市灯如昼   将合意连人带画丢出去之后,书房重归平静,但没过一会儿,合意抑扬顿挫的念诗声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重明埋头看书,不搭理合意。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读至最后,合意仿佛与之共情,声音幽怨悲伤,甚至加了几声啜泣假哭。   重明实在被吵得受不了了:“去!行了吧!”   合意小心翼翼扒着门框问:“真的吗?”   重明举起手中的书,神情不悦:“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走。”   合意立马退出书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然后跑去跟翠翠分享这个好消息。   花灯会当天,合意被春见拉去好生打扮了一番。   合意虽然还是瘦弱,但比之前豆芽菜似的身板已经丰腴许多,肌肤颜色也变得白里透红,五官长开之后,便能看出姿容清丽。   端详铜镜中的自己时,合意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会儿的样貌竟然跟前世十分相似。   春见帮合意擦了口脂描了眉,还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便比之前不施粉黛的模样好看许多。   帮着化妆的春见还好,翠翠和重明却是被惊到了,毕竟在二人看来,合意只是去换了身衣裳便变得大不相同。   重明若有所思:“怪不得你们女子总喜欢盛装出行。”   合意强调:“我只是涂了个口脂显得气色好。”   重明和翠翠的表情仿佛在说:真的吗?我不信。   合意觉得很扎心。   众人傍晚出发,待马车行至常宁街正赶上夜幕降临,是看灯的好时候。   今日赏灯者众多,马车无法入内,重明一行人只得下车步行。   见识过现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合意原本对花灯没什么期待,但她到了现场,才知道什么叫“花市灯如昼”。   街道两旁摆了许多花灯摊子,售卖的花灯大多是用竹片、木片做骨架,用彩纸或者薄薄的丝绢做为灯布,灯布上题字画景,十分雅致,有些摊贩还利用丝线将鸟兽类花灯悬在空中,一眼望去,空中悬着的全是精美绝伦的花灯。   再往前走便是卖艺杂耍、小吃美食,比起吃的,卖艺杂耍这些具有视觉冲击的表演显然更吸引人,合意和翠翠看得目不转睛,重明和春见对这些倒并无太大兴趣。   几个人走走停停,随后便被一个小摊老板热情招呼着拦住了去路。   “姑娘,打靶赢花灯玩一下吧?蜡头箭保安全,十弓只要十文钱,精美花灯任你选!”   合意顺着老板的指引看过去,便见一个摊子两旁摆着许多精美花灯,正中间面对着顾客的空地放着四五个草靶,一条麻绳横在草靶四五米外,几个男女围在麻绳外搭弓射箭、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这不就是现代的打气球?合意跃跃欲试,转头期待地看向重明,见重明点头,合意当即摸出十文钱:“老板,给我十支箭!”   片刻后,合意铩羽而归,极力为自己挽尊:“那弓箭不好用,太轻!”   “你自己准头不好,还好意思赖人家老板,”翠翠扬了扬下巴,示意合意看别的顾客,“人家可都中了四五箭呢。”   被污蔑的小摊老板也不生气,乐呵呵道:“许是这位姑娘刚才手气不佳,这两位可要试一下?”   重明并未回应,倒是春见微微颔首:“好啊。”   春见提起弓箭时的表情如同平日插画泡茶般温婉,待她侧身将箭搭在弓上,周身气质即刻变得难以接近,眼神也蓦地冷冽起来。   春见买了二十支箭,每支都正中圆心。   放下弓箭,春见转头朝合意和翠翠招手:“一人挑一个喜欢的吧。”   翠翠挑了个小兔子形状的花灯,合意则是指着摊子最大最精美的花灯:“春见姐我要这个!”   之前毫无参与感的重明走上前,下巴一昂:“要那只麻雀的。”   “可我想要宝塔灯……”合意好声好气商量道,“公子你想要的话,叫春见姐姐再给你赢一个嘛。”   重明唇角微扬:“不。”   合意敢怒不敢言,眼巴巴看着小摊老板将美轮美奂的流苏八角宝塔花灯放下,拿起了一盏简朴的雀鸟灯。   “这只小山雀虽然不如宝塔灯精美,却也质朴可爱咧!”小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公子,给你。”   重明看了合意一眼:“拿着。”   合意不情不愿接了小雀灯,随即便见重明点了一下小雀灯的黑豆眼。   “你不觉得这灯跟你一样吗?”   想到小摊老板的说辞,合意试探问道:“一样的质朴可爱?”   重明惊讶地看了合意一眼,合意便知道自己猜错了,索性直接问:“究竟是哪儿像?”   重明弹了一下小雀灯的嘴,险些将纸做的灯面弹破:“叽叽喳喳,横冲直撞,还很圆。”   接下来的时间,合意一边默念“我是瓜子脸”“不要跟老板吵架”,一边闷头往前走。   待大家停在一个灯谜铺子前,合意才重新燃起斗志:猜灯谜嘛,不外乎就是什么猜字猜物的,不难!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   想到这儿,合意撸起了袖子,随着重明走到了最前方。   铺子主人是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儒雅中年人,先是朝四方躬身行礼,然后摘下悬挂着的花灯下的纸条看了一眼,才张嘴道:“高台对映月分明,打一字。”   铺子主人话音刚落,重明原本垂着的眼眸倏地抬起,眸中映照灯火璀璨,宛如星河流转,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不可闻的一字:“昙。”   合意还没想出来个子丑寅卯,耳旁划过重明低沉的声音,大脑当即飞速运转,谈?还是谭?   后头有人大声道:“可是昙花的昙?”   铺子主人冲着喊出谜底的人作揖笑道:“正是,请公子上前领取。”   眼看喊出谜底者上前接过精美花灯,再想到刚才重明已经将谜底念了出来,合意捶胸顿足,她与精美花灯只有一步之遥!终究是错过了!   合意暗搓搓往重明身边贴近,感受到重明体温的那刻忍不住激动地热泪盈眶:这是我离灯谜答案最近的一次!   察觉到身旁人的异动,重明侧首垂眸,便见合意一点一点往自己这边蹭,洁白的脖子抻得老长,莹润的耳朵恨不得贴在自己胸膛上。   依重明对合意的了解,她这会儿凑近的理由非常好懂。   重明抬手,用折扇将合意的脑袋推到一边:“别想听我的答案。”   “少爷你就当我是你的传声筒,”合意谄媚地举起雀灯,“小雀灯给你,新赢的灯给我,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重明嗤笑一声,用折扇将合意推开一臂距离,合意没稳住,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到了刚才揭晓谜底的人。   对方皱眉看了合意一眼,合意刚道了声歉,又被重明勾着领子拽了回去。   重明看了合意一眼,表情不悦:“笨手笨脚。”   “还不是被少爷推过去的。”合意小声逼逼。   两人说上几个来回,铺子主人便开始念新的谜题:“雾散尽方见足下,打一字。”   合意完全放弃了自己猜,一眨不眨地看着重明,连灯下看美人的心思都没了,就想让他赶紧说出答案。   重明拿折扇点了两下手掌,这才慢悠悠道:“是露字。”   “路!是路字!”合意连忙举手,生怕被人领先。   铺面主人见合意这般欢脱雀跃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正是露字!恭喜这位姑娘!”   合意连忙将小雀灯塞给重明,跑过去挑了个彩色带流苏的小塔灯回来。   “少爷你看,好看吧?”合意美滋滋地将小塔灯举起来给重明看。   铺子主人又摘下一张纸条,笑着道:“接下来的谜题是,二三四五六七□□……”   这道我会!合意顿时精神抖擞,扯着嗓子大声喊:“缺一少十!”   花灯铺子旁,合意的声音在一群大老爷震天响的吼声中没有丝毫优势,铺子主人也有些犯难,拿着花灯扫了一圈,目光掠过一群大老爷们最终落在瘦弱的合意身上。   “既然大家都喊出了答案,那么这个花灯就送给这位……”   合意激动地伸手去接,却听旁边传出一道软绵绵的声音:“缺一少十~”   一个扎着羊角髻、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合意身旁,稚嫩的小手高高举着,眼神中满是对花灯的渴望。   刻着精美花纹的莲花灯灯炳挨着合意的手转了个方向,被送到了小姑娘手中。   铺子主人半蹲下身,和蔼笑道:“就送给这位聪明的小姑娘了!”   周遭响起鼓掌声,合意含着辛酸泪点头:“好、好的。”   待小姑娘提着花灯颤颤巍巍投向父母怀抱,铺子主人才扯下一张谜题,念道:“接下来的谜题是——银海春光好,扁舟环山来,打一词。”   周遭的文人书生展开了激烈讨论。   “这道题颇有难度。”“是啊。”“银海?嘶……”   重明眉梢一跳,似是有想法,却又没像前两回一样说出答案,合意在一旁也不敢追问,生怕打断重明的想法。   “银海,道家、医家称为人的眼睛,即为目。”   一道清脆女生突然响起,层层人群自觉往旁边挪动,人群最外围,一个穿着粉色袄裙的少女出现在大家眼前。   少女缓步向前,边走边道:“五行之中春属木,银海春光好,即为相字,扁舟形似心,环山形似田,则扁舟环山来,即为思字,这谜底,便是相思二字。”   少女走至合意身边便停下了脚步,微微一笑:“在下高雅,请问店家,这谜底可对?”   听到这个名字,合意心神一颤,看向高雅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就是原书女主?! 第10章 救人 路见不平   她那饱满的鹅蛋脸如同鸡蛋般洁白无瑕,发际线整齐圆润,柳叶眉下那双小鹿眼天真清澈,仿佛会说话一般,如花瓣般红润的樱唇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小翘鼻仿佛看不见一颗毛孔,微皱起来很是可爱,脖颈如天鹅般修长洁白,肩颈永远挺直,细腰盈盈一握,让人忍不住想要揽入怀中。   这个女子的长相并非京城最美,却有着极为吸引人的不卑不亢的态度,无论处于何地都镇定自若。   高雅在人前耀眼绽放之际,并未察觉,最外围站着一个带着玄铁面具的高大男子,鹰隼般的双眸此刻正紧紧盯着她,男子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狭长眼眸中满是趣味:呵,有趣的女人。   ——《庶女重生:愿卿好》   花灯会猜灯谜,引得众人称赞,就是女主决心改变自己人生、于是在大众面前闪亮登场的第一步,同时也是与男主相识、从此变成欢喜冤家相爱相杀的名场面。   小说中,男主宿霖玥面如冠玉声如磬,京城少有比他俊美之人。   合意立马踮脚昂头寻找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奈何身高跟不上,入目所及全是最前围的大老爷们儿。   铺子主人笑呵呵将花灯取下来,递给高雅:“姑娘猜对了,这道谜题的谜底正是相思二字。”   高雅接过花灯垂首一笑,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更显人比花娇,她声音轻缓侃侃而谈:“除此之外,店家您这‘双木非林,田下有人’的谜底也是相思,还有……”   高雅开始挨个解说灯谜,重明顿时兴致缺缺,嘀咕了一声“扫兴”,转身要走,却见合意四处张望不知在找些什么。   重明修长指节捏着扇柄,轻敲了一下合意:“走了。”   合意捂着脑门看去,见重明已经阔步走出老远,连忙提着小塔灯追过去。   几人刚走,便有个身材魁梧带面具的男子站到了人群最前方。   ————   高雅堪堪解了两道谜题便被叫停。   铺子主人面露为难,道:“猜灯谜猜的就是一个乐呵,姑娘若是直接将谜题谜底都念出来,反而不美。”   后头人群纷纷抱怨:“就是!”“你一个人自问自答,我们还玩什么?”   高雅露出羞赫的神情,连忙道歉:“抱歉,一时兴起,扰了各位雅兴。”   高雅转身退出热闹人群,没走几步,却听背后传来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   “高姑娘,请留步。”   ————   重明步子跨得飞快,合意在后边连追带赶,走走停停便到了常宁街尽头,尽头处是一方空地,许多人站在这里放孔明灯,空中已是影影绰绰的飘了许多孔明灯。   春见也买了几个回来,还告诉合意可以在灯纸上写心愿上去。   合意写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怕古代真有神又不认识简笔字,于是请春见帮自己重写了一遍。   春见帮合意写过后,便去帮翠翠展开孔明灯。   一个灯需得有两个人展开放飞才行,眼看灯放飞在即,合意便缠着重明帮忙点火、一人一角提灯,等待孔明灯顺风飞起来。   或许是因为碰见了原书男女主,合意心头隐隐有些伤感,算算日子,她来这个书中世界已有两个多月了。合意眼睛酸涩,向来神采飞扬的神色渐渐褪去,突然有些想念现代的一切。   穿书前,合意刚发了工资,本来已经计划去吃一顿大餐,或者找个景点玩一玩,甚至还买了贪吃蛇皮肤大礼包,贪吃蛇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升到了满级……   灯火明灭,合意唇角微微下撇,连眉毛眼角都耷拉了下去,眉心微蹙,垂下的眸子中仿佛有晶莹闪烁。   重明不经意瞥见,倏地愣住,从第一面起,合意就是积极快乐的,哪怕碰上糟心事也会傻乎乎笑出来的,合意这么明显表现出难过的神情、重明还是第一次看见。   一盏孔明灯挡在两人中间,合意吸了吸鼻子,抬眼正对上重明微垂的眼眸。   微风吹拂,许多孔明灯顺风而起,摇摇摆摆往空中飞去,重明深邃眉眼不似往常含冰,眸中波光涟漪如同春水映繁星,合意看得愣怔,手上不由得使劲儿,随即便见重明又看了自己一眼,低沉道:“松手。”   合意连忙垂头去看,这才发现孔明灯已经蓄势待发、却因自己紧紧捏着灯底竹片而没能上升。   合意连忙撒手,待孔明灯飞到半空闭眼许愿:我要暴富我要暴富!   约莫大家都在专心许愿,周遭环境十分静谧,没等合意再多许几个愿望供神挑选,这份静谧便被他人打破。   “登徒子,你莫要再跟着我!”“我只不过看高姑娘学识渊博,想要结识罢了,怎么就是登徒子了?刚才若不是我,姑娘的钱袋可就要被人偷走了。”   一对男女一前一后走到了合意面前的空地,正是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高雅和一名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戴着个黑色的铁面具,上半张容颜遮得严实,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一张带笑丹唇。   “刚才你分明!”   意识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高雅敏锐回头,见整个空地上男男女女皆聚焦于二人。   高野一下子梗住,恼羞成怒的瞪了宿霖玥一眼,转身一蹬脚、小跑走了。   宿霖玥对别人的注视毫不在意,啧啧几声,感慨:“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刚才还与我客客气气的,现在便翻脸不认人了。”   宿霖玥转身便要走,但不经意扫过重明,却停了下来。   重明虽未露面容,但一双眼眸中仿佛承载星河万千,比之周遭花灯更夺人眼目。最重要的是,宿霖玥觉得这人的眉眼似曾相识。   宿霖玥不自觉驻足,未等想清,已拱手问道:“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可否请公子喝几盏茶水。”   铁面具加身材魁梧,又跟女主有互动,百分百是男主!合意有些意动,若是少爷能得男主欣赏,以后跟着主角混、岂不是比待在杨家要前途光明得多?   重明目光在宿霖玥脸上只停留一瞬,随即便毫不犹豫拒绝了:“即刻归家,恕不奉陪。”   重明说完就走,合意在后头想,是了,重明这个人气场就是这样,别人当他的小弟感觉很合理,让他当别人小弟?天方夜谭。   看着重明的背影,宿霖玥若有所思。   常宁街已经逛了个遍,众人便打道回府,合意跟在重明身后,只觉得脚腕酸疼,恨不得立马坐在地上。   马上就要走到车前时,车旁边黑咕隆咚的巷子里却窜出一个人。   重明反应极快,立马闪身躲过,修长手指执着的小雀灯在空中转了个圈,那人猝不及防撞在了合意身上。   合意本就累得慌,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两部,要不是春见拉了她一把,定要摔个屁股墩,只是她小心提着的彩色流苏小塔灯没能幸免,终究是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合意站稳后,见撞自己的人爬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连忙上前扶:“你没事吧?”   对方手掌撑地,似是忍着极大的痛楚,借着合意的力气勉强站起来,身躯却还佝偻着,抬首对合意道了声多谢。   合意对上这人清明的眼眸,这才发现,对方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污垢,却是个青年人。   受伤男子强撑着身体要走,小巷却紧跟出一伙人,衣装打扮风尘仆仆,不像是京城人士。   对方一伙人警惕的看向重明,道:“这臭小子偷了我家主人财宝,我们正要拿他去见官,希望几位莫要多管闲事。”   重明神情淡然,看了那受伤男子一眼,并未说话,却提步让到了一边,似是默认了不会多管的说法。   合意有些茫然无措,她在法治社会活了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向来是有困难找警察,可在古代她要找谁啊?   不过几秒时间,受伤男子仓皇向前跑了几步,另一伙人还没迈出步子,为首的便被一脚踹飞撞在墙上,倒地之后哇地吐出一口血。   刚才飞出踹人的穿着杨府护卫统一的灰色短打,另有七八个穿同款短打的护卫从阴影处走出,跑在了重明身前。   那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护卫们按住制服了。   那受伤男子踉跄跑了几步后又失足跌倒,合意连忙跑过去将人扶坐起来,期期艾艾地看向重明:“少爷,救人救到底,我们送他去医馆吧?。”   重明目光掠过受伤男子,最终落在合意脸上:“既是你要救人,汤药费你出?”   合意连忙应下。   医馆要价不高,但那男子身上伤处过多,最大的一处是腿上的摔伤,像是伤了许久不曾好好将养,看起来十分可怖,若是不用好药怕是得瘸,合意为此将压岁钱全搭了进去。   “人命关天,我做了善事,会有好报应的。”合意这么想着,痛失家当的肉痛感立马消退不少。   思及医馆大夫所说的后续费用,合意连忙拍重明马屁:“少爷今日也做了善事,以后也会有福报的!”   重明对比嗤之以鼻。   “我看这个男子长得年轻,养好了必定身强体壮,”合意腆着脸道,“少爷不如考虑一下资助他度过这个难关,正好咱们院子里没有小厮,以后叫他在院子里干活报答您。”   “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年轻?”   医馆门口昏暗,合意只看到重明斜睨过来的一眼凉飕飕的,不知为何心下一凉,下意识解释:“猜的!我猜的!”   有重明这一问在前,合意不敢再说将人带回院子的话了,一直到回府都老老实实的。   夜半时分,小医馆落针可闻,三个黑衣人悄无声息潜入那受伤男子住的房间。   逼近床铺之际,为首之人耳尖地捕捉到房顶声响,正想出声示警,却见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第11章 自强 学武学武!   花灯节那晚当街喊打喊杀的那伙人不似善茬,杨府护卫将人制服后便报官处理了,巡逻衙役顺手在通缉画像中翻找了一番,没想到真认出了其中几个人身份。   这几人乃是作恶多端的流窜逃犯,官府多番探查终无所获,最后却在京城被抓了个正着。   至于那被追杀的年轻人,官府再去找时已是失去踪迹,据医馆大夫说是被家人带回去了。   合意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阵后怕,她猛然意识到,大渝所处的时代科学技术落后,没有一通电话就能赶来的警察,更没有随处可见的监控,像她这样的弱女子,面对歹徒,堪称是螳臂挡车,就算再加上一个重明——看重明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最后两人的下场估计是抱头扛揍,更遑论想救下被打伤的人。   那日能安全脱身,完全是靠杨府护卫。   合意现在身在杨府,自是不必担忧安全问题,但恢复自由身以后呢?   俗话说得好,靠人不如靠自己,痛定思痛,合意决心学武。   若有武艺傍身,不仅以后能放心出行,更能在路遇不平时拔刀相助。这么想着,合意感觉自己脖颈间的红领巾都更加鲜艳了。   至于要跟谁学……   合意想到了花灯会当晚飞身一脚踹倒歹徒的人——竹园护卫,李智守。   李智守长得人高马大,宽肩粗腰,杵在竹园门口像座小山似的,其他护卫穿起来略显宽松的护卫服,在他身上能被穿出爆衫效果,偏偏面貌长得十分憨厚,给人的感觉像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   直到李智守利落踹倒歹徒、站稳后又用蒲扇一般的手将另一个歹徒按倒在地动弹不得之前,合意都以为李智守能做竹园护卫是家里人塞钱进来的。   果然高手在民间。   想到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描述的拜师束脩,合意将自己所剩无几的银钱换成了一大袋米粮,准备挑个黄道吉日前去拜师。   恰逢这日,李智守来给重明送官府赏银,刚出书房门便有一厚重粮袋咣地落在脚边,李智守疑惑抬头:“合意姑娘,你这是做何?”   粮袋落地声巨响,恨不得将地上青砖都砸出裂缝来,连重明都被惊动、从屋内走了出来。   合意平复了呼吸,随后露出甜美笑容:“花灯会那日幸得李大哥相救,我是特地来道谢的。”   “职责所在,合意姑娘不必言谢,况且重明少爷已将抓捕逃犯的赏银分给我等,我和兄弟们也不算白做工。”   李智守说完便要走,合意一个大鹏展翅将人拦下:“虽然少爷已经表示过了,但我自己也得聊表心意才行。”   合意看着李智守的神情殷勤得不像话,不光李智守自己察觉到了,重明眼眸微眯,本想将门关上的手缓缓收回,驻足门前,不打算走了。   李智守硬着头皮道:“合意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其实花灯会那晚,李大哥飞身一踹甚是神勇,看的小妹心神向往、热血澎湃……”   合意极尽吹嘘,她是寻常人,自是没有察觉异常,李智守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哧,顿时感觉如芒刺背。   “不知李大哥可否教我习武?”合意话头一转,拍了一下脚边沉重的粮袋,“这袋粮食,就当我拜师的束脩。”   背后那令人汗毛直立的目光消失,李智守霎时松了一口气,朝合意拱手道:“我们不收粮食做束脩,而且学武实在辛苦,姑娘还是别为难自己了,告辞。”   李智守跑得飞快,合意刚走两步就赶不上了,只好打道回府。   重明正打量着书房门前的粮袋,见合意回来便收回了目光往屋内走,对此事并不关注。   春见倒是问了一嘴:“怎么突然想起来学武了?”   合意站在门边,见重明拿起来书本,自觉小声回复:“想到那天歹徒当街行凶,我就怕得很,想着学些武术,以后再碰到这类情况好歹有能力自保。”   “你既然要吃这苦,自然做到最好才值得。”   重明眉眼微垂,眸子在冬日暖阳照耀下如同棕褐琉璃晶莹剔透,微翘睫毛如同风中欲飞的蒲公英般微颤抖动,薄唇微微开合,吐出一句话:“只求自保?没出息。”   合意深吸一口气,只当重明是在激励自己好好学习,反正她又不是要闯荡江湖,自保就得了呗,要什么自行车啊?   重明抬头瞥了合意一眼,又道:“你天资平平,年纪又大,学一年半载也是个三脚猫功夫,有什么用?”   合意心中默念“我才十五我年纪不大”,嘴上随口拍马屁道:“少爷你又不会武,我不是想着学了以后好保护你吗?”   重明愣怔了一下,抬眸看向合意,却见合意正站在门口对着粮袋无从下手。   合意一边围着粮袋打转,一边絮絮叨叨:“以后少爷当街勇救佳人,我还可以当你们的氛围组,把歹徒打的落花流水。”   合意说着,将粮袋当作假想敌打了两拳。   重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胡言乱语。”   合意拽着粮袋缓缓拖行,便听书房中传来重明低沉暗哑的声音。   “习武之人,皆好酒肉,你回头拿些酒肉去给他当束脩。”   酒肉?合意半信半疑:“这行吗?”   屋内传来重明慢悠悠的声音:“至少比你的生米粮食强。”   试试就试试,既有重明发话,合意抽空从厨房拿了酒肉去找李智守,没想到对方真的松了口。   李智守甚至已经寻到了一处训练场地,那是竹园角落里一所被锁起来的小园子,外头看着破旧,实际里面别有洞天——走过最外围的灌木草丛,里头不仅有习武台子,还有梅花桩、练习草靶和木桩之类练武的器具。   这个园子虽然不用,但看起来很整洁,像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李智守解释道:“这里常年锁着,若不是少爷嘱咐我好好教你,我也想不起来这块地方。”   比起前几天的避之不及,李智守现在明显上心许多,合意怀疑自己可能是个练武奇才,所以才能让对方有如此转变。   李智守直奔主题:“合意姑娘想学些什么?”   “我不挑的,什么都可以,”合意此刻还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兴致勃勃道,“最好是一些速成的功夫,能立马用上的。”   李智守严肃点头:“我明白了,合意姑娘,你有没有听说过——先挨打,才知道如何在打斗中保护自己。”   合意思索后点头:“好像听说过,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   李智守一拳袭来,合意直接倒地,待头撞到青青草地上才反应过来。   痛楚从腹部蔓延至全身,李智守半蹲下身躯,对着眼泪汪汪的合意认真道:“所以第一天,我们就训练你的抗击打能力。”   学武的第一个时辰,合意花了小半个时辰扶着墙根回到院子,见到重明第一句话便是:“少爷,我不学武了。”   彼时重明正坐在院中石桌旁乘凉,下棋品茶,闲时到让合意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不学了?”重明放下茶杯,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要保护我,怎么又变心了?”   什么变心?不是、怎么说得好像她是个负心人一样?   “不是、我!”合意一个倒吸凉气,腹部顿时隐隐作痛,她连忙放缓呼吸,待钝痛平息,才恹恹道,“我去之前,也不知道李智守他练的全是硬碰硬的功夫啊!”   合意去之前还以为就跟跆拳道空手道似的学学招式呢,谁知道上来就得挨打?   “实在是太疼了,这苦我受不了,”想起之前说的漂亮话,合意给重明出主意,“少爷,我是学不成功夫了,不如你让李智守贴身保护吧,他一个更比两个强。”   重明倒也没强求,颔首道:“这样也行,还省去了你学武的功夫。”   学武的事就此作罢,合意刚想走,却听重明又道:“只不过李智守的束脩要六十两。现下你不学了,这束脩你得还给我。”   合意第一反应便是震惊:“怎么这么贵?”   重明瞥了合意一眼,仿佛她多不懂事似的:“你真以为一顿酒肉就能换个武师傅?”   合意期期艾艾:“不然让李智守将钱……”   在重明的注视下,合意那“退回来”三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小。   合意陷入了两难境地,学,是皮肉疼,不学,是多当一年丫鬟。   合意扁嘴,妄图获得同情分:“真的太疼了……”   重明微微一笑,神情温煦如冰雪初融,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也不留情:“习武之人连这点苦都受不了?”   合意还是不情不愿。   重明撇了合意一眼,突然问道:“小山雀,你绣的怎如何了?”   还能如何?当然是丢下了。合意莫名心虚。   重明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你现下只会研墨绣元宝,叫你拿五两月俸总觉得不值当,不如……”   减薪?那绝对不可以!   合意一咬牙,立马改口:“我突然觉得学武挺好的,我一定能坚持下来!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重明满意点头:“这就对了,去吧,好好学。”   合意呲牙咧嘴出了门,捂着肚子愤愤想:保护你?我保护个锤子! 第12章 又进新人 远离我崽崽啊!   或许是那一天,合意被击倒之后再爬起来、颤颤巍巍走出小园的场景太过震撼,再练武时,李智守先教了合意几招格挡姿势,然后才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李智守人狠话不多,属于练武天赋高但是不太会教人的那一挂,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合意明白,他那句“先挨打,才知道如何在打斗中保护自己”的意思是,要先学会防守才能学会进攻。   总之合意就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花,在李智守狂风骤雨的拳脚中茁壮成长。从一开始扶着墙根一步三歇地走路,到其后挨再多的打也照常健步如飞,也不过七八天的功夫。   合意变糙了,也变强了。   李智守一开始时刻谨记要与合意保持距离,但他本就神经大条,再加上合意领了两套灰扑扑的护卫服,每天练完武都灰头土脸,跟他那群兄弟没什么两样,不出半月两人就名为师徒实为兄弟。   天天想着少挨揍,合意进度飞快,不出一月就能和李智守对上几招,对付普通人更是绰绰有余。   李智守教出了成就感,大手一挥:“走!师傅请你吃好吃的!”   合意练武之后饭量暴增,自然应好,两人勾肩搭背往外走,李智守滔滔不绝地描述京城一绝味鲜酒楼的菜色,合意许久没打过牙祭,听得口水直流。两人刚出小院,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来。   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健硕,肤色稍黑,国字脸上浓眉大眼,约莫是经常皱眉,导致眉头凹出个“人”字纹,看起来严肃又凶悍,还夹杂着点忧愁。   “这是谁呀?”合意探头看了一眼,感慨道,“好大的排场!”   李智守憨厚笑容一敛,表情严肃了许多,手臂也从合意肩上挪开、规规矩矩地垂在了身侧:“是杨管事,他约莫是去见重明少爷。”   合意进竹园时杨管事正好出门办事,后来只听说他不小心摔断了腿,杨老爷叫他养好了再回府。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两人才打了个照面。   杨管事的形象与合意高中时期永远潜伏在窗外的班主任形象渐渐重合,合意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待杨管事走过来时,合意和李智守站在路侧行礼:“见过杨管事”   杨管事本是目不斜视,经过两人时突然停下看向合意,眉间凹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你是个女子?”   “是,”见杨管事目光停在自己的衣服上,合意连忙解释,“我是竹园新来的丫鬟合意,少爷命我向李护卫学些武艺。”   杨管事目光在李智守和合意间来回扫视,目光仍是不善:“虽是学武,但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勾肩搭背。”   合意和李智守不由自主各往旁边跨了一步,跟对方足有一臂距离,杨管事这才松了眉头,满意地“嗯”了一声。   顶头上司在前,两人哪儿还敢再往外跑?李智守推脱自己当值、朝杨管事作了一揖就走了,合意则灰溜溜跟着杨管事回了小院。   杨管事不愧是能做杨老爷心腹的人,堪称劳模,在庄子上养着工伤还搜罗了许多人参灵芝的补品,特地给重明送过来补身体,顺带往竹园塞了一个盘靓条顺的姑娘。   杨管事一招手,那站在门边的貌美姑娘便走近了几步,朝重明轻轻柔柔行了一礼,脑袋微垂只露出饱满额头和直挺翘鼻,纤细洁白的脖颈曲线优美,举止间风姿绰约。   “琉璃是我从庄子上挑的,父母皆是杨府的家生子,年方十八,知书达理还勤快,性格又柔顺,”杨管事道,“在少爷屋里伺候最适合不过。”   重明连看也没看就拒绝了:“贴身伺候的有春见和合意就行了,太多人我嫌吵闹。”   “春见虽得力,可难免有病痛疲倦之时,这个合意,”杨管事当面说人坏话毫不气虚,“看起来性情欢脱,难免粗心。”   合意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愤愤想,偏见!怎么能以貌取人!我明明细心地不得了!   “而且我听说合意只伺候研墨,不进卧房,”杨管事开口再劝,“少爷不然还是让琉璃在卧房候着、帮春见做个杂活也能轻省不少事。”   杨管家言辞恳切,琉璃偷偷望了重明一眼,本是含羞带怯、人比花娇,应当引人心神荡漾。   重明却并未有所缓和,反而冷了神色:“我屋里伺候的人,自然要我看得顺眼才行,合意与春见贴身伺候即可,不需要其他人。”   琉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总之不太好看。杨管事也并未强求,只是最终仍是说服重明,将琉璃安排在了书房伺候。   琉璃这人,毫不夸张的说,称得上是竹园卷王。   卯时三刻重明视察,琉璃脸上妆容精致,衣着靓丽,换着花样盘发髻。巳时初重明进书房时,温热的茶飘着袅袅白烟,笔墨纸砚俱已备好,甚至书架都被擦拭了一遍,整个屋那是一尘不染。   从工作态度到工作能力,琉璃都将一到上班时间就萎靡不振的合意比了下去,自觉比合意更适合当一等贴身丫鬟。   但合意俨然是条老咸鱼了,没有丝毫危机意识,任凭琉璃眼神带火噼里啪啦,合意只觉得这姐工作能力可真牛啊!   再有就是——当贴身丫鬟真好玩!   不用再伺候笔墨,合意便如重明所说、每日跟着春见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贴身丫鬟,最基础的自然是伺候重明穿衣吃饭。   合意沉淀许久的老母亲情怀重见天日,每天清晨帮重明熏衣服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玩古装穿衣小游戏,重明穿出帅的效果,合意倍儿有成就感,穿出丑的……   笑死,人帅,套麻袋都叫有个性,根本不觉得丑。   这日风和日丽,重明突发奇想要去画池塘,合意本来准备了重明惯穿的深色衣衫,闻言火急火燎地换了身银灰衣边白色打底的紧袖交领厚衣裳。   “这身保暖,而且能凸显少爷你的艺术家气质,”合意举着玉佩描述,仿佛画面就在眼前,“微风吹拂而来,银灰色衣摆微微浮动,少爷鬓角散落的发丝撩人心弦,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捂着胸口驻足,为少爷的俊美容颜而倾倒。”   重明对这种俗气的话本桥段嗤之以鼻,并且提出了不合理之处:“竹园不会有外人路过。”   “不是还有厨房的孙大婶和守门的李智守……算了。”合意想了想这画面,觉得还不如没有过路人。   要画的池塘便是合意和重明初见时掉落的那一个,虽然池塘里没什么东西,但岸边青苔碧草、池内水波潋滟都挺好看。   重明作画时不爱听旁人发出声响,合意和春见摆好了东西便退远些小声聊天,没过一会儿,琉璃挎着个小篮子施施然走了过来。   初春气候仍是寒冷,暖阳下的重明沐浴着阳光肤色瓷白,一袭白衣又仙又清冷,精致的五官却更显浓艳稠丽,俗称——钓系。   琉璃看得挪不开眼,正想过去,却被合意拦住了。   合意好心提醒:“少爷作画不让人接近的,你不能过去。”   琉璃掩唇一笑:“我想做荷叶粥,去摘个荷叶就回来。”   “大姐,你睁开眼看看,”合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才一月份,荷叶连尖尖角都没呢,你来得也忒早了。”   琉璃瞟了春见一眼,见她似笑非笑、俨然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有些羞恼。   琉璃近日在书房伺候,按理说红袖添香美人在侧,最是容易培养感情的时候。但重明人看着温润如玉气质非凡,一旦她出声,重明的眼神便会如同冰刀剐得人又疼又冷、坐立难安。   琉璃不得已,才这会儿挎着个篮子装作偶遇、想要与少爷搭个话,却没想到又被合意拦住了。   若失了这次机会,谁知道下次该是在什么时候呢?琉璃一咬牙,拉着合意往旁边走了好大一段距离。   合意还摸不着头脑呢,琉璃已凑过来,小声道:“合意,你喜不喜欢少爷?”   合意下意识想说喜欢,但看琉璃红了脸,又觉得琉璃说的这个喜欢跟自己对崽崽的喜欢应该不一样。   琉璃却不用合意回答,便自言自语道:“少爷天人之资,宛如云中月,遥不可及,谁又不喜欢呢?我若是那嫦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奔月而去。”   嫦娥奔月?合意暗暗心想,学到了,原来彩虹屁还有这种高级吹法,妙啊!   将话说开之后,琉璃羞怯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拉着合意的手言辞恳切:“你我的姿容远没有春见出色,与少爷的情谊也不比她深厚,单论这些,我们怎么也越不到她前头去,不若你我联手、互相帮助,先将一个人推上去,另一个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岂不容易许多?”   琉璃这段话听得合意似懂非懂,下意识问道:“推上去?推上哪儿去?”   琉璃白了合意一眼:“当然是少爷的床上。”   合意的脸色堪比调色板:“什么上?”   少爷的床上?   琉璃正待重复一遍,便见合意颤巍巍举手指着她,眼神中满是控诉。   “崽崽那么可爱,你怎么能对他有这种心思?!” 第13章 传神小像 咱就说少爷牛不牛   远处重明被茶呛了一口,春见低头肩膀颤动,合意过于震惊并未察觉,倒是琉璃终于觉出了不对劲儿,面露震惊:“你原来不想……”   “可闭嘴吧你!”合意脸都红了,“少爷才十七,你怎么能对未成年下如此毒手啊!”   合意谴责的目光实在炙热,琉璃莫名心虚胆怯,小声道:“可是杨管事带我回来,就是为了给少爷当通房啊。”   合意只觉得人都麻了——作者写书的时候,难道没规定只有成年人才可以色色吗?!   琉璃惊诧地看了合意好几眼:“你原来是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对少爷也……”   琉璃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吱呀一声,竹园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鹅黄袄裙的明艳少女站在门口往里探头:“有人看到我的纸鸢吗?是一个绘着彩鸟图案的……”   少女话音骤停,目光直直落在重明身上,她樱唇微张,只觉得池边那个白衣少年身如玉竹挺拔,五官好看得不似凡人,执笔作画的手指节修长,在阳光下越发洁白如玉,垂眸时有些忧郁,仿佛心中有万千愁绪,但抬眸那一眼又仿佛含着冰,随之而来的冷清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   少女心中怦然一动,脸颊边淡红浮现。   合意看出重明神色不悦,连忙跑过去反手关上门,见对方还想往里张望,连忙问:“敢问是哪位小姐?”   杨老爷足有八个子女,合意除了杨邈那三个,对其他人一无所知。   少女并未正眼看合意,随口道:“杨府大夫人是我姑母。”   合意推算出亲戚关系,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原来是表小姐,不知您来竹园是为何,可是迷路了?我送您出去吧。”   “我的纸鸢不小心飞进院子了,”表小姐眼睛亮晶晶的,抬腿便要往里走,“刚刚那位便是重明表哥吧,我进去拿纸鸢,顺道与他打声招呼。”   见表小姐提着裙子要往里走,合意挪步挡在她身前:“还请表小姐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竹园可是禁地,哪能轻易放人进去?合意心想,再说了,这会儿直接放人进去、扰了重明清净怎么办?不还都是自己的锅!   表小姐却是皱起了眉头:“我与表哥是亲戚,何须如此见外?你起开!”   表小姐说着,抬手便要推开合意,她的手还未碰到合意的衣服,大门又是一声响,春见拿着个纸鸢走了出来。   “表小姐说的可是这个纸鸢?”   “的确是它,”表小姐随意瞥了纸鸢一眼,并不放在心上,她还想探头再看院内,却被春见挡住了视线。   春见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纸鸢已经找到,还请表小姐离开吧,竹园乃杨府禁地,不许任何人靠近,还请表小姐莫要为难我们。”   春见气质沉稳,看起来不好欺负,表小姐不想与她发生冲突,撇撇嘴转身走了。   合意和春见再次回到院内时,琉璃已经离开了,重明低头严肃地画了半天,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重明唇角微微上挑,看向合意时脸上带着促狭神色:“快看,我画了一幅你的小像。”   重明眉眼仍是艳丽,阳光照耀下却显露出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合意莫名心跳得有点快,但转念一想——崽崽亲手给我画画,心跳不快才不正常吧!   于是合意忽略了重明作画时对着的是空荡荡的水面这一事实,兴高采烈地凑过去看。   只见画上水面波光粼粼,池边青苔碧草绵延,一只小雀鸟展翅掠过水面,树杈般的小脚一只蹬直一只缩起,颇有种试探水温之后缩脚大喊“好凉”的感觉。   “画得真可爱,”合意笑着点评,然后问重明,“我的肖像画呢?”   重明反手将笔尾抵在小雀鸟身上:“喏。”   合意沉思:“或许这画的是一只凤凰幼崽,体现了少爷心中对我的期望、告诫我身份低微也能一飞冲天?”   重明展颜一笑,微弯的眼睛撩人心魂,顾盼神飞间比冷清天气的阳光还要耀眼几分,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棕红色的笔杆在指间旋了几圈,最终定住,笔尾指向了屋檐上成群结队的叽叽喳喳的麻雀:“我照着麻雀画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合意一边将画折起来塞进口袋里一边自我安慰,“这上头画的就是凤凰,谢谢少爷!”   这画最终还是没能留在合意手中,重明将画抢了回去,不仅在上头写了“合意小像”等字,还特地叫人拿去装裱,说要挂在合意屋中最显眼的位置,让合意时时警醒,争取少言寡语。   对此,合意只觉得这个崽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合意只当突然出现的表小姐是个插曲,却没想到过了几日表小姐再次登门拜访。   至于禁地?表小姐根本不在乎,张口便是:“我已获得姑母的许可,你们岂敢拦我?”   杨府正牌主子都同意了,合意自然没意见,只不过在心里觉得杨老爷好像没什么权威,自己设了个禁地,大儿子借着道歉带小儿子进来就算了,现在媳妇的侄女也能自由出入。   合意暗暗吐槽,所以说设这个禁地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这不是都能进吗!   表小姐金明珠约莫十五六岁,样貌还稍显稚嫩,五官却能看出明艳动人,她在合意面前趾高气扬、傲气娇纵,到了重明面前又变得温婉可人,见面便娇滴滴地喊一声“重明哥哥”,小女儿情态拿捏的死死的。   今日琉璃告假没来,合意便在书房伺候,金明珠不知合意头脑风暴,捧着个小匣子递给重明,轻声细语自有节奏,听得人心旷神怡:“重明哥哥,明珠在杨府住了许久都没来拜访,实在是失礼,这条红珊瑚手钏便当我送给哥哥的赔礼吧。”   重明神色淡淡,并未接下小匣子:“竹园本就不许人进,你也不算失礼。”   金明珠偷偷看着重明,心下小鹿乱撞。   重明今日穿了一身苍黑色衣裳,虽不如初见谪仙清雅,但更添几分内敛的男子气概,脸上的面具更增添了些神秘的气息,如果说那日的重明如同天上仙人,那么今日的他更像蒙着面惩恶扬善的侠盗,诱人的同时危险十足。   金明珠这个放光的眼神,在合意看来堪比锲而不舍追唐僧的女妖精,重明带着面具恐怕都挡不住层层秋波,挎着小篮去采荷的琉璃都被衬得保守了起来——虽然两人的目标很一致:馋重明身子。   重明无视金明珠的目光,问:“杨老爷怎会允许你进来?”   “姑父这几日忙于朝政不在家,我求了姑母好久才能进来,”金明珠将小匣子放在桌上,推过去道,“这手钏的珊瑚质地莹润,色泽明亮,我觉着重明哥哥戴着一定很好看,你就收下吧。”   重明并未搭话,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金明珠没再坚持,将小匣子递给身后站着的丫鬟香菊,香菊则不动声色地展示了一下怀中抱着的画具。   金明珠重新挑起话题:“重明哥哥可是喜欢丹青?我对作画也十分有兴趣,只可惜总是不得其法,昨日刚画了一副山水图,不知可否请重明哥哥指教一二?”   香菊还未将画卷完全展开,重明已经张口拒绝:“我只画鸟雀,不画山水。”   金明珠自小被娇纵着惯大,向来是众星捧月,三番两次遭到拒绝不说,重明态度又冷若冰霜,金明珠自觉没趣便没再逗留。   金明珠走时正和抱着画卷的春见擦肩而过,闷头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香菊还没跟上来,只得憋着气等了一会儿。   待香菊抱着匣子画具追上来,金明珠张口刚想训斥,却听香菊急吼吼道:“小姐欸,您可知道重明少爷为什么不受您的好意?”   金明珠当然想知道:“为什么?”   “都是因为屋里站的那个叫合意的丫鬟!”香菊四处张望了一番,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压着嗓音道,“刚才奴婢急匆匆收拾画具时,后头进来的那个丫鬟说重明少爷给合意画的肖像画装裱好了。”   香菊义愤填膺:“哪有主子给丫鬟画画的?奴婢留了个心眼,就见那个合意蹦蹦跳跳去了重明少爷身边,撒欢卖乖的,不像个正经丫鬟样子!”   金明珠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当然不是,实际上合意只是苦着脸问了句“啊?真拿去装裱了”,但香菊深知金明珠气性大,这气不撒在别处便会撒在香菊身上,于是笃定点头:“真的!”   金明珠妒火中烧,冷哼一声往竹园外走。   第二日清晨,便有人到竹园告知合意,表小姐要出门逛街,要合意作陪。   合意很无奈,虽然她以前许过给富婆拎包的愿望,但只是单纯求个财运罢了,金明珠明显来者不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啊。   重明最近迷上了画鸟雀,一天天的停不下来,这会儿一边调色一边漫不经心道:“这都应付不了,你学武有什么用?”   合意试探道:“那表小姐要是欺负我,我就……”   重明落下一笔,抬头淡定道:“打她。” 第14章 逛街去喽 偶遇迷弟   打是不可能打的,今天打了表小姐,明天合意就可能被杨夫人打个半死。   合意再次意识到赚钱赎身的紧迫性。   金明珠叫合意出来其实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打探重明的喜好,二则是想弄清楚合意和重明究竟是何关系。   当合意挑开帘子走进马车时,金明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这?   合意看起来长相周正,只是五官看起来不错,小身板着实瘦弱了些,莫说与明艳动人的金明珠相比,便是姿色稍差的香菊都比她丰腴、更显得有女人味儿。   若说重明对合意另眼相待,金明珠心持怀疑。   香菊凑过去小声道:“姿色差了些,但可能是知道重明少爷的喜好,所以得了青睐。”   有道理,金明珠转念一想,若是这种姿色都能在重明心中有一席之地,那么自己掌握了重明喜好,岂不是……   合意还未坐热板凳,便听金明珠趾高气昂问:“我听说重明哥哥给你画了幅小像,可有此事?”   合意:啊这,难倒我了,那画的是个鸟啊,这算有还是没有?   合意的纠结在金明珠看来便是默认,心中不免来气,对着合意更没有了好脸色:“重明哥哥的日常喜好是什么,饮食习惯又是什么?”   香菊就坐在旁边,拉着合意的手亲切道:“我家小姐对重明少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若能帮上一二,小姐定不会亏待你。”   当有人觊觎崽崽的身子的时候,合意心中只有四个大字——严防死守!   “我一个丫鬟,向来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即可,少爷的喜好这些实在是不知道,表小姐找错人了,”合意抽回手,露出一个服务业标准笑容,小嘴叭叭不带停的,“表小姐今日出门主要是想买什么?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   香菊问:“你问这些作何?你了解京城中的这些铺子不成?”   “当然不,”合意理直气壮,“我只是想说,表小姐尽管逛,我有一把子力气,拎包没问题。”   香菊几番好话皆被合意装傻充愣糊弄过去,金明珠神色越发不虞,下了马车之后将目之所及的华服美钗买了个遍,香菊提着扇子香包跟在后头,其他东西自然都交到了合意的手上。   若不是合意练武练得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恐怕还真拿不动。   金明珠战力十足,逛了一上午,买的东西将马车中合意原先坐的地方堆了个满当当,金明珠和香菊坐上马车后车上便再也装不下第三个人。   香菊作为金明珠的马前卒,自觉承担恶人角色,嘴角扬起道:“马车坐不下了,你走回去吧。”   合意看着加长加宽的赶车板欲言又止,很想说这里还能再加一个位置,但金明珠要把她落下这个行为合意是能看出来的,所以并未发声。   合意佯装跟在马车后走了几步,待小马车吱吱呀呀拐了弯,合意一转身进了路旁包子铺,面上喜气洋洋:“老板!来四个肉包子!”   既然出府了,当然要玩够了再回去啊!   白日里的京城景象与花灯会那晚相比又是别样的繁华,元月已过,街头叫卖声重新热闹起来,合意买完包子买甜糕,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路边各色铺子繁多,吃食玩具、杂货成衣应有尽有。   刚才大小盒子排排摞,别说路边风景了,合意光看前头道路都费劲儿,这儿会终于一身轻松,看什么都觉得趣味十足。   合意不熟悉路况,顺着热闹的大街走至一处偏僻小巷,才发现前头已没了道路,她再想退出去时,却发现巷口堵着两个粗布短打的汉子。   其中一人膀大腰圆,络腮胡子配着满脸横肉,显得凶神恶煞:“小姑娘,乖乖将你的银钱交出来!”   另一个人稍瘦一些,脸色蜡黄,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看着合意笑得眼睛挤在一起:“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不如叫她陪咱们乐一乐……”   两人从金明珠出入各大店铺时便注意到了,一直暗暗跟着,本想趁机捞些油水,却没想还没找着机会金明珠便坐车走了,看那马车上还有个身强力壮的车夫,两人没敢上前,转而跟上了看起来较为瘦弱的合意。   本来只想捞些银子的三角眼起了邪心,伸手便想摸一把合意的脸蛋。   却未曾想到,合意脚步稳稳扎在地上,伸手便是一拳,势如疾风打在三角眼的鼻子上,络腮胡子便见同伴的鼻血哗啦啦往下流。   三角眼呲牙咧嘴倒在了地上。   络腮胡子立马攥住合意的肩膀往后狠狠一推,合意顺势一转、一拳打在络腮胡子脖颈处,络腮胡子面露痛苦往旁边踉跄倒下。   三角眼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拖着络腮胡子远离合意,嘴里嘟嘟囔囔喊着“女侠饶命”。   合意扬起拳头警告:“下次再干这种缺德事儿,我还打你们!”   “是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三角眼点头哈腰,和络腮胡子两人赶忙逃离了巷子。   合意待两人走后才激动地蹦了起来,学武可真有用!李智守牛批啊!   学了这么久的武术,合意只体会过被打得抱头鼠窜,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也能将别人打得落花流水,兴高采烈地满大街的找饭馆买酒肉,好回去巴结李智守。   结果还没找着饭馆,便见三角眼领着一群大汉迎面走来。   那群大汉个个面带煞气肌肉虬结,一条臂膀比合意大腿都粗,炯炯有神的大眼都透露着凶悍。   远远看见合意,三角眼顿时露出了凶恶的笑,仿佛看见了生肉的狼,势必要将那肉吞噬殆尽:“大哥!就是她!”   合意咽了咽口水,刚才她敢出手,也是仗着三角眼和络腮胡子块头虽大却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如今面前这群一看就是练家子,指不定能倒拔垂杨柳的那种!   合意和为首大哥四目相对了一瞬,转身就跑,瞬间蹿出去好几米,为首大哥下意识喊:“你给我站住!”   合意脚上宛如踩了个风火轮,两条腿恨不得划出残影,奈何身高不占优势,人高马大的大汉们在后边穷追不舍。   屋漏偏逢连夜雨,合意急速狂奔之际旁侧巷子中突然蹿出一人,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皆是摔得七荤八素。   大汉们顷刻间骂骂咧咧追了过来,眼见为首之人凶恶之相毕现,合意认定自己今日免不了被毒打一顿。   为首的大汉喘着粗气走向合意:“你还挺能跑啊……”   “救……”   合意一声呼救还未喊出,便感觉头上一凉——一把折扇自合意头顶飞过,旋转着飞向为首大汉,大汉猝不及防被折扇打在胸膛上,竟仿佛被当胸打了一拳,面露痛色跌跌撞撞往后退了许多步。   为首大汉摔了个屁股墩:“噗呃!”   事情发展一波三折,合意只觉得胸腔心脏跳动剧烈,脑袋却一片空白,楞怔怔向后看去。   来人身如松柏修长笔挺,一身鸦青色衣裳修身挺拔,墨色长发用玉冠束起,戴着的面具挡住了大部分容颜,却能窥见男子薄唇紧抿、神色紧绷,面上俨然带着怒色。   看到对方的霎那,合意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远处,忐忑惊惧的情绪也被安心取代,开心地喊道:“少爷!”   合意开心喊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扭头看看坐在地上的大汉旁边的折扇,再扭头看看重明,面露疑惑。   重明大跨步走到合意面前,看着呆愣愣的合意皱起了眉头:“怎么在地上傻坐着?磕到哪儿了?”   “没、没事!”虽然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合意还是连忙站起来,小声问,“少爷你会武啊?”   “不会。”重明转头看向身后,“下次不许再拿本少爷的扇子当武器。”   合意这才发现重明身后竟还站着李智守,李智守人高马大的,应当不会被少爷完全挡住才是,那就是自己又光看少爷忽略别人了。   合意十分愧疚,对救命恩人诚恳道歉:“对不起啊!”   李智守一脸懵批。   重明看向被扶起来的大汉,锐利双眸如同淬了冰,看得人心里直发凉:“你们为何追着我的婢女?”   大汉心底有些发虚,但作为大哥显然不能退缩,于是硬气强撑道:“你那婢女说我赤虎帮的坏话!我追她一下怎么了?”   “什么赤虎帮?”合意连忙为自己解释,“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不可能!”为首大汉大手一挥,“我们有人证!”   瑟瑟发抖的三角眼被大汉层层推到了最前方,合意这会儿背后有人气不虚,指着三角眼大喊:“就是他!抢我的钱还想占我便宜!”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周遭气压一下子变低,重明眼眸深邃,看向三角眼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具尸体。   三角眼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攥着喉咙,一刹那间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   为首大汉目露震惊,瞪着三角眼大骂:“对这么个小姑娘下手?你是个畜生啊!”   其他大汉愤愤谴责,三角眼恨不得将自己蜷进地缝中。   为首大汉对着合意连连作揖:“对不住啊姑娘,我们是附近赤虎帮的,这个兔崽子刚才跑来告诉我们,说你对我们帮主出言不逊,我们气极了,才做出这种糊涂事,实在是对不住……”   为首大汉说着,直接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碎银往合意手中塞:“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刚才受惊了,拿去买些补品!”   这么直接吗?!合意攥着散碎银子不知所措,眼巴巴看向重明,恨不得问一句能收吗?   重明却是看向了三角眼,问道:“那此人你们如何处置?”   “我们准备将他移交官府,”为首大汉对待重明显然更谨慎几分,“不知小公子可有意见?”   合意对此并无异议,因此也并未随口插话,重明也点头:“可。”   大汉一行人再三跟合意道歉后便押送三角眼前往衙门,合意正准备问重明怎么会在这儿,便听旁边传来一道欣喜声音:“重明兄,果真是你啊!”   合意闻声看去,便见刚才那位与自己相撞的男子看向重明神色激动。   怎么说呢,那神情,不像看到了熟人,反而像看到了……爱豆?   合意恍然大悟,这位必定是我崽崽的迷弟! 第15章 书肆争端 学武合意很牛批   与合意相撞的男子身姿挺拔如翠竹,头戴冠玉,束发长穗自耳后垂落至胸前,浓眉大眼看起来一身正气,一张元宝嘴却时刻带着笑意,透出一股机灵劲儿,整个人就显得又老实又讨喜。   因为与合意相撞,那人一身浅色衣裳沾了些灰尘稍显凌乱,他却顾不上拍去灰尘,只瞪大眼睛激动道:“重明兄,是我啊!坐你后后桌的褚何故!”   重明敷衍地应了一句:“哦,是你啊。”   合意看出重明百分百没想起对方是谁,随即便见重明转身看向了自己。   “不是说陪表小姐逛街吗?她都回府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出来玩这事儿能拿到明面上说吗?当然不可能!   “马车坐不下了,我走着回去,”合意小小声回答,“然后迷路了,稍微转了几圈……”   重明灼灼目光仿佛汇聚成三个字——说真话。   合意头越埋越低,然后突然抬头疑惑发问:“但是少爷,你怎么出府了?”   重明神色淡定:“有事要办。”   褚何故见缝插针挤进二人中间:“什么事?难道重明兄你也要去书肆买书?”   见重明点头,褚何故顿时开心不已:“我也要去书肆,咱们同去啊!正好我知道一个书肆物美价廉,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重明抬脚走在最前,褚何故上窜下跳找话题,一会儿说再过几日便要入学了,他的笔墨纸砚还未买齐,一边问起重明课业可有做完,总之有说不完的话。   合意和李智守自觉跟在重明身后一步距离远,合意就刚才李智守出手相救小声道谢后,便立即问道:“李大哥,你刚才用折扇当武器咻咻咻把人打飞那一招是怎么练的?能教教我吗?”   李智守显然对刚刚那一招也十分满意、用极其推崇的语气道:“你说那一招啊,那得运用深厚的内功辅佐刁钻的巧劲,然后将折扇击至人身体弱点处才行,很难的。”   合意已经习惯了李智守理论的短板,兴致勃勃仍然不改:“所以怎么练啊?”   李智守言简意赅:“练个十年的内功身法,你自己就会了。”   合意顿时满心佩服,看着李智守两眼璀璨放光:“要练十年啊?李大哥你也太牛了!”   面对合意如此夸赞,李智守只觉前方针对自己的不悦视线越发强烈,硬着头皮接下:“还、还成吧。”   合意又是一顿猛烈输出:“李大哥武功高强就罢了,人也谦虚,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李智守冷汗直流:“倒也不必如此……”   见合意还想再夸,李智守连忙道:“说起好男儿,少爷才是翘楚,你快夸夸少爷!”   “夸少爷?没什么好夸的啊,”合意虚晃一枪,见李智守大惊失色才骄傲笑道,“少爷当然是最棒的!”   见合意小声嘿嘿笑得猖狂,并且开始细数重明的优点——什么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淡色薄唇勾魂夺魄笑时含羞带怯想必哭时也会梨花带雨,李智守恨不得给合意拜上一拜、大声跟她说:你可闭嘴吧!你真当少爷听不见啊?!   李智守不敢喊破这一点,于是重明听了一路的彩虹屁,待到书肆门口,合意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临近入学,书肆中来来往往皆是学子。   褚何故一进书肆便开始东奔西跑挑纸笔,重明的入学用具却已由春见预备齐全,这会儿进来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好,倒是合意在周遭看得兴致勃勃,只是到底认字不全,连书名都只能认个半全。   合意破破碎碎认了一会儿书名,却发现三人走到哪处,哪处便是一片寂静,周遭打量眼神不断。   重明挑挑拣拣拿了两三本,正打开翻阅,便听身后传来阵阵私语。   “就是他?杨尚书的那个私生子?”“对,听说脸被火烧了,难看的很,所以才戴面具。”“他的眼神这么阴沉,人也肯定不怎么样!”   重明对于身后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合意却忍不住转头看去。   只见两个头戴方巾的男子站在不远处,频频向重明看去,见合意瞪过来,两人并不在意,甚至牵动嘴角露出满载恶意的笑容。   合意的拳头顿时硬了。   褚何故拿了几本书本书兴冲冲走过来,也听到这两人逼逼赖赖,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摇唇鼓舌,算什么君子!”   其中一人没敢吭声,另一人却冷笑道:“我们又没捏造什么,不过说些实话,碍着褚世子什么事了?”   褚何故嘴皮子利索,骂起人来根本不带磕绊的:“哦?照你这般说法,我说你一双三白眼目露邪光,碎嘴皮子德行有亏,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也是在诉说事实,你也不与我生气?”   “你!”周遭阵阵嬉笑声传来,那人面露恼怒,“褚世子缘何恶语伤人!”   褚何故敛了笑意,看起来也有几分严肃唬人:“许你们背后非议,却不许我当面质疑?”   那人语塞,见重明仍是神色淡淡,顿时话题一转,讥讽道:“褚世子对某人多加维护,但人家压根都不搭理你,你又何必为人鞍前马后?显得忒没志气!”   “呵!小爷就是佩服有文采的人,你要是能写出个甲等文章、我也维护你!你能吗?”褚何故越吵越生气,见对方仍想逼逼赖赖,干脆将手中书本往旁边一撂,抬腿便向那人走去,“吵吵个没完了你还,不服就打一架!”   那人露出惊惧之色,只是旁侧皆是围观之人,想退却又觉得没面子,只得梗着脖子喊道:“你褚家武官出身,比拼拳头胜之不武!”   “那又如何!”褚何故说着便要上前。   观战许久的重明向李智守使了个眼神,李智守立马会意、伸手将褚何故拦了下来。   却有人比褚何故更快一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合意瞪着两人,虽是仰视、气势却丝毫不差:“褚公子动手是胜之不武,那我若是胜过你们、你们可服输?”   那人只觉好笑,张口便道:“区区一个女子……”   合意并不听他多言,四下瞅了瞅,随即走到一个装满书的木箱旁。那是书肆新购的书,两个工人刚从马车上卸下来,这会儿还扯着袖子在一旁擦汗。   见合意“嗨呀”一声,弯腰两手卡在木箱两侧,工人连忙劝阻:“姑娘,这木箱沉得很,你莫闪了腰。”   工人话音未落,合意已稳稳将木箱抬起,她抬着木箱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最后“咚”的一声放回地上。   木箱周遭尘土飞扬。   合意双手叉腰,骄傲地一仰头:“怎么样,这种程度也不算难吧,两位公子能否抬起来?”   刚才那疯狂叫嚣的人顿时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发出半声。   合意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淡定走回重明身边,站稳后还朝着那两个公子哥狠厉一笑,颇有“再敢说我家少爷的坏话就打死你们”的意思。   合意面上看起来一派轻松,只有重明察觉到她站稳后小声喘着气调整呼吸。   重明抬眸看向说自己坏话的两人,神色微冷:“书院规定,学子不许械斗,你们却故意在书肆中挑起争端,妄图激怒褚何故动手,是何居心?”   “不过是一时话赶话产生了口角,能有什么居心?”那两人被手提大箱转圈圈的合意吓得不行,早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连忙叫冤,“你莫要往我们头上扣帽子!”   “到底是我扣帽子、还是两位别有所图,在场诸位心中自有定论。”   重明嗓音沉静,在场众人听进耳中,不自觉往下深思。   京城子弟大多有个毛病——似是而非的话一出,别管当事人原先是什么意思,现下都逃不了被阴谋论一波。毕竟京城世家盘根错节,谁跟谁又没个关系呢?   原先叫嚣的那人心里门清,也晓得说多错多,连忙扯着同伴灰溜溜跑了,但有了这波震慑,在接下来的购书过程中,合意等人再没听到任何刺耳的言论。   买完书重明便决定打道回府,褚何故拎着大包小包大喊入学再见。   合意还惦记着讨好李智守好学绝世武功,于是路过一家酒肆时提出要去买些酒肉,得知是要买给李智守的,重明面不改色拒绝了合意的提议,合意只好作罢。   待回到竹园,重明却将新买的书塞给了合意:“拿去。”   “这书是买给我的?”合意顿感惊喜,“谢谢少爷!”   重明状似随意:“识字用的,你回去好好学,省得以后连个书名都看不懂。”   合意抱着书正想往回走,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折返:“对了少爷,这是我给你买的……”   合意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拿出两个木簪来,一个簪尾缀着几朵清雅的梅花,另一个木簪简约大方,簪尾呈云纹样式。   合意将云纹木簪递给重明,兴高采烈:“这是我逛街的时候特地给少爷挑的木簪!”   重明却是看着梅花木簪想到了合意与李智守相谈甚欢的模样,眼神暗了暗,道:“那梅花这个是给谁的?李智守?”   合意把梅花簪子裹好塞回口袋:“是给春见姐的啊,我说给李大哥买酒肉的,少爷你不是不让?”   重明心情顿时明朗,脸色也变得明亮起来,见合意还巴巴地举着簪子,重明看了一眼云纹木簪,一边接过一边道:“簪子太丑,不过心意我收下了。”   合意眉眼微弯如月,淡粉嘴唇也挑起了好看的弧度,笑容十分灿烂,重明看着手中发簪,后知后觉地耳根微红。   琉璃远远看见合意和重明在说些什么,脚步加快正想过去,却正巧碰见重明收了合意簪子这一幕。   琉璃的目光在合意、重明和簪子上来回转,逐渐目瞪口呆。   我的天呐!合意和重明私定终身啦! 第16章 值夜 值夜嘿嘿   第二日,金明珠打着给合意道歉的旗号又进了竹园。   说是道歉,金明珠坐下后却轻描淡写道:“昨日回府便去给姑母送东西,被拉着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没成想竟把合意给忘了。”   金明珠窥着重明的脸色,问:“重明哥哥,你没生我的气吧?”   重明面色分毫未变,琉璃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昨日两人看着郎情妾意,今日对着给合意罪受的大家小姐,重明却连句维护的话都不帮着说。   看重明并未发火,金明珠内心暗自松了口气——昨日她听说重明出门接了合意回来、还生怕重明真重视合意而对自己态度变差,现在看来,重明果然如二表姐所说,因着在杨府身份低微,并不敢得罪自己。   重明今日穿了身雪白长衫,外面套着件黛绿色交领褂,褂上云纹交错,下摆绣了精致的波涛浪花,暗金绣线的腰带上缀着几条宫绦更显贵气十足。   金明珠越看越惊艳,柔声开口:“重明哥哥,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   “我知道你在杨家过得不如意,你有如此惊艳的容貌,却被迫戴面具示人,文采非凡却只能窝在竹园度日,重明哥哥难道不觉得可惜?”金明珠脸颊微微羞红,“我想问、你是否愿意入赘金家?”   金明珠道:“金家不说富可敌国,在江南却也算富甲一方,重明哥哥若是愿意与我成亲,以后金家的一切也有你的一份,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都随你愿意,便是不愿生计、闲散度日,金家也供得起你。”   重明戴着面具,金明珠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看见他似是笑了一下,声音也因此带了些笑意。   “你想招我入赘?一个被养在杨家的外人,金家竟也愿意?”   金明珠以为重明这般发问是心有动摇,迫不及待道:“我爹娘拗不过我的,我已与姑母通过气了,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她自然会说服姑父。”   见金明珠招手示意,香菊走上前将一个匣子放在了重明面前,她刚将匣子打开一个缝,匣盖却被重明按了下去,发出一声轻巧的碰撞。   香菊不解地抬头,正对上重明冷冽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战——金明珠每回向别人说起重明,用得最多的词便是温润,这会儿的重明却与温润二字毫不沾边,仿佛换了一个人。   见重明拿着匣子走过来,香菊下意识退到了一旁。   重明主动朝自己走来,本该是令金明珠开心欣喜的场景,然而现下重明越靠近,金明珠却越觉得压迫十足,内心不安。   重明悠悠开口:“因为金家富庶,金小姐身份便高我一等,你昨日亦随意欺压我的婢女,若我入赘,往后全靠你家存活,读书经商难道不是你家说了算,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言?”   金明珠连忙道:“昨日之事,我只是一时忘了……”   “金小姐。”   重明将匣子放在旁边桌上,宛如一块惊堂木,敲得金明珠头脑无比清醒。   金明珠突然有些犹疑,无论重明的衣裳神态如何转变,她心目中对重明的印象永远是初见那天执笔含笑的白衣少年,然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子,俊朗容颜被面具覆盖,露出来的眼却宛如寒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金明珠蓦地意识到,她之前以为温润如玉的人根本不是一只逆来顺受的兔子,而是一只隐在暗夜中的雄鹰,若被盯上必定会被啄下一块儿肉来。   重明撤开一步,但眼神依旧幽暗:“若还想对我手下的人动手,我劝金小姐打消这个念头,金家千疮百孔,可经不起大折腾。”   金明珠的理智告诉她,重明只是个养在杨家的外室子,根本撼动不了金家,但看着对方的表情,却忍不住觉得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想、便能将金家搅得天翻地覆。   “你既已拒绝,”金明珠只觉心下寒凉,勉强出声,“我自然不会强求。”   待重明退开,香菊连忙扶起金明珠往外走,两人走至门边才发现,合意竟站在门外。   合意这几日学着识字,每日这时候都要送几张大字给重明查阅,今日急匆匆跑过来,正赶上重明拍那个“惊堂木”,重明的话和神态皆听了看了个清楚。   此刻重明眸中戾气未褪,在阴暗的屋中更令人觉得狠绝,整个屋子的氛围也沉闷得很。   与合意四目相对片刻,重明突然扭过头往屋里走:“都出去。”   埋头当背景板的琉璃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往外跑,合意却是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将自己写的大字压在了重明作画的笔下边才又退了出去。   待合意退出门,便见琉璃在远处拼命招手。   “这院子里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琉璃一把拉过合意的手,神神秘秘道,“上回表小姐的纸鸢挂在树上,那个春见一蹦三尺高,直接把那纸鸢摘下来了,乖乖!三四个人那么高的树!”   合意十分淡定:“这有什么?只要努力练武,时间长了大家都能练出个绝技吧。”   李智守看着多朴实啊,不还有个折扇打人的绝活吗?春见姐这种全能大丫鬟不会点武才让人意外呢!   琉璃一拍大腿:“那少爷呢?他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合意内心微微泛起波澜,红着脸感叹:“这有什么可怕的?多带感啊!”   琉璃只觉得耳朵出了幻听:“什么?”   合意白了琉璃一眼:“你不懂。”   经过昨日书肆一遭,合意才发现重明在外遭受颇多非议——家里被忽视家外受歧视的,重明有点儿隐藏小腹黑怎么了?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见多识广的合意表示更带感了好吗?啊,他好拽,我好爱!   看琉璃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合意积极为重明发声:“而且少爷也没做什么吧,只是警告表小姐不要对他再有心思而已啊,爱情本来就讲究你情我愿,这事我站少爷。”   行吧,琉璃心想,合意跟少爷是一对,她肯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我反正是不行了,这破院子卧虎藏龙的,一个普通婢女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得赶紧走!   重明并未将自己关在屋中多长时间,不过一会儿便打开了门,冲着合意道:“今晚来我房里……”   这?!琉璃惊掉了下巴,瞪大眼睛看向合意。   重明道:“值夜。”   合意倒是半点没想岔,等重明说完便立刻点头应道:“好哇!”   值夜是个技术活,按理说从主子睡前沐浴到半夜起身喝茶,值夜之人都得在一旁伺候着。但重明沐浴不叫人看,所以只用伺候半夜。   之前一直是春见值夜,这会儿这活到了合意身上,顿时让合意有种被升成了心腹大丫鬟的感觉。   晚上亥时,合意准时敲响了重明的卧房门。   门缓缓打开,氤氲湿气扑面而来,重明显然刚从浴房回来,平时总束着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被一根青色发带堪堪捆在一处,双瞳剪水仿若含情,洁白如玉的肌肤微红,薄唇看起来仿佛刚展开的桃花瓣,娇艳又柔软。   好一副美人出浴图!合意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一边在心内大喊只能形形不能色色,一边控制不住地视线在重明的湿发、脖颈和锁骨处留连。   重明张口便道:“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   合意连忙抹嘴,这才发现自己被重明骗了:“我没有!”   重明轻哧一声,转身时颈边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在白色寝衣上洇出一丝水痕。   见重明往屋内走,合意连忙关门跟上,待进入卧室后便被重明扔了块帕子:“来帮我擦头发。”   一开始合意还有心情感慨重明发丝如绸缎般丝滑,待擦了半天仍未干,合意便开始隐隐怀念现代男生的寸头短发——至少擦头方便不是?哪像现在,合意只感觉自己这擦头频率都能去摩擦生火了。   最后还是靠屋内的小火炉,发光发热,还凭一己之力提高整个屋子温度、将重明的头发慢慢烘干。   古代小煤油灯昏暗,夜生活也单调,擦完了头重明便要入睡了,合意这才想起来问自己睡在哪儿。   重明指向隔了一个屏风的窗边小榻,合意看了那薄薄一层被子,觉得非常不可,期待地看向重明:“少爷,我能不能再加床被子,好冷啊这里,窗户漏风的。”   “值夜是叫你过来伺候的,不是叫你来睡觉,”重明高傲说完,一摆手,“赶紧去拿。”   合意赶紧回自己房间抱了床大被子回来,将小榻铺得松松软软的才放心躺了进去。   合意谨记值夜守则,尽心尽力听着重明动静,奈何这段时间生物钟太规律,不过一会儿便哈欠连连。   待合意呼吸声渐渐均匀,睡觉姿势也逐渐变得豪放,貌似熟睡的重明却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星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重明双手垫着脑袋,大爷一般提要求:“我要喝茶。”   合意纹丝不动,俨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重明静静看着头顶帐子片刻,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合意”,这回合意有了些反应——合意似是在梦呓、嘟嘟囔囔了几句。   重明耳尖微动,仔细捕捉到一个字眼,好像是……身契?   重明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第17章 误会 嘻嘻嘻   合意是被冻醒的,她起来时整张被子即将滑到榻下,只剩一个小角堪堪盖在身上。   外头天才蒙蒙亮,屋内还是暗沉一片,合意往身上拽着被子还想再睡一会儿,没成想一转身、透过屏风隐约见到屋内站着一人。   合意惺忪睡眼顿时瞪大,整个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脑袋猝不及防撞在墙上,一声惊叫顿时转为呼痛惨叫:“唉哟!”   合意抱着脑袋眼泪汪汪的时候,重明已经走至屏风前。屏风比合意高了一头,却只到重明脖颈处。   重明双手架在屏风上,只露出一张俊朗脸庞,星眸微转带了几分不解:“你叫什么?”   合意后脑勺隐隐抽痛,小声道:“我忘了我昨晚值夜……”   大清早的突然发现屋里有别人,差点吓死好吗!   合意睡醒便要上班,揩去眼角泪珠,出门简单洗漱,然后接了盆热水给重明洗脸。   小榻忒硬,合意睡时没察觉,醒了才觉得腰酸背痛,时不时就会揉一下酸疼的腰背肩颈。   但在“知情人士”琉璃眼中便是:合意与少爷……咳,两人之间不清白了。   下午杨管事向重明禀告入学事项,说到一半便吞吞吐吐道:“少爷与合意那丫头……”   见重明投来疑惑的眼神,杨管事正不知如何开口,正好合意练武回来路过书房,杨管事连忙冲合意招手、示意她进来。   杨管事轻咳一声,做好心理建设,张口便问:“少爷可是已将合意收入房中了?”   经过琉璃的科普,合意已经深刻明白了“收入房中”这四个字的深层意思,顿时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没有是谁在瞎说!”   琉璃低头深藏功与名。   杨管事表情向来紧绷严肃,这会儿有点慈祥有点红,又有点喜上眉梢:“我听说前几日合意你给少爷送了簪子,且少爷收了,可有此事?”   合意点头:“是有这事,但是……”   “发簪向来是定情之物,”杨管事目露了然,“你送少爷发簪难道不是在向少爷表露心迹?”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合意身上。   冤枉啊!合意要是知道古代送发簪约等于表白、打死她也不敢送这个啊!   “我还送了春见姐姐发簪,还有翠翠,我给她带了糖葫芦的!”合意连忙解释,“我送少爷发簪纯粹就是感谢!感谢少爷给我升职加薪,绝不敢有其他意思!”   “真的?”杨管事面露疑惑,难道真是他搞错了?   “千真万确!我跟少爷绝对是清白的!”合意斩钉截铁道,“再说了,若我真对少爷有这意思,少爷能接这发簪吗?”   “是吧少爷?”合意扭头看向重明,一双大眼恨不得嵌上两个字——坦荡。   比之刚才,这会儿的重明面色微冷,嗓音也低沉暗哑,看起来隐隐有些不悦:“绝无可能。”   合意抚掌:“你看!”   杨管事:“那合意昨夜宿在少爷房中……”   重明冷冷道:“只是值夜罢了。”   合意并未察觉重明神色有异,只对着杨管事愤慨道:“事关少爷清誉,杨管事你不能人云亦云,你得相信少爷啊!”   杨管事连连点头,反应过来后瞬间站直了身板,看向合意的眼神只能用五个字描述:你什么态度?   顶头上司强硬起来,合意瞬间气弱,闭上嘴巴站一旁当背景板。   杨管事毕竟活得岁数长,对于重明的神态变化更加敏锐,细细回想,重明刚才对于自己误会两人的话无甚反应,反倒是合意矢口否认之后才露出了不悦神色。   杨管事只觉自己窥到了真相,看向重明谆谆教导:“少爷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若是真有中意的人,还是要……”   重明冷冷看了杨管事一眼,杨管事顿时了然,转而说起正事:“再过几日便要入学,以往少爷功课少,不要书童也没所谓,今年功课增多,不若还是带个书童吧,府里今日新进了一批仆役,其中恰好有几个识字,可要带过来给少爷看看?”   这段话其实是杨管事每年必有一次的说辞,杨管事这回其实也只是随口一提。   重明正想拒绝,余光瞥见合意低头也藏不住的兴高采烈,突然改了主意,淡然道:“是得有个书童才行。”   不必杨管事再说,重明已指向了合意:“就她吧”   合意正想着重明再过几日便要去学院,到时候自己天天划水摸鱼乐不可支,随即便觉得头顶灼热,她悄悄抬头一看,便见杨管事看向自己表情复杂。   怎么说呢,三分无奈,三分惆怅,再加四分无语。   合意一脸迷茫:“?”liJia   杨管事叹气:“合意是个女子,跟少爷进书院怕是不合适。”   大渝虽说女子也可入学,但也是划分了男院、女院的,而且上学向来是公子带小厮、小姐带丫鬟,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公子带丫鬟进书院的。   合意这才知道重明竟想带自己去上学,顿时懵了:“不是、为什么啊?”   重明说出的话直戳合意心窝:“连翠翠都比你认识的字多,你说为什么?”   “我不是不认识,”合意忙不迭道,“只是不会写罢了,读还是能、能读的!”   重明薄唇轻扯,露出个弧度好看的微笑:“呵!”   “我还得练武,小山雀还没绣好呢,对了还有胡大夫,我接下来该学针灸按摩了!”合意小嘴叭叭,细数自己留在竹园的必要性,“我真不能跟你去书院啊少爷!”   杨管事想得更多,从重明是真的嫌弃合意不认字到重明其实对合意难分难舍,脸色几经变换、欲言又止,一看就不同意重明这个心血来潮的念头。   合意连忙将期待的目光投过去,期望杨管事能劝阻重明。   却没想到杨管事最终叹了口气,一副妥协的样子:“只是不知书院让不让少爷带个丫鬟进?”   合意:???你不对劲儿啊杨管事!你人设崩了!说好的刻板固执又保守呢?   “自是不让,”重明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女扮男装不就得了?”   合意坚决拒绝:“女扮男装多麻烦啊,万一被别人发现了岂不是更影响少爷清誉?这事不能办!”   重明抛出诱饵:“你若是跟我去上学,我便将你的身契数额减半。”   可恶,完全无法拒绝!   合意心动了,但仍存疑惑,“我的身契在杨夫人那里,少爷你给我减半能算数吗?”   重明轻飘飘看了一眼合意:“你在质疑我?”   数额减半便是二十五两,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合意咬牙拍板:“干!”   春见下午便拿回了合意的身契,顺带还拿了几身符合合意身材的小厮衣裳。   合意还是第一回 看到自己的身契,不过薄薄的一张黄纸,却是主宰着她命运的东西。   未等合意仔细看上一看,身契便被重明收了回去,合意也被春见拉去了梳妆镜前。   春见绝妙的化妆技术再次大显神通,合意一个本算清秀可人的小姑娘经过一番涂抹俨然成了个黑脸小厮。   合意自己都险些没认出镜中这个朴实无华的黑小子,搓了搓下巴,黑亮油皮仿佛是原生原长的,根本不掉色,顿时扭头惊奇道:“春见姐,你这真不是易容术嘛?这化妆技术也忒高超了,简直是给我换了个头啊!”   春见一边往妆奁中收拾瓶瓶罐罐,一边笑道:“我一个婢女,怎么会易容术呢?”   合意还搁这儿啧啧称奇呢,便听春见道:“这妆面极其牢固,防水防汗,能持续一整天呢,你便是在外头久了也不必担心脱妆。”   持妆一整天?合意埋头猛搓脸,待再看向铜镜,镜中仍是那个黑里透红的朴实少年。合意眼中的新奇逐渐消失,黑中带红的脸依稀可见神色震惊。   合意以前刷短视频,看见络腮胡糙汉穿粉嫩小裙裙的视频时常想要自戳双目,现如今她走出屋门,对上其他丫鬟仆役震惊不解无语的表情……   合意生无可恋脸:糙汉竟是我自己。   入学当天,合意顶着这张六亲不认脸走进了书院。   书院按考试成绩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班,合意原以为按重明每日在竹园书不离手的程度,高低得进个乙班,却没想到搁大榜上找分班,最后竟在丁班找到了重明的名字。   一进丁班大门,合意大眼一扫,便认出了褚何故和前几日书肆那两位公子哥。   好嘛,合意心想,大家都是学渣,前几天又何必菜鸡互啄?   作为书童,合意的职责便是替重明背书包记作业,还有就是旁听学些知识。   去之前,合意还心想:学习?那不就是小菜一碟!   真面临教学现场时,那叫一个眼亮如炬头大如斗,古代人的学习压力好大的,功课繁重也就算了,教学时老师画风突变、说出来全是文言文。   笑死,根本听不懂!   合意连字都不认识,这番操作着实为难她了,幸亏重明根本没指望叫合意帮他抄记什么,否则必定上火。   但不得不说,合意在这种埋头学习的环境中确实受到了感染,周遭人读书辩论写文章马不停蹄,合意跟着埋头识字,认字水平极速上升。   终于能磕磕绊绊看完一篇文章时合意喜极而泣,下学路上迫不及待跑进路边书肆,将一把铜板拍在桌上,豪气万丈:“老板!拿你们店卖得最好的话本来!” 第18章 发家致富 财富密码(并不是哦)……   待回到竹园,重明立马掀开书本写作业,合意则将话本摊开放桌上,一本本翻到简章页,挑选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   合意买了五六本话本,其中三本是穷书生与花妖狐媚的香艳二三事,两本是文人墨客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至于豪门权贵……没有任何一个打工人喜欢在搬了一天砖累得要死的时候掀开话本还看到老板的影子,所以最后是本江湖武侠类的。   第一本,药铺伙计夜宿野外偶遇美艳猫妖……合意啧了一声,这设定有些普通了。   再拿起一本,美貌花妖报恩赶考书生,呃……合意心想,再看看下一本吧。   翠翠端着安神香进门时,春见正拿着唯一的一本武侠小说看简章:“清廉官员一家惨遭灭门,其子赴京告御状却遭追杀,幸得魔教妖女出手相助……一个是刚正不阿的朝廷栋梁,一个是放荡不羁的江湖妖女,这两人在进京路上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明盛十七年真人真事真题材……”   “明盛十七年不就是今年吗?”合意顿时来了兴趣,扔了手中大文豪与花魁的话本凑到了春见身边。   春见面上若有所思:“清官之子进京告状?这倒是确有其事,前几日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有关的话本。”   见合意投过来疑惑的目光,春见道:“几日前有个落魄书生在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声称南方世家哄抬盐价,圣上钦定的统一盐价在南方已然成了笑话,如今南方盐比肉贵,百姓民不聊生、为了存活不得已购买私盐,还因此生了匪患……”   春见的语气跌宕起伏,讲故事十分引人入胜,连重明都忍不住被吸引了。   春见道:“据这书生所言,有清官发现某些官员与匪勾结从中抽成牟利,搜集了证据想要上报天子,却没想到状纸还未递上去一家老小便被灭口,只余大儿子侥幸逃过一劫。”   琉璃听得入迷,捂着嘴猜测:“难不成这书生便是那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大儿子?”   春见重重点头:“的确是他,一位姓邱的少卿接下了那书生的状纸,如今此案已上达天听,大街小巷无人不知,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书生一家就能沉冤昭雪、南方百姓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古代盐铁是重中之重,这个合意还是知道的,京城又是权力中心,这桩案子说不得会影响许多官僚权贵之家。等等、合意骤然想到,花灯节上原书男女主已经见了面,难不成这私盐案便是男女主要经历的事件风波?京城这会儿就开始走剧情了?   合意看着自己手中的话本,顿时觉得不香了——歇息什么啊?再不搞钱就要跟杨家共存亡了!   相比合意,重明倒是淡定许多,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慢悠悠道:“南方官员以私盐牟利,怎会轻易放过这块肥肉?就算一时快刀斩乱麻,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官私合营、朝廷起调控作用,方可解决后患。”   重明不出一刻便写出了一篇小文章来,看着满满一纸蝇头小楷满意点头,不等合意几人凑过去看看,他径直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合意满腔佩服顿时化为了然——这学渣就是过过嘴瘾,其实根本啥也没写出来吧!   待学渣重明写完作业,便到了要入寝的时候,合意立马抱着话本回房,正巧今晚她不值夜,可以好好研读。   古代人套路不是很多,但胜在文风朴实、感情真挚,合意看了一晚上的人鬼情未了,哭得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第二日上学院时,见到合意的人都以为她被人揍了。   褚何故的书童青山也同合意一样处于识字阶段,但两人真正成为书院死党还是因为两人皆与其他博古通今的书童格格不入,且拥有练武这个共同话题。   青山对合意被揍了气愤不已,待将两少爷送进课堂便愤慨道:“你被谁揍了?走!我帮你打回去!”   “真没有,我就是看话本哭的。”合意从一早解释了许多遍,这会儿已轻车熟路,“别问为什么,就只是想借着别人的凄美故事痛哭罢了。”   青山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对了,你叫我给你打听权贵子弟最能一掷千金买什么,我给你打听来了。”   合意之前想着攒钱赎身,但每次得了工资什么的都忍不住想花,这么攒下去恐怕三五年都拿不回自由身,俗话说得好,节流不成就开源嘛,攒钱挣钱两手抓才更有把握。   所以趁着这段时间跟重明上学,合意决定从书院这群富贵公子哥下手。   青山黝黑的皮肤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合意并未察觉,眼中流露出惊喜:“真的?是什么?”   青山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书童皆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无人在意二人,于是伸手招了招合意、示意她附耳来听。   合意连忙凑过去,待青山在她耳边念出两个字,合意一开始还有些迷茫:“补药?什么补药?”   青山比合意还要羞赫,支支吾吾:“就是……唉,懂的都懂。”   合意渐渐回过味来,了然:“哦~我明白了。”   古代这群小孩结婚早,又三妻四妾的,早早的透支了身体,可不得吃点药补补。   财富密码,拿来吧你!   下了学,合意从厨房拿了酒肉直奔前院胡大夫住所。   对于合意的提议,胡大夫是一百个不愿意:“你知不知道我在江湖上的称号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你竟敢叫我去做补肾丸?不可能!”   胡大夫在江湖上的称号是什么合意是不知道,合意只知道他在杨府的称号是“妇科圣手,更年救星”。   但这样的话明显不能当着胡大夫的面说。   合意一边将酒肉往胡大夫手里塞,一边劝道:“胡大夫你就试试,一颗有效的补肾丸也是你打开京城权贵圈市场的敲门砖嘛!我们找些托,最差也就是别人吃了没效果、但也对身体没坏处,大不了挣一波快钱嘛!”   胡大夫神色缓和下来:“快钱?能有多快?”   “你做好我就拿去卖,”合意信誓旦旦,“就卖个一二两银子的,那些权贵子弟银子大把大把的,就是没效果也不会屈尊降贵找咱们退,到时候卖来的钱分你一半!”   胡大夫脑袋一扬,十分自信:“过几天找我拿药。”   事实证明,胡大夫想赚钱的心可比合意强烈多了。   合意找胡大夫拿药时还以为只能拿到几颗,没想到背回了一包裹小药瓶。   虽然胡大夫信誓旦旦说这药绝对没问题,但合意还是给了青山几颗、让他拿到外头医馆检查了一下,待得到医馆正面回馈、合意才敢放心售卖。   合意好歹是经过现代商家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对于饥饿营销理解得十分透彻。   先找几个人在寻花问柳纨绔堆中散发几条似是而非的消息,再有几个知情人士大肆吹嘘这药的好处,最后便几颗几颗卖出去。   感谢青山这个好朋友,合意做了回彻头彻尾的中间商——褚何故作为丁班的纨绔世子,周遭纨绔朋友自然不少,那大补丸从胡大夫手上拿到之后只在合意手上转了一圈便交给了青山,什么找托、售卖的全不用合意操心。   不得不说,胡大夫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大补丸反映良好,不过一旬,抛去成本费、人工费和分给胡大夫、青山的钱不算,合意自己净赚了竟有二三十两。   怪道人都说打工人永远比不过资本家,合意数着银子感慨,她自己当牛做马大半年才能赚到的钱,在胡大夫的技术加持下只需要短短十天就做到了。   自由身唾手可得,合意喜极而泣,准备再赚点买房钱,就赶紧背着包袱滚出杨府。   相比如鱼得水的合意,重明近日心情越发烦躁。   这日一下课,重明刚出门,便看到合意又与那高大憨实的青山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好似有什么不可宣扬的秘密,重明的眉头皱起,正待朝二人走去,却见身侧有两个学子拿着一个小瓶,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那两人自是不值得引起重明的注意,重明在意的是那两人手中造型独特的小瓶。   胡大夫爱炫耀也爱张扬,最爱的便是将药箱、药瓶整成花里胡哨的造型,以此来证明自己与其他大夫不同。   重明觉得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白药瓶上雕花刻字还要将木头瓶塞上刻成白鹤亮翅形状的大夫应当没有几个才对。   耳中听到“大补丸”“三两银子一瓶”等话语,再看远处合意与青山鬼鬼祟祟数银钱的举动,重明突然停住了脚步,心下一派轻松:“原来如此。”   合意和青山正分银子呢,一片阴影突然笼罩住了二人,合意眼疾手快盖住银子回头去看,正对上重明投过来的视线,连忙开心地打招呼:“少爷!”   重明略微一点头:“干嘛呢?”   合意并未想着隐瞒,将手摊开露出底下白花花的碎银:“我干了点兼职,这不是想着赚点赎身钱嘛!”   赎身?重明不自觉拧眉,道:“你想赎身?”   合意快乐点头:“对啊!”   重明:“我不卖。”   什么意思?合意一脸迷茫,赎身不是攒够钱就行了吗?   青山小声解释道:“赎身得要主家同意。”   “所以我赚这么多银子……”合意看着手下白花花的银子。   重明扬唇一笑,双眸流露出些许得意,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没用。”   晴天霹雳! 第19章 遇袭 只恨少爷长了嘴   合意劳心劳力十来天,最终挣了个寂寞,不仅卖药生意被重明严令禁止,前几日挣的那二三十两银子也被没收,连个铜板都没给她留下。   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连婢女二三十两积蓄都要抢啊!合意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该太努力,现在好了,工作能力太出众,老板扣着不放人,说不定以后重明四世同堂阖家欢乐之际自己还颤颤巍巍站在一旁带小小小少爷……   合意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往重明身边凑:“少爷,那您什么时候才能同意我赎身啊?”   重明正闭目养神,眼都没睁反问:“你在竹园待得好好的,怎么总想着往外跑?”   “竹园是不错啦,但是……”合意掰着手指头盘算,“我不赎身,就一直是奴籍,以后只能跟奴籍的人成亲,生出来的孩子也只能当丫鬟小厮,还上不了学。”   也太惨了!合意心想,这样的话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少爷,你就给我透露个口风,”合意可怜巴巴看向重明,“我还得再干多长时间的活才成?一年?两年?”   重明觉得合意这话仿佛在自恋,好似自己舍不得她,难得郑重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干活麻利、所以暂时不想换人罢了。”   合意猛点头:“我懂我懂!”   重明思忖片刻,道:“等你从杨府领的月俸够还身契,我就放你自由。”   合意掐指一算,区区五个月?能干!   合意立刻换上殷勤的笑容:“好嘞!那我的钱……”   重明瞥了合意一眼,眼神只透露出一个讯息——想都别想。   合意捂着嘴假哭:“虽然那二十八两五钱对少爷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我这许多天的心血,没了这二十八两五钱我身上就只剩几个铜板,连书院门口的包子都吃不起啊少爷!”   “不过几两银钱,至于这么哭吗?”重明随手将没收的银子拿出来递给合意,“拿走!”   幸亏这会儿合意脸上的妆已经褪了,不然顶着那张黑小子的脸假哭起来,重明还真不一定能答应她。   合意喜滋滋伸手去接,两人的手交叠时马车忽地一停,碎银顿时落在地上,合意眼疾手快将银子拾起来,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外头是何情况,帘子便被一双糙黑大手按了下去。   李智守沉稳的声音不似平时轻松:“贼人拦路,少爷莫下来。”   合意愣愣回头看向重明,便见重明面色不变,低沉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即刻便有兵刃对打的碰撞声传进马车内,合意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是吧不是吧?古代街道治安这么差?光天化日的竟然就有贼子当街行凶!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回神,合意才发现自己仍蹲在车帘旁。   重明收回手,示意合意坐回原位,合意呆愣愣点头,只是坐回去之后忍不住频频看向重明,觉得重明的神色太过淡定了。   难不成路遇打劫在古代其实十分常见、只是自己不经常出门所以不知道?   合意脑中思绪飞转,生怕李智守在外头挡不住,外头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大,痛呼声也不住响起,听起来仿佛近在咫尺,合意浑身汗毛直立,紧张地扫视了一圈车厢,最终伸手将小茶几上的杯子书本拂下去、抬起小茶几朝空气挥舞了几下适应手感。   重明正看得莫名,便见合意以沉痛的目光看了一眼小茶几,然后将它竖在了自己面前。   合意头也不回,全神贯注看着晃晃悠悠的车帘子,生怕那帘子后头突然蹿出个人来,口中小声道:“万一真有贼人突破防线,这小茶几好歹还能扛个三两下攻击……”   觉得这话寓意不太好,合意连忙改口:“我只是以防万一,李大哥这么厉害,肯定能守住的,少爷你放心。”   重明看着合意如临大敌般的神情有些好笑,想说若真有贼人冲进来两人便是有铁盾挡着也逃不了,但触及茶几的温热湿润——刚才茶杯被合意掀翻时还盛着热茶、现在茶几滴滴答答往下淌热水,重明只想说些别的。   “那套茶杯二两银子买的。”   合意提着茶壶愣怔扭头:“嗯?”   重明一只手抵着合意倾情奉献的茶几,一只手指着车板上的碎瓷片,星眸中笑意渐浓:“你摔碎了,得赔。”   合意提着茶壶的手攥了起来,恨不得将茶几抢回来——资本家老板就知道钱!把救命茶几还给我啊魂淡!   外头兵器碰撞声渐弱,一道尖锐哨响突然响起,重明带着笑意的脸色陡然一变,合意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重明突然朝自己伸手。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重明擒住合意的肩头将人往自己怀中一拉,合意径直撞到了重明胸前,随之倒在了车板上。   马车四面被戳出洞,箭矢如同流星在车内飞窜,刹那便在车内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箭网,合意只觉自己被重明带着滚了两圈,最终窝在马车一角,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外头才重归寂静。   合意胆战心惊地睁开眼,下意识抬头去看重明:“少爷你……”   重明微微摇头,合意立马闭嘴,两人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随即只觉头顶一亮。   李智守“唰”地掀开帘子,目光挪到车板上看到相拥卧倒的两人,手如触电一般撒开,一连往后撤了好几步。   帘子轻飘飘落下,车厢内重归昏暗。   既然来者是李智守,那么外头的打斗必定是我方赢了。待重明翻身坐起之后,合意也连忙蹲站着将门口帘子撩了起来。   刚才情况危急,要不是有重明带着、合意压根来不及躲闪,这会儿看着卡在车壁上、散发出阵阵寒凉的箭头,合意顿时忍不住后怕。   李智守这才敢走过来,只是禀告时垂着头看地,仿佛车底下有金子银子一般:“回禀少爷,这伙贼人总共有十来个,被我等制服后便立即服毒自尽,应当是死士出身。”   合意往外窥了一眼,便见马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中,杨府护卫旁倒了许多蒙面黑衣人。   李智守抱拳,问道:“刚才那箭属下未曾及时阻拦,少爷可有受伤?”   重明举起了手,只见他臂膀外侧一处衣裳破碎、皮肉外翻,好似是被箭矢划破了,重明看着伤处眉头微皱:“刚才还觉得这处疼痛,这会儿没感觉了。”   李智守上前细细检查,发现那处伤口周围隐隐泛起青紫色,连忙往重明臂膀上点了几个穴位,才焦急道:“少爷似是中毒了,得赶紧回府医治!”   几人不敢耽误,直接驾着戳满箭矢的马车回府,刚到杨府门口重明便高烧昏了过去。   李智守背着重明回竹园,合意赶忙去找胡大夫,待胡大夫施针熬药一番折腾,直到子时重明才恢复正常体温。   竹园除了重明便是春见合意这样的丫鬟,胡大夫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叫人去请了杨老爷来。   杨老爷是个微胖圆脸的中年男人,虽说五官也是十分端正,但与重明没有一丝相像。   听闻重明病重,杨老爷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衣裳都没穿整齐,听到胡大夫说重明身上的毒解不了时,杨老爷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丧考妣:“无解?完了,全完了……”   “杨老爷,你先凝神听我把话讲完,”胡大夫将杨老爷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刚才说的是,这毒我解不了,但我师兄能解。”   杨老爷顿时道:“那赶紧叫你师兄来啊!”   胡大夫连连摇头:“我师兄曾经立下重誓,绝不踏出药谷一步,若是重明少爷想要解毒,恐怕得去药谷才行,我这里有一剂良方,可以叫重明少爷清醒一段时间……”   “要出杨府?”杨老爷却是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师兄有什么条件都开出来,我绝对满足,只要他来!”   两人车轱辘话连番转,最后还是胡大夫放下狠话、才结束了这个环节:“杨老爷,我话就撂在这,你若是想救重明少爷,我便给他以毒攻毒弄醒了,赶紧往我师兄那儿去,若你觉得我这法子不行,那就另请高明吧!”   胡大夫说完扛起药箱就走,杨老爷留在原地脸色几番变化,才失魂落魄离去。   第二日清晨,杨老爷便领了个白须长脸的大夫过来给重明医治,那大夫看起来神色倨傲、仿佛什么病都能治似的,上手把脉后却是脸色青红,支吾几句才婉言道自己治不了。   杨老爷不敢再耽搁,连忙派人去叫了胡大夫。   重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臂膀那处伤口已经彻底变成了青黑色并在往外蔓延、仿佛要将致命毒素运送到身体其他地方,胡大夫为重明清创后敷了厚厚一层草药,然后灌了重明一瓶药水,最后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旁。   不出一刻,重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天谢地!屋内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除了嘴唇发白,重明的容颜与中毒前并无区别,他微微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围着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合意身上。   合意激动上前,重明这次中毒可比之前生病吓人多了,这几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生怕杨老爷真不给重明治,只是不知道重明叫她上前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共同经历生死考验之后自己在重明心中的地位大有提升?   合意心中正感动,便见重明缓缓地举起了手:“我想起来了……”   合意连忙抽噎着上前握住重明的手:“我在这儿呢少爷!您想起来什么……”   清脆的一声“啪”,重明将合意的手拍开,继续道:“……那套茶杯不是二两一套,是五两。”   合意收回眼眶中的泪珠和感动,愤愤想:……给老子爬啊! 第20章 出发 出省团建~   胡大夫说,重明靠着猛药清醒,须得尽早解毒才能将这药对身体的损害降至最低。因此重明一醒,杨老爷便吩咐众人立即准备出行用的东西,叫胡大夫明日便带重明出发。   相比急待解毒的重明,路遇刺杀这事自然被抛在了后边。   春见端着汤碗走进小厨房时,便见翠翠正垂着眼眸专心熬药,屋中油灯忽闪,厨房中堆满了杂物、有些逼仄阴暗,翠翠小小一个人坐在其中,显得怪可怜的。   “春见姐姐。”翠翠打了招呼,仍是不错眼看着药炉。   春见找了把剪刀剪去灯芯灰烬,屋内即刻亮堂了许多。春见突然开口:“少爷那篇《盐赋》,是你拿走的吗?”   “什么盐赋?”翠翠回头看向春见,稚嫩的脸上尽是天真疑惑。   春见深深看了翠翠一眼,眼底一片寒凉:“替少爷引来了杀身之祸的一篇文章。”   翠翠手掌不自觉攥紧,粗粝的蒲扇柄在她掌心印出可怖红痕,翠翠仿佛不知道疼,只垂着头神色不明。   春见看着翠翠仍长着绒发的脑袋,突然觉得欺负个小孩怪没意思的,她将剪刀扔在桌上,转身便要离开,跨过门槛却又停住,转身看回去。   “听说秦贵妃身边有个叫青叶的宫女,因为有几分姿色被大皇子看上了。”   翠翠摇扇的动作猛地一僵。   春见并未卖关子,道:“青叶誓死不从惹怒了大皇子,已被贵妃下令杖毙。”   “什么、”翠翠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春见说完便转身离开,只余翠翠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厨房比春见来时亮堂,可翠翠只觉得如坠冰窟。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竹园便开始热闹起来,昨日春见和合意已将重明常用的饰品衣裳、书本诗集等大件东西整理出来归拢装箱,今日只用将东西装上车便可出发。   合意正指挥着小厮往外抬箱子,便见翠翠自廊下走来。   翠翠穿着一身崭新的粉嫩袄裙,双丫髻上绑了红色的花绳,看起来好像一个喜庆的年画娃娃,只是面上似乎带了些疲色,但看见合意时她还是弯着眉眼笑了一下。   合意打量几眼,顿时恍然大悟:“这是你姐送给你的那套衣服吧?之前我碰一下你都不许,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翠翠抬手摸着袖边,眸子亮晶晶的:“我怕再不穿,就没机会了。”   “也是,天再热就穿不成了,”合意帮翠翠抻了一下压皱的衣摆,问,“你怎么来了?少爷等会儿出发,大家都在搬东西呢,小心砸着你的脚。”   “我……我找少爷说个事。”翠翠垂下手,又朝合意笑了一下。   分明是与往常一般的笑容,合意却只觉得心脏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蓦地有些笑不出来了。   翠翠没再与合意说话,径直走向书房,待翠翠进去,春见便将书房门关了。   合意本想继续干活,但意识到春见刚才分明是看到她才关门,顿时有些好奇,看向书房大门目光如炬——他们三个究竟在说什么不能让自己听到的事啊?!   重明正斜倚着看书,脸色比往常苍白,修长手指捏着的书仿佛随时要滑下去一般。   翠翠进门便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直磕到头上淤青流血才停下来,抬头便道:“少爷的文章是我偷的,遭遇刺杀也是我透漏行踪,我做错了事,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直至翠翠说完,重明都未出声,春见也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神色不明。   一室寂静,翠翠只觉得地上寒冷之气逐渐席卷全身,脑袋也变得浑浑噩噩,光影透过门窗缝落在屋内、落在面前,却落不在她的身上。   重明终于将书本放下,含冰眼眸落在翠翠身上,冷冷开口:“你是谁派来的?”   “秦贵妃,她以青叶、”合意顿了一下,道,“她以我姐姐做要挟,叫我记录少爷日常的言行举止、接触往来和所写的文章书信,事无巨细皆要汇报。”   “如今姐姐已死,我也没有为秦贵妃做事的理由了,还请少爷给我个痛快。”   翠翠腰板挺得笔直,说着求死的话,心却异常的平静。她想起今早来前去小院角落,给一窝时常照看的野猫送水粮,但那窝猫却已经被冻死了。   外头的阳光再好,那几只翠翠关照过的小野猫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也许在那些贵人眼中,她和姐姐就像这院子里的野猫,挣扎求生,冻死在无人的角落里也没人会记得,所以秦贵妃才在杀了青叶后还依旧派人联络、丝毫不怕翠翠反咬一口。   因为翠翠太弱小了,便是反身拼命一跃,也够不到高高在上的贵妃的脚底板。   翠翠知道重明是危险的——能让秦贵妃那样权势滔天的人都忌惮,重明怎么可能只是个闲散公子哥?春见能知道青叶与自己的关系,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翠翠神色木然空洞,似是已经接受了即将面临的死亡,她今日难逃一死,也并不觉得委屈,本就是她做错了事对不起别人,以命抵命最公平不过。   重明手撑着下巴看了翠翠许久,问:“生如蜉蝣,可敢撼树?”   重明的声音淡漠,眸中却是流露出十足的野心,宛如隐藏着漩涡的浩瀚星海,吸引人的同时闪着诡谲的光。   翠翠愣住了,随即突然红了眼眶,她脸上流露出不甘,重重点头。   “那便留下吧,”重明一摆手,示意春见上前,“给她上点药吧,别死了。”   春见将翠翠拉起来,叫她坐在椅子上,转身去拿药膏。   书房门刚打开,坐在台阶上的合意便扭头看过来:“你们说完了?我能进去了吗?”   看春见点头,合意急吼吼跑进书房,立即被额头流血、红着眼眶的翠翠吓了一跳。   “这怎么回事啊?”合意捧着翠翠的小脸无从下手,不住往重明那儿看,“你这怎么回事啊?说个事还整一头伤?”   翠翠连连摆手:“我没事,脚滑不小心磕着了。”   “这也磕得忒狠了。”   合意本还想旁敲侧击三人到底在屋里讨论什么小秘密,但看翠翠这模样就没敢再问。春见给翠翠敷药时翠翠一声没吭,旁边的合意倒是共情了,嘶哈嘶哈的看起来比翠翠都疼。   马车早就装好了,待春见给翠翠包扎完,几人便立即出发。   重明这次简装出行,除了指路的胡大夫,就只带了春见、合意和包括李智守的几个护卫。   合意觉得杨老爷和重明这对父子关系实在是扑朔迷离——前两天重明中毒,杨老爷着急上火的样子仿佛即刻便与重明共存亡,这会儿重明外出求医,合意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来送个别呢,谁知道杨老爷仍未露面。   合意叹了口气,渣男的想法咱不懂。   春见一边斟茶一边道:“我听人说,叹气会把福气给叹走。”   合意连连摇头:“这都是迷信,春见姐你怎么年纪轻轻的……”   “还有财运。”春见补充。   合意赶紧哧溜溜把福气吸回来。   马车在城门口便被堵住,合意掀开侧帘看时,只见前头人声鼎沸,许多身穿铠甲的侍卫排成两列挡着百姓、围出一条出城道路,仿佛还珠格格中小燕子坐轿巡城一般热闹。   人群中恰有不明情况的人发问:“前头是干什么呢?好大的阵仗!”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你这都不知道?大皇子带人去南方查私盐案呢!”   那人啧啧称赞道:“几日前,大皇子当朝以私盐案为题做了一篇文章,那叫一个文采飞扬,听说满朝文武连连夸赞,这回私盐案交到了大皇子手中,我看马上就能解决喽。”   “满朝文武称赞?”有人存疑,“不能吧?”   那称赞的人连忙道:“怎么不能?我二大爷的女婿的三叔的邻居侄子……”   眼看话题跑偏,合意立马放下帘子,没再往下听路人的亲戚关系,道:“好像是大皇子去南方办私盐案。”   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拿出本医术便开始看:“皇子出行,看来咱们有得等喽。”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闲得合意连吃了两个炊饼,才等到城门解封的消息,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北行驶。   因为重明气色还行,而且胡大夫笃定这毒一定能解,合意便没为解毒多担心,只将这次求医问药路当成一次出省团建,出发时兴高采烈、只觉得城外风光处处都好。   但等马车走上崎岖小路,合意便体会到了古代交通的不便之处——合意原先觉得宽敞舒适的马车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罐头,合意在罐头中被揉圆搓扁、极尽煎熬。   马车颠颠地行了一个时辰便被叫停,合意从车上一跃而下蹲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刚才吃的两个炊饼全被吐了出去。   合意只觉得吐无可吐,转身扒着侧窗对重明道:“少爷你们先走,给我留个地址,我自己走过去就成。”   “别说废话了,”重明蹙着眉头,“快上来。”   合意面带苦涩:“我真不行了,我胆汁都吐出来了,我再坐车会死的!”   晕车人的痛苦谁能懂啊!   重明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强制的话,转头看向胡大夫:“你可有什么办法?”   “晕马车我可不会治,”胡大夫捋着胡子露出个笑,“但我可以给她用点药,让她直接昏睡过去。”   合意眼前一亮:“这个好!”   合意刚蹿上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胡大夫将一颗苦苦的药丸弹进了她的口中,合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小药丸慢悠悠落入腹中。   胡大夫收回手,笑道:“这是老夫自创的安睡丸,效果极佳,入口即睡,一颗至少能安眠四个时辰,绝对不会中途醒,你就放心吧。”   合意拳头硬了:“我还没坐稳……”   合意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整个人往前栽倒,脑袋砸在重明腿上又继续往下滑,在触地前终于被人稳稳接住。   合意失去意识前努力睁眼,看到眼前的重明顿时心生感动。   还是我少爷人美心善! 第21章 向快乐出发 总而言之就很倒霉   合意悠悠睡了一天才醒,她刚恢复意识便觉得鼻间充斥着一股恶臭,忍不住转身趴着干呕起来。   胡大夫将一个褐色瓷瓶收回袖中,春见则半蹲下替合意拍背,待她好些了才递了个水囊过去:“快漱漱口。”   合意喝了几口凉水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自己裹着薄毯坐在一块空地上,面前篝火烧得正旺,上头还架着几个烤饼烧鸡。   食物香气在空中弥漫,合意的肚子顿时唱起了空城计。   “中午你睡得熟,马车也没在路上停,我们便没叫醒你,”春见连忙掰了一块烤饼递给合意,“你先吃块饼垫垫肚子。”   合意就着水啃了几口饼,察觉肚中有食物垫底才放慢了进食速度,一边啃饼一边四处张望:“少爷呢?”   围着篝火的除了合意、春见和胡大夫,便是正烤肉热饼的护卫,合意瞅了一圈也没看到重明的影子。   胡大夫指了指马车:“在车上躺着呢。”   众人停留的这一处空地仿佛是处于僻静的树林,周遭月光暗淡,树影随风摇晃,护卫们围在篝火另一侧小声说笑、很是热闹,马车虽然离篝火不远,但到底不如这里温暖光亮。   崽崽生病了怎么能一个人呆着,也不知道吃饭了没?合意顿时心生同情,正好有护卫送烤饼烤肉来,合意连忙拿了几个饼和一个鸡腿朝马车走去。   “少爷,我拿了烤饼和鸡腿……”   合意一手端着食物一手掀了帘子刚要进去,便见车内暖炉烧得热烘烘的,茶几上摆了四五盘糕点热食,最边缘摆着的赫然是一只造型优美的完整烤鸡,重明举着筷子正要用膳。   合意看看重明面前松软的糕点,再看看自己盘中摞在一起的烤鸡烤饼,相比之下十分不讲究。   合意自动将下一句“给你吃”改成了“跟你一起吃”。   有重明的豪华晚膳在前,合意只觉得烤饼也不香了,唯有油滋滋的烤鸡腿还能抚慰她的胃。   暖黄的灯光也没能给重明孱弱苍白的脸增添几分气色,他似乎有些倦怠,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斜倚着软枕看合意吃东西。   合意哪被人这样盯着吃饭过?吃鸡腿的速度都忍不住快了起来,一只鸡腿连滋味都没怎么尝出来便囫囵啃了个干净,然后将茶几上的碗碟收拾干净退出了马车。   春日料峭,夜间还有几分寒冷,合意赶紧跑到篝火旁坐下,这才察觉出几分暖意。   周遭坐着的都是熟人,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火皆是放松了心神,气氛一派轻松和谐。   没过一会儿,树林另一边却突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李智守等护卫率先站起身来,手放在刀柄上凝神看向声源处。   几息之间,那股声响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若不是被你牵连,我怎会沦落至此,待寻到别人我一定……啊!”一个女子从暗处走出,面上的愤愤之色待看到持刀护卫时立即便成了惊惧,手一抖,拿着的木棍便落在了地上。   相比女子,跟在其身后的戴面具男子便镇定了许多,上前一步作揖的同时也将女子挡在了身后:“诸位,我俩只是普通过路人,看到这处有亮光才寻来,若是不方便共处,那我们这便离开。”   合意捏着烤饼的手微微颤抖——出省团建都能遇见原书男女主,这是怎样的缘分?   只看戴面具的男子,合意或许认不出来,但那穿着浅绿色衣裙女子的脸合意却是看得明明白白,正是花灯节上偶遇过的高雅,那么这男子应当就是男主宿霖玥了。   听宿霖玥说要离开,合意顿时放下心来,一边啃饼一边看两人神色,既然是男女主,应当不会对自己这样的小炮灰有什么影响,啧啧,看这对的模样看样子好像还在欢喜冤家阶段,不知道他俩怎么会结伴出行?   宿霖玥说完便想拉着高雅离开,离开之际余光扫过篝火处,转身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还不走?”高雅着急地拽了拽宿霖玥的衣袖。   宿霖玥按住高雅的手,向篝火旁走去。   李智守上前一步挡住了宿霖玥,宿霖玥也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朝着胡大夫方向恭敬抱拳:“敢问前辈可是药谷神医胡祁?”   胡大夫正蜷着身子烤火,闻言疑惑抬头:“你认识我?”   一旁的合意顿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神医这称号不是胡大夫自封的吗?   “果然是您!”见胡大夫应了,宿霖玥顿时露出惊喜神色,“幸好在下机缘巧合见过您一面,所以今日才能认出。”   “突然打搅多有冒昧,”宿霖玥正色道,“但晚辈中了一种名为‘同生共死’的蛊毒,还请神医搭救。”   “同生共死?”胡大夫直接摇头拒绝,“这蛊毒忒费时间,我现下有事要办,你另谋高就吧。”   高雅本还有些惊喜,闻言顿时不知所措,求助般看向宿霖玥。   宿霖玥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巧了,我二人现下没有事,便跟着胡大夫,直到您有空为我们解毒。”   胡大夫劝道:“沿此大路往北行,云城外便是药谷,你二人快马加班五日便能到,何必跟着我?”   宿霖玥却道:“此蛊毒虽然暂时于我二人性命无碍,但保不齐路上有什么差错,我们与胡大夫同行才保险不是?”   宿霖玥说完便走向不远处捡柴,高雅看了胡大夫一眼,终究是亦步亦趋跟上了宿霖玥,小声道:“要不是我现下与你性命相连,我才不与你同流合污……”   宿霖玥腆着脸笑:“是是是,都是我死皮赖脸求着高小姐。”   两人在不远处生了火,看样子打定主意跟定了胡大夫。   虽然两人看起来没有威胁,但守夜的护卫仍是对两人多加警惕,今日赶路劳累,除了守夜护卫其他人都抓紧时间入睡了,合意却是白天睡得太多没了睡意,春见和胡大夫入睡之后合意也没了说话的人,只好掏出话本打发时间。   合意对着火光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眼花,放下书转动脖颈时却见重明已下了马车,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合意放下话本站起来:“少爷,你怎么下来了?”   重明走过来,苍白容颜被跳跃的火苗镀上了一层暖色,琥珀般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得越发剔透:“白天睡久了,睡不着。”   合意连忙往旁边挪,给重明了一块坐的地方。   夜色静谧,合意和重明静坐无言,安安静静地烤了一会儿火之后合意便坐不住了,想着找些话题聊。   “少爷你知道吗?”合意将今日的新发现说给重明,“胡大夫在江湖上竟然真的小有名头!怪不得他的补肾丸、咳、安眠丸如此有效!”   合意凑得近一些,跟重明小声道:“你看,那两个过路的人一眼就认出来胡大夫,请他帮忙解蛊毒呢!”   重明顺着合意的指引看向不远处,问:“什么蛊毒?”   合意兴致勃勃:“同生共死!少爷你知道这是什么蛊毒吗?”   合意刚才拉着胡大夫问了好一阵,虽然这种蛊毒的原理什么的没弄明白,但中毒双方不能远离十米、否则便会万箭穿心痛苦至极的作用她听懂了。   这蛊毒听起来好神奇的样子,合意料想重明没听过、所以迫不及待想科普一下。   但重明轻飘飘道:“胡大夫要是没有本事,杨府也不可能一年万金地供着他,至于同生共死,我听说过。”   合意的注意力立马变了,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只柠檬精:“一年万金啊?这么多!”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合意回想自己仅仅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顶级医学教师一对一授课,顿时觉得超值。   再看向胡大夫,只觉得篝火旁蜷缩着的小老头和蔼可亲慈眉善目,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马车里比外头暖和多了,重明纵使坐在篝火旁还是觉得有些寒冷,正伸手感受篝火温度,便见合意将她身上裹着的薄毯扯下来、轻轻地盖到了胡大夫身上去。   合意满脸真诚:“天气寒冷,绝不能叫师傅冻着!”   第二日众人整装出发,宿霖玥和高雅也起了个大早跟着,宿霖玥不知从哪里牵了匹马出来,带着高雅两人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时不时追上马车说几句好话,面对胡大夫那叫一个殷勤。   合意昨晚熬到半夜才睡,今日却是打死也不愿意吃安眠丸了,实在是熬夜的滋味不好受,白日里至少有春见等人能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晚上熬着却是连个说话作伴的人都没有,忒无聊。   幸好颠簸了一阵后马车终于行驶到平坦路段,合意这才死里逃生。   毫无波澜地赶了几天路,合意只觉得头昏脑胀,路过一个繁华村镇时买了几包梅干酸枣,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口中也不再泛苦,合意吃完就再摸上一块,没多长时间便吃了小半。   眼看梅干就剩几块,想想接下来的路程,合意忍痛将纸包合上,还未系上绳子,便察觉马车猛地一晃。   马车前头乌泱泱冲出来二三十人,个个面上带着黑布方巾,身上穿着粗布短打,手中大刀泛着瘆人寒光。   为首的汉子直直看向被众护卫围在中央的马车,眸中杀气浓烈:“打劫!”   合意看着散落一车板的梅干欲哭无泪。   怎么倒霉的总是我! 第22章 被抛弃了 也不算啦   马车外,山匪与杨府护卫两相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马车内,合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梅干捡回、用纸包着放回了口袋中。   重明看着合意这番举动皱起了眉头:“你为何将脏了的吃食又捡了回来?”   “吃的东西掉到地上,只要在三秒内捡起来就还是干净的。”合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见重明仍是皱着眉,补充道,“而且车板挺干净的,大不了吃之前吹一吹……”   重明的目光越发嫌弃:“这车板被我们四个人踩来踩去,还干净吗?”   车板上没什么灰尘印记,合意本还想凑合吃,但被重明这么一说顿时有点膈应,只好将纸包又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因为没什么地儿放垃圾,索性掀开侧帘丢到了路边。   纸包刚落地便被一支苍黑剑柄挑起,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划出了合意的视线范围。   宿霖玥收回剑,看合意目瞪口呆的表情只觉好笑,高声道:“小姑娘,这买路财得交到山匪手中,扔到路边可不行!”   合意心下预感不妙,连忙掀开前帘看对面,正看见山匪头子沉着脸色将纸包掼到地上,几颗沾满了糖霜的梅子在地上滚了一圈,顿时变成了脏兮兮的土色。   气氛凝滞了一瞬,宿霖玥微扬的嘴角僵住了,刀拔到一半的杨府护卫们的动作也卡了一下。   山匪头子神色越发凶狠:“看来你们是不准备破财消灾了!”   合意心想冤枉!   “兄弟们,上!”   山匪头子大刀一举,他身后的人便往前冲,杨府护卫立时变换阵型将马车围在中央,外围的护卫与山匪缠斗起来,兵刃相撞、喊打喊杀声响起,场面顿时一派混乱。   有山匪朝高雅、宿霖玥二人冲去,还未近身便被宿霖玥一剑挑翻在地,高雅被吓得不轻,待宿霖玥砍倒周遭匪徒后她拽着宿霖玥手臂大声喊:“你送我去马车那里,然后便去帮他们!”   “好!”二人本就离马车较近,宿霖玥持剑击杀了几个匪徒、便将高雅推到了马车前。   高雅抖得厉害,却仍是站在马车前坚定道:“胡大夫不必担忧,我俩定保护您安全无虞。”   “就是,此番事了您可记得替我们解毒。”宿霖玥笑嘻嘻说完,纵身一跃提剑跳进了打斗圈子,一柄长剑泛着冷光,只见匪徒之中银光闪现、长剑所到之处非死即伤。   宿霖玥不愧是原书男主,打斗身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有了他的加入,杨府护卫如虎添翼。   合意掀开帘子看时,已有大半匪徒倒在了地上,只余几个浑身浴血的蒙面汉子顽抗。   眼看自己这方节节败退,几个幸村匪徒相视一眼,突然将刀举到了脖颈处。   合意猛地将帘子放下。   不过一会儿,李智守便隔着帘子禀告:“回禀少爷,匪徒已尽数剿灭。”   合意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其他人的神色却并没多少变化,护卫们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再度围在马车周围缓缓前行。   高雅苍白着脸色催宿霖玥赶紧走,宿霖玥却没应,反而上前翻动了几个匪徒的尸首,随后才带着高雅撵上马车。   经历了一场劫杀,众人没了谈天说笑的心思,紧赶慢赶行至傍晚终于寻得一个客栈落脚。   合意尤其沉默,虽然她知道古代人命如草芥,但无论是在竹园还是在书院,她见到的都只是古代纯粹朴实的日常生活,从未像现在一样与死亡离得这么近。   除此之外,合意还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按理说土匪求财,一般匪徒若是碰上打不过的硬茬子自然是及时止损、保命要紧,这伙匪徒打杀起来却是连命都不要了、一个劲儿的往马车方向扑,仿佛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求财,而是……   想起几日前当街刺杀的黑衣人,合意面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合意姑娘请留步。”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响起,合意顿时回神,停下脚步回首看去,便见宿霖玥和高雅并肩朝自己走来。   宿霖玥宽肩窄腰、身形高大,虽然穿着款式简单的玄色衣裳,头顶也只戴着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头发簪,但却难掩通身的华贵公子气质,高雅则是穿着一身浅紫色纱裙,身姿婀娜宛如身处京城的繁华街道而不是荒郊野外的小客栈。   合意站定问道:“两位叫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高雅轻柔开口时直让人觉得亲切万分,“只是大家同路而行,所以想着同你聊聊天罢了。”   合意呵呵一笑,对高雅这番话是一个字也不信。   原书男女主是什么人?一个是活了两世的人精,另一个是身处政治漩涡的皇亲国戚,要说他们青睐一个权贵之家的公子小姐或者才华横溢的落魄大臣,合意没什么好疑惑的,但对像自己这样无名无姓的小炮灰抛出橄榄枝?合意只想叫自己快醒醒。   宿霖玥率先开口,问道:“听说你家少爷前往云城是为解毒?”   破案了,这两人是为打探重明的消息而来。   虽不知对方是何意图,但抱着“远离男女主就是远离漩涡中心”这一原则,合意决心有关重明的事一个字也不能透漏出去。   宿霖玥和高雅跟车已久,若是完全不知重明身份才令人惊奇,因此合意老实点头:“对。”   “他一个闲散公子,怎会中毒?”高雅问得随意,实则在仔细观察合意的神情举止,想从中找出些线索出来,“可是与什么歹人发生了龌龊,所以才有了杀身之祸?”   合意面上立即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不可能,我家少爷向来广结善缘,在书院中人缘极好,对我们这些仆役也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冷脸的时候,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连争执都不曾与别人有,怎么可能有人恨他!”   高雅笑中掺了些不解:“合意姑娘对你家少爷的看法似是与其他人不同……”   “哪有不同?”合意一手将摆着茶盏茶壶的托盘塞进宿霖玥手中,就为了冲高雅举起大拇指,“但凡认识我们少爷的人都说我家少爷好!”   若不是与那群护卫交谈在前,宿霖玥简直都要信了。   其他人口中的重明分明是一个面容尽毁、阴晴不定的闲散公子,怎么到合意这里就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了?   高雅转头瞪了宿霖玥一眼,原先宿霖玥提议试探合意时,高雅心里是不愿的。   这个合意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玩,一点也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远没有春见看起来得重明重用,但宿霖玥道春见看起来口风极紧,不如合意憨傻好糊弄,高雅这才同意。   高雅眸中流露出几分埋怨——这下好了,合意果然是个憨傻的,连伺候的主子究竟是哪般性情都不知道,便是从她这里探查到什么消息,几分真假又如何判断?   合意仍在不遗余力地吹嘘重明,高雅面上虽是在笑,心中对她却没了之前的谨慎、多了几分看轻。   宿霖玥给了高雅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将话题扯回合意自己身上:“合意姑娘可是喜欢吃烤鸡?我看这几日但凡在外打野食,姑娘总是大快朵颐。”   “还行吧,烤鸡总比干饼好吃,”这几天但凡在外露宿,晚饭必定有烤鸡,合意随口道,“天天吃也有些腻了。”   宿霖玥唇角微挑,笑道:“定是因为这里的山鸡肉质差,我在梅山有个别庄,后边山上养着近千只走地鸡,以野果野虫为食,山涧泉水为饮,肉质鲜美极了,蒸炸烤煮怎么做都好,吃上一个月都不会腻味,有空带你去吃啊!”   对方随口一说,合意便也随口应好,一旁的高雅却是冷眼瞪了宿霖玥一眼:“登徒子,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自己舌头!”   “我可没说大话,”宿霖玥轻笑一声,再度看向合意问道,“今日那伙匪徒可真是凶狠,姑娘久居内宅,一定吓坏了吧?”   合意点头:“是挺怕的。”   宿霖玥露出迟疑的神色:“我行走江湖多年,也遇上过不少劫匪,那条道虽是远离城镇,但到底不是打家劫舍的好地方,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一帮匪徒、还要劫杨府的车?”   合意心说这宿霖玥的表情也忒做作了些,就差将“有问题”三个字明说出来,她想装没看破都难,索性反问:“看我们府上马车豪华吧,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宿霖玥唇边笑意更深,眸中闪过一模探究:“也许是有人前来寻仇也说不一定?”   “不可能,”合意开启复读机模式,“我家少爷向来广结善缘……”   宿霖玥带笑脸皮绷不住了:“……”   高雅和宿霖玥又围绕重明问了几个问题,合意皆是装傻充愣,左右就一个态度——不知道啊,我家少爷是个大好人啊!   两人实在探不出来有用的消息,反倒被合意灌输了满脑子“重明少爷永远的神”,最终啥有用的消息也没听着。   合意倒是安利得心满意足,待二人走后端着托盘敲响了重明的房门。   刚进房门便见重明投来不悦的一眼,料想重明等自己端茶等得口干舌燥,合意解释道:“我刚才碰上高姑娘和那位面具公子了,他们找我聊了聊天。”   合意将三人的聊天内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着重在对二人夸赞少爷的部分添油加醋,并且好奇地问了一嘴:“梅山是什么山?风景特别好吗?为什么养出来的鸡特别好吃?是有灵气吗?”   合意后知后觉地想,不会是像蓬莱峨眉一样云雾缭绕的仙山吧?能把一只鸡卖好多好多钱的那种!那她刚才岂不是丧失了和养鸡大户套近乎的最好时机?可恶,有点后悔!   重明看了合意一眼,道:“不是什么有名的山。”   合意瞬间不酸了:“没什么名气啊?那没事了。”   “梅山上尽是权贵别庄,他有别庄没什么稀奇的,但能在山上划地养鸡,”重明垂眸若有所思,“此人身份不同凡响。”   嗐,毕竟是男主嘛,当今皇帝的亲侄子,合意一边铺被子一边心想,有几千只鸡不足为奇喽。   连吃许多天烤鸡的合意对养鸡大户宿霖玥提不起什么兴趣,经过上次试探之后,高雅和宿霖玥显然也认为合意没有什么重复试探的价值。   几人相安无事行了五六天的路,终于到了最终目的地,药谷。   药谷风景优美,药谷守卫和善,药谷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许无病之人进。   高雅和宿霖玥很顺利地通过了,两人本就是为了解毒而来,这会儿药谷都在眼前了,也没必要死缠着胡大夫。   到重明这儿,胡大夫跟守卫交涉许久,回来只拍了拍合意的肩膀头子笑呵呵吩咐:“好好看家。”   看个毛线啊!合意眼看着重明、春见和胡大夫往药谷里头走,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感。   反正就是被抛弃了! 第23章 汇合喽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胡大夫、重明和春见进入药谷后,便有药谷守卫指引李智守等人前往附近屋舍。   屋舍乃是药谷搭建,专供无法进谷之人歇脚,地方虽不算大,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安置十来个人不成问题,厨房甚至配备了厨子,妥善解决了吃住需求。   合意神色恹恹,待分配好屋子便一头扎了进去,直到傍晚也没出来。   留下的众护卫中也就李智守和合意关系亲近些,到了饭点李智守主动去叫合意吃饭,结果敲门进去,便见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合意正抱着话本呜呜哭泣。   料想合意看到了伤心处,李智守探头想看还有多久才能看完这篇章节,待看清话本内容,憨厚的脸上露出疑惑表情。   书的上半页详细描述了狐狸精化为人形后的倾城美貌,下半页则是俊俏书生灯节偶遇狐狸精、两人隔着漫天灯火遥遥相望。   李智守反复看了几遍也没抠出一个泪点出来,想到合意突然变蔫儿的时间点,顿时了然:“这都一天了,你还在因为少爷没带你进药谷而伤心啊?”   “我没有!”合意抹着泪,表情凶狠,“我哭是因为话本剧情催人泪下!”   李智守摇头:“别嘴硬了,这话本哪里催泪?”   合意一只手举着话本,另一只手戳着中间几行字,用力的手指仿佛一只勤奋工作的啄木鸟:“你看!这里!这色批书生看到狐狸精惊叹也就罢了,他为什么要扔掉手上的米糕!”   李智守被合意堵在墙边动弹不得,健硕的身躯毫无反抗之地,弱弱回答:“是为了叫读者知道狐狸精有多美貌吧……”   “作者就没有别的表现方式吗?他知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合意吼着吼着又开始哽咽了,“米糕做错了什么?千辛万苦被人做出来还要被扔掉!米糕太可怜了!”   李智守心道,米糕有什么好可怜的?你怕不是在借话本抒发内心的伤心吧!   但合意在前,李智守只得小步往后退,妥协哄道:“可怜可怜,我知道米糕辛苦了,你也辛苦,赶紧去吃饭吧。”   合意狠狠吸了下鼻子,话本往床上一扔便往外走。   见合意仍是面色郁郁,李智守跟在后头劝导:“其实少爷不是不想带你,这不是药谷规定不能多带人吗?春见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得先带她对吧?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心胸远大一点,别这么矫情。”   对于合意这时的心理,李智守十分理解并试图开导:“我以前在帮派讨生活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哥要是只带二哥出去办事、把我撇下,我也不是滋味,想开点就成了。”   被戳穿心事,合意不免有些恼怒,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李智守连忙道:“是是是,你没有,你就当我在说我自己的事,听着就得了。”   李智守开始细数他与大哥二哥相处的二三事,合意嘴上死不承认,心中却也知道李智守说的不错。   只是合意自穿书以来整日都与重明、春见待在一起,这会儿两人骤然携手离开,就剩她单独与一群不怎么熟悉的大老爷们待在一起,这种感觉特别像……   合意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找到了最为贴近的关系——重明春见就像节后外出打工的父母,而她则是被留在老家、叫爷爷奶奶看顾的留守儿童!   她能理解两人是为了正事离开,但作为那个被撇下的人就是很难受。   难受的合意食不下咽,吃饭都只吃了两碗,当晚饿得睡不着觉、体会了一把夜不能寐的痛苦滋味。   第二天起床后,合意急吼吼往厨房跑,决定以后再伤心难过都不能少吃一口饭!   再过几天适应独立自主生活之后,合意顿时觉得前几日哭得伤心欲绝的自己是个小傻批——带薪休假不想着造作,搁这儿伤春悲秋?合意痛斥自己,浪费时间!   有人的地方就不缺娱乐消遣,合意只跟在李智守身后与其他护卫寒暄了几句便被热情接纳,每日跟着投壶射箭、练刀练剑,闲聊八卦插科打诨,总之玩乐方式层出不穷。   只是合意每日都要去药谷外围转上一圈,问一问重明等人在谷中情况如何,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得不到有用讯息就是了。   这日风和日丽,药谷守卫正倚着门柱看话本,憋笑憋得两肩颤抖不能自已,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脆女声:“别往后看了,再过两页,这个书生便要看着狐狸精美人把米糕惊掉了,可气人!”   守卫转头对合意怒目而视:“不可能,他分明钟情蝴蝶精!”   合意朝他昂了昂下巴:“不信你看看。”   守卫唰唰翻了两页,定睛一看,神色立马耷拉了下来,想起前几次也被合意透露了剧情,不由得更加垂头丧气:“怎么我看哪个话本你都知道后边的内容?”   “呵。”合意神秘一笑,心说这几个话本她恰好也有,在这儿这么多天都快被翻烂了,还能不熟悉?   守卫将话本塞进腰间,他见了合意许多回,不用合意开口便道:“没你家少爷消息,不用问了。”   见合意面带失落,守卫安慰道:“病去还如抽丝呢,像你家少爷这种解毒的我见多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出不来,你也别担心,回去等着吧。”   合意应好后正想走,见守卫看天看地百无聊赖,不免生出些同情——这守卫最痛恨渣男主角,偏偏每次拿的话本都是男主角开后宫的剧情,光合意撞见的这几回,对方没能看完一次整本剧情,着实惨了些。   想到若不是自己开口,人家还能再看两页书生与蝴蝶精的唯美爱情故事,合意道:“我给你买几本主角从一而终的话本回来吧?”   守卫顿时神色一振:“隔壁青城有几个我想看的本子,你能帮我买回来吗?”   青城?合意不太肯定:“我问问看吧。”   守卫连声道好,将话本和作者的名字告知之后,闪着星星眼目送合意离去。   听合意说想去买话本,李智守帮她找了当日采买的护卫,托对方捎上合意。   护卫姓洪,只身材比李智守小上一圈,憨厚老实的样貌与李智守不相上下,听合意问能否去青城采买,洪护卫哈哈一笑,响雷般的声音让坐在马匹后边的合意觉得他胸腔都在震动。   “这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比去云城多小半时辰的路罢了。”洪护卫一扯缰绳,大声嘱咐,“合意妹子,你可坐稳了。”   洪护卫骑马的颠簸程度比起现代碰碰车不遑多让,速度还快得不得了,合意一路上抱着他的腰不敢撒手,待洪护卫将马停稳,合意两脚着地时差点没一个腿软跪下去。   两人先去书肆,随后才去购置其他护卫想要的物品,除了一本话本过几日才到货没买成,其他话本合意皆买到了,洪护卫则带了一张采购清单,从衣裳腰带到磨刀石琳琅满目买了许多。   待全部买完,洪护卫一边将包好的酒肉挂到马身上,一边道:“可算买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合意抱着话本点头,正要上马时,却见到不远处站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某家糕点铺旁,柜台前顾客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重明站在最外围,站姿笔直如苍松,身上穿着合意精心挑选出来的绣着翠竹叶的苍青衣裳,银质面具遮住全脸,却遮不住重明鼻梁直挺、下颌流畅,即使只看背影侧颜,也能看出重明是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合意眼睛微微瞪大,心中诧异万分。重明不是在药谷中解毒吗?怎么会出现在青城?   有所感应的重明倏地转头看了过来,两人隔着茫茫人海四目相对,皆是看清了对方眸中的诧异。   见合意面色不对劲,洪护卫好奇地问:“怎么了?见着鬼了?”   合意回过神来,看洪护卫即将扭头,大脑还未下达指令,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合意猛地抬手捧住洪护卫的脸,生生将对方的视线别回自己这方,高声道:“我突然想起来!”   洪护卫脑袋被合意控制着,不得已弯腰询问:“想、想起来什么?”   合意正色道:“话本还没买全呢,我还不能回去!洪大哥你先走吧,回去之后帮我跟李大哥说一声……”   “你说话归说话,”洪护卫面露苦色,“能不能先把我的头撒开?”   糕点店前已经没有了重明的身影,合意连忙撒手道歉:“对不起!”   洪护卫黝黑的腮帮子上隐隐浮现两只红色掌印,见合意神色怯怯,洪护卫也没打算追究,只嘱咐道:“手劲还挺大,以后可别这样了,吓我一跳!”   合意连连点头。   合意提出想留下几天,洪护卫也没多加阻拦——前几日大家在一处玩耍,合意身手如何洪护卫也看过,刚才体验过合意铁钳一般的手掌,洪护卫更是放心。   他只是跟合意交代时刻保持警惕心、留了两件称手兵器,便拿好话本离去了。   待洪护卫骑马身影消失在拐角,合意立马朝糕点铺走去。   糕点铺前仍是熙熙攘攘,合意却再没找到重明身影,正想着难道重明已经走了,便觉手臂一紧、被人扯进了旁边巷子。   合意下意识朝对方出拳,还未拉开架势便被人几招拆解、擒着咽喉按在了墙边。   小巷狭窄阴暗,合意咽喉一紧面露痛色,双手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臂,抬腿出了个阴招、看清对方面容后连忙卸力,收不住的小腿却还是踹了对方一脚。   合意眼角眉梢仿佛都带着欢喜,脆声喊道:“少爷!真的是你!”   制住合意的人正是重明,相比合意的欣喜,重明隐在面具下的脸却是神色不明,看向合意的狭长眼眸没有往常温和,反而显露出几分探究。   “你怎么会在这儿?”重明唇瓣微启,声音几不可闻,“若说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 第24章 一起玩耍 又被丢下啦   重明最后一句声音实在太小,合意没听清楚,但也老老实实道出自己的来意:“我来青城买话本。”   “刚才跟着你的那个人呢?”重明握着合意脖颈的力道稍松了一些,却仍是没拿开。   合意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只顾着邀功:“少爷你不是在药谷解毒吗,出现在这里必定有事要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叫洪大哥知道,就把他支走了,我机智吧?”   合意的脖颈纤细,脆弱的血管跳动起来蓬勃有力,表情骄傲又得意,眸中还带着几分期待,似是在等重明开口夸奖,浑然不知这只手掌能在瞬间置她于死地。   看起来像只伫立枝头嗷嗷待哺的麻雀崽子,重明心中这么想着,放开了合意的脖颈。   摆脱重明手掌的桎梏,合意先是转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昂头问道:“对了,少爷你在青城干嘛?是解好毒了吗?”   “解好了,但我还想再在外面待几天,”重明退后一步,拉开与合意的距离,银色面具下神色不明,“那些护卫若是知道我的毒解了,定要催着我回府,烦。”   不待重明再说,合意已自发脑补了两人每日竹园书院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顿时坚定道:“玩!这两天我陪着少爷逛遍青城!”   重明抬眼望向那间热闹的糕点铺,合意顿时会意,转身扎进了人山人海之中。   合意前世也是跟大爷大妈抢过早八点超市特价菜的人,这会儿仗着身材瘦弱看见空隙便往前挤,没过一会儿便提着大包小包的纸包雄赳赳走了出来。   “少爷你想吃哪个吃哪个!”合意豪横地将纸包都送到重明眼前,“有其他想吃的我还给你买!”   待重明接过纸包,合意便兴奋地搓起了手手:“少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重明垂眸思索,这糕点他本要给人送去,现在有合意跟着,再去却是不妥。   合意自来熟地找不远处摆摊的大婶聊了几句,不过一会儿便举着两支梨膏兴冲冲跑了回来:“听说再往前走两条街的集市正有表演,载歌载舞可好玩了!咱们去看吧!”   若是以往重明定会否了这个提议,但这几天他连番被拒,性情再沉稳也不免心生烦闷。   合意笑时嘴角扬得极高,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流露出的爽朗开心的情绪将周遭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重明不由自主点头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婶指的方向走去,顺着大路走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锣鼓震天声响,再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集市的招牌。   集市大门虽然破旧,里头却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重明和合意到时,花鼓表演已然开始。   一群头顶着木制辟邪面具、穿着红色衣裳的人随着节奏拍打腰间小鼓,表演的歌舞并无多么精妙的技巧,表演者也不全是俊男美女、更多的是精神抖擞的老爷子老太太,大家脸上的笑容却皆是活力十足,围观者中时不时有人放开嗓音跟着高歌,人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周遭氛围轻松欢乐,重明的眼神不似刚才心事重重,合意顿时松了口气,也在悠扬的歌声中露出了笑容。   一段歌舞唱完,表演者便排成了两列,一边歌舞一边绕着集市游行,这会儿吹奏的似是一首青城本地流传的曲子,许多围观者纷纷跟在队尾随之歌舞,合意虽听不懂众人在唱什么,却也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其中。   但看到旁边负手而立站姿挺拔的重明,合意又有些纠结,把重明一个人撇在这儿不太好吧……至于劝说重明一起加入这个念头,合意想都没想过。   头顶突然传来轻柔的触碰,合意下意识缩了脖子转头看去,便见背后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红色衣裳显然是表演队伍中的一员。   见老太太双手捧着木制辟邪面具要给自己戴上,合意连忙低头配合,戴时还喜滋滋地看向重明。   戴好面具后,老太太扯了扯合意的衣袖,又指着游行队伍说了句什么,周遭声响太大合意没能听清,但见游行队伍周边已站了许多像她这样头戴面具的年轻人,应当是接了面具便要加入队伍的意思。   合意期待地看向重明:“少爷,我能不能……”   重明未等合意说完便点了头,合意顿时开心不已,一边将下颌处的面具带子绑紧一边笑着道:“那我去了,少爷你就在这里等我,不然我等会回来找不着你啦!”   重明神色愣怔了一下,见合意还等着他的回答,张口却只道了句:“去吧。”   合意系好带子便与老太太携手小跑进了队伍。   重明提着糕点正想走,便见队伍中央的合意突然扭身朝自己粲然一笑,来回摆手的举动太大险些打到旁边路人。   锣鼓镲子齐声响,重明最终抬手,做了个“快走”的手势,合意这才笑着隐回队伍中,蹦蹦跳跳一路前行。   重明捧着纸包走出集市,穿梭过青城的大街小巷,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几乎是重明刚站定,那挂着陈旧“文府”牌匾的宅院便打开了门,里头的仆役恭恭敬敬地将重明迎了进去。   文府的内里看起来同牌匾一样陈旧寒酸,重明这几日天天来,仆役接待时轻车熟路,将人引到了会客的小厅,只留下一个丫鬟添茶,此后便再未有人过来。   重明带来的糕点则被仆役送到了后院。   后院树下,两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手执棋子静坐,目光聚焦于石桌上的棋盘。青城寒冷,二人面相一个比一个儒雅,却都衣衫单薄、全然不怕寒冷似的。   待仆役拿着纸包进门,身穿靛蓝衣裳的老者立时扔了棋子,嘟囔道:“不玩了,回回都是你赢,没意思!”   另一名身着墨色衣裳的老者身躯更壮实,单看面相就沉稳些,闻言也只是收拾着棋盘沉声道:“下棋得动脑子,你这样的不合适。”   靛蓝色衣裳的老者气得跳脚:“文家酒楼开遍整个大渝、文氏一族发扬光大都是靠我,我脑袋不好使?你可真敢说!”   文老头气呼呼撕开纸包,抓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结果差点没被噎死。   灌了两大杯水才将糕点顺下去,文老头一个一个摸过去,发现纸包全是凉的,顿时不满:“老谈,你这外孙子不行啊,这才送了几日热乎糕点,就懈怠了?就这么点耐性,怎么能成大事?”   谈垣却是变了脸色,当即派人去找跟踪保护重明的暗卫。   文老头顿时露出了调侃神色:“你不是连见一面都不肯吗,怎么还特意派人保护?要我看,血浓于水,你迟早得答应他的要求。”   “他身份特殊,又不能暴露行踪,谨慎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好歹能保他一命。”谈垣神色淡淡,“至于其他的,不可能。”   重明人就在文府内,跟踪保护他的暗卫自然也在附近,没一会儿两人便知晓了重明今日的行踪。   谈垣本还漫不经心,待听说重明与相熟的婢女去了集市、他才皱起了眉头:“就因为一个婢女?”   “就因为一个婢女!”文老头的神情堪称春风得意,“没想到啊,老谈头你也有今天!你到哪儿都是受人吹捧,没想到在你外孙子那儿低了别人一头,不得了!”   谈垣却是摇了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文老头疑惑问道。   谈垣沉思片刻,道:“重明身边群狼环伺,一般的婢女入不了他的眼,说不准是哪方探子,总之不会是重明自己的人,否则重明不会丢下她过来。”   文老头压根没想那么多:“或许就是个普通婢女……哦,应当也不算普通,你那外孙子费了半个时辰陪人家玩耍,不会是你外孙媳妇吧?”   谈垣瞟了文老头一眼,铿锵有力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   “若是探子,重明直接将人丢在集市,恐怕对方已意识到不对劲。”谈垣眉头拧起,眸底闪过一抹杀意。   文老头一看便知好友打什么主意,连忙劝道:“万一人家真是无辜的,你岂不是杀错了人,先将人绑过来看一看怎么样?你不是会占卜吗?给她占一卦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谈垣默不作声,文老头便知他应下了自己的做法。   正好他也想看看让情绪淡漠的重明陪着玩了半个时辰的人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文老头立时派人去将那婢女绑来。   重明今日仍是无功折返。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空中下起了细密的小雨,不算大,打在身上却有丝丝凉意,久了还能浸透衣服,文府便派了个车夫驾车送重明回去。   重明上车便叫车夫转道去集市。   白日里的嘈杂喧嚣皆在夜色中隐匿,待马车行至集市,一开始的毛毛细雨已经下成了瓢泼大雨。   车夫的蓑衣上不住往下淌水,雨点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劈里啪啦极响,车夫得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叫人勉强听到:“公子!集市里没有人了!”   热闹的表演队伍和围观人群已尽数离去,摊子商铺都关闭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集市空壳。   合意已经走了。   看到两人约定的地方空无一人,重明正想放下帘子,星目却猛地抬起,定定看向对面商铺屋檐下——原本挂在那墙边的蓑衣一抖,从底下钻出个瘦弱的人出来。   合意一手抱着辟邪面具、另一只手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吃食,大张着手臂冲重明方向使劲儿挥手,惊喜璀璨的笑容隔着层层雨幕直直闯入了重明的眼中。   “她在那儿。”重明敲了敲车壁,叫车夫驾车过去。   待马车凑近,合意捂着面具吃食一下子蹿上了车。   合意还没坐稳,重明便板起了脸,严肃质问:“你跑进蓑衣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看不见你差点就走了?”   合意一口气没提上来、顿时堵在了胸口:“不是、你……”   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啊?! 第25章 争吵 今日是合意崛起   合意超委屈。   她跟着队伍蹦蹦跳跳走一圈,回来便不见了重明身影,一开始以为重明是去别处买东西,结果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   合意想走,又怕重明回来找不到自己,想主动去找重明,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留在原地,等重明自己回来。   合意蹲在路边摊子嗦了两碗面、啃了一包糕点,直等到人群散去、夜幕降临,也没等到重明,这才接受了重明再一次将她抛下的事实。   毛毛细雨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失落的合意长叹一口气,想趁天色不算太晚赶紧包个马车回云城,还没走几步,便被突然变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了一通,合意只得赶紧跑到商铺屋檐下躲雨。   仅剩的几个行人匆忙离去,整个集市瞬间只剩了合意一个人,黑漆漆空荡荡的看起来就恐怖。   合意本就觉得毛骨悚然,屋漏还偏逢连夜雨,她在屋檐下站了没一会儿便有约莫十来个人冲进了集市——真不是合意夸张,那群人穿着夜行衣面带黑布巾、混身上下都写着“我要搞事”四个大字。   虽不知道对方目标为谁,但人都穿上夜行衣了、肯定是不想要目击证人,合意自觉双拳难敌四手,当即钻进了商铺外墙上挂着的蓑衣里,借着雨幕的遮掩躲过黑衣人的搜寻。   万幸黑衣人并未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只是在集市中转了两圈就撤走了,但生怕对方只是佯装撤退,合意还是在蓑衣中多等了一会,随即就等来了重明。   看到重明的那一刻,合意突然理解了偶像剧中、女主看到男主撑伞前来为啥会那么感动——人在面对那些困境中朝自己施以援手的人是真的没有抵抗力!   合意感动得眼泪汪汪,一边想着吾儿还是想着为娘的,一边利落地爬上了马车,刚想张口向重明诉说自己方才的经历,却被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一腔感动宛如被凉水泼灭,合意心头的火噌一下冒了出来。   “我不上屋檐底下躲着去我去哪儿?还非得在大雨里站着?”合意一下子敛了笑容,硬邦邦道,“我又不是傻子!”   重明还从未见过合意这样强硬,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态度?”   “本来就是!”合意越想越气,索性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你分明与我约好在原地等我,结果你自己先走了,我在这等了你三个时辰,天都黑了!雨下得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你能找着我就不错了!还好意思质问我?”   重明罕见地卡壳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虽还是冷硬,却比之前缓和不少:“我最后还不是回来接你了?”   合意这会儿宛如个辣椒桶,开口便要呛重明两声:“谁叫你把我丢在这儿,你要是不回来才是真的没人性!”   重明还未发作,便见合意气呼呼掀开帘子叫车夫改道去车坊,扬言要回云城,重明立时沉下脸色呵斥:“大雨天的瞎跑什么?胡闹!”   合意冷哼一声:“我这不是看你嫌我碍眼,索性自己先滚了呗,我就算回青城也不会把你偷跑出来玩的事跟护卫大哥们说,你急什么?”   “我是看你大雨天的作死,还要连累车坊的车夫。”重明咬牙,“今天我带你回客栈住一晚,明天你别说回云城,便是回京城我也不管你!”   合意双手抱臂扭头看向别处,只回应重明一声冷笑。   马车行了两刻钟,到达客栈时春见已站在大门前等了好一会儿,见合意从马车中跳出来,春见不免有些惊讶:“合意?你怎么在这儿?”   合意脸颊气鼓鼓的:“我来青城买东西,路上偶然碰见少爷了。”   重明绷着脸走下马车,余光瞥见合意顿觉气闷,冷声朝春见道:“她明天就走,你去定个便宜通铺给她!”   重明说完便冷脸往楼上走,合意在他背后张牙舞爪打空气——抠死你!   春见自然不可能真给合意定通铺,待小二将房间收拾妥当,春见也从合意那里问到了具体情况。   合意越说越气,将被子团当作重明的脸狠狠揍了几拳,大声放狠话:“明天一早我就走!天不亮就走!”   春见温声附和几句,并没将合意这狠话当回事,第二日一早她来找合意时,却见床铺上已没了合意身影。   此时天光初亮,春见探手摸时被窝已经冰凉,明显合意离去许久,偏偏被子还被叠得整整齐齐——与合意往常作风十分不符。   春见神色一凛,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破了个小洞的窗棂纸上。   ————   合意从没这么无语过。   与重明单方面大吵一架后,合意打定主意不蒸馒头争口气,天亮便要回云城,结果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鼻腔内的恶臭太过独特,合意一下子便认出来这味道是胡大夫号称独家秘方的安眠丸解药,她偏头干呕了几下,待肠胃中的波涛翻涌平复下来,才有空挡观察此刻的境况。   朴实的一间小厅,合意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对面站着两个不认识的老头。   很糟糕的开场,合意五官一皱、脖子一缩、露出了个欲哭的表情。   其中一个老者连忙摆手:“停!小姑娘,你先别哭,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好人能把我这样绑起来?”要不是身上缠了好多圈的绳子,合意这会儿已经一拳揍过去了,但迫于形势,她只能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颤着声音小声问,“你们是谁啊?绑我来干什么?我家里没钱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呜呜呜……”   文老头烦得头都大了,几番劝阻都没能拦住合意嘤嘤假哭,最终将手在合意面前晃了晃,随后狠狠劈在了旁边小桌上。   茶桌顷刻间四分五裂,合意的假哭声骤然停止,待文老头再次询问是否能不哭时,合意乖巧地闭嘴点头。   文老头重新变得慈祥起来,忙不迭招手叫谈垣过来:“想问什么赶紧问!”   谈垣坐在合意对面的椅子上,周身气势压迫,张口便问:“你可认识重明?”   虽然与重明正生气,但面对不认识的人,合意也不想多透露什么。   刚才那小老头虽然展示了可怕的武力值、却没对自己动手,合意隐约觉得对方不打算伤害自己,于是放心胡咧咧:“之前是认识的,但现在我俩已经恩断义绝,有仇有怨找重明本人啊,我跟他是两个独立个体,不带互相牵连的。”   谈垣五官端正,依稀能辨别出年轻时的好样貌,这会儿他眼眸微眯,低声道了句:“少说废话。”   合意不合时宜地感慨了一下:低音炮烟嗓可真好听!   谈垣再问:“你与重明是什么关系?”   合意立马道:“雇佣关系,但是再有三四个月我就能扛包袱走人,到时候我俩就彻底没关系了。”   文老头笑眯眯插嘴:“你怎么老是想和那小子撇清关系,你俩昨日不是还孤男寡女去集市玩耍了吗?”   提起集市,合意扯起嘴角“呵呵”两声,因眼前的突发情况而暂时压下的火气又重新燃了起来。   合意板起了脸:“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探我家少、打探重明?难不成真的同他有仇?不能吧!”   眼前这两个老头看样子至少得有四五十岁,与隔了一个辈分的重明能有什么仇?倒不如猜测他们与杨老爷有仇还可信些。   合意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如果你们是跟杨老爷有仇,我还是觉得有仇有怨找本人报比较好,毕竟祸不及下一代。”   文老头表情复杂,明明白白显出几个大字——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谈垣则放弃了与合意交谈,从口袋中掏出了三枚铜钱,他闭眼握着铜钱深呼吸一番,再睁眼时周身气质已变得平静无波。   合意从没见过人用铜钱算卦,不由抻着脖子看,内心还隐隐好奇对方能算出什么结果。   只见谈垣拿着铜钱抛了几次,抬眼再看向合意时,神色复杂中夹杂着一丝怜悯:“真是个傻子。”   文老头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在合意咬牙切齿的“你才是傻子”背景音中,谈垣与文老头一通解释,什么魂魄残缺、心智不全一套一套的,文老头也听得一脸迷茫。   袖中小刀终于剌断了手腕上的桎梏,合意察觉身上束缚一松,正想挣脱麻绳打出去,便听谈垣接着道:“傻是傻了点,但财运足,命里富贵。”   隐在背后的双手连忙扯住断绳,合意小声询问:“您还能算财运啊?能算财运什么时候到吗?”   谈垣只道:“生辰八字报来。”   合意连忙将生日和年龄报了过去。   谈垣掐指一算,脸色微微缓和。合意心头狂跳,忍不住想,莫非她的财运马上便来?   谈垣抚掌:“她不仅不方重明,还能旺他。”   文老头啧啧几声:“你看你看!我就说不能杀!看来她身份没问题哈!”   谈垣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我的财运……”合意忍不住开口询问。   谈垣瞥了她一眼,深沉开口:“天机不可泄露。”   不可泄露?呵!合意面无表情松开断绳,下一秒便挣脱了束缚,举着强劲有力的拳头冲向了谈垣。   老管家进来时,便见谈垣面无表情扭着合意胳膊将人按倒在地。合意贴着地面的清秀脸蛋露出痛苦表情,能动的一只手疯狂拍地:“我认输!”   文老头在一旁嘲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袭。”   老管家目不斜视道:“老爷,重明少爷来了。”   谈垣还未吭声,文老头已赶紧发话:“叫他进来!”   趴在地上的合意内心无比纠结,心想虽说她与重明昨日才闹了别扭但重明应该知道此事都是他的错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副情况不容许合意再犹豫……   整条胳膊仿佛要被谈垣撕下来一般疼,合意顾不得其他,气沉丹田冲门口放声大喊:“少爷救我!” 第26章 倒打一耙 就,恨自己有张不会说的嘴……   合意那一声呼救字正腔圆、声势雄浑,几乎是她刚喊出来,重明便出现了小厅门边。   救星来了!   “少爷!”合意拍打地面的频率更快了,她原本白净的脸蛋上沾着黑灰,眼中满是希冀,“救我救我!”   重明的神色并未变化,不慌不忙朝着合意方向作揖,眼眸微垂看起来十分恭敬:“外祖。”   谈垣松开合意胳膊,神色淡淡点了点头。   合意则是瞪大了眼睛,捂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看看重明又看看谈垣,内心一片震惊——这怪力老头竟是重明外祖?绑匪变熟人,这是什么年度大戏!   厅中一时无言,谈垣抬脚便往厅外走,重明垂着眉眼跟在后头。   合意揉着臂膀正想跟上,却见重明突然停下、扔了几个纸包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抻手臂时一股酸疼感蓦地袭来。   合意抱着纸包倒吸一口凉气。   “在这儿等着。”重明说完便转身跟上谈垣步伐。   合意只来得及对着重明背影“哦”了一声。   文老头走过来乐呵呵道:“他们祖孙俩好多年没见,咱们就别去打扰了。”   “刚才那位……”合意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谈垣,只得跟在文老头身后含糊问,“那位老爷真是少爷的外祖啊?”   文老头打开纸包,捏着一块温热的糕点放进口中,美得眯起了眼睛:“那当然,你没听见你家少爷的称呼?”   “听是听见了,但少爷从没说过啊,”合意一脸纳闷,“而且您两位到底绑我来干嘛?”   文老头慢悠悠道:“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人,他外祖不放心,所以叫你来看看秉性。”   合意小声吐槽:“那直接叫少爷带我来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地绑我过来吗?等等……”   糕点包装纸上的印记分外眼熟,合意盯着看了几秒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昨天少爷叫我买的那家糕点铺子?所以昨天那些糕点……”   文老头点头肯定了合意发猜测:“送到这儿来了。”   合意小脑瓜就算转得飞快,也想不出“送糕点”和“将合意丢在集市”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最终只能归结为——重明脑子抽风了。   跟外祖见面这事又不是什么谋朝篡位皇位交迭的大事,有什么不能叫别人知道的?还非得撇下她才能过来!   似是听到了合意内心的吐槽,文老头拍去手上的糕点渣,笑道:“小姑娘,我那老友仇家颇多,你若是真的忠心为主,最好还是别将重明与他外祖见面一事告诉别人,否则你俩都少不了麻烦。”   见合意连连点头,文老头反问:“你不问问为什么?”   合意正色道:“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合意俨然一副“甭管你劝什么、我听就完事了”的样子,文老头顿时乐了:“我最喜欢你这样听劝的年轻人,不像重明,老谈、也就是重明他外祖,跟重明说了许多回别再来了,可他就是不听。”   一谈到重明,合意迅速转换了态度,夸得铿锵有力、面容恳切:“其实我就觉得太听劝也不好,像我家少爷这样个性强、独立有主见,才能活得更快乐……”   “真会说话,”文老头啧啧称赞,“你若是个男子,我一定雇你当掌柜。”   合意立马虚心道谢:“谢谢您嘞!”   谈垣与重明再回小厅时,便见合意正耐心地向文老头传授经验:“……所以以后、文大爷您要是不小心叹了气,就赶紧吸回来,你看我……”   合意哧溜溜吸了一肚子冷气,然后看向文老头:“就这样,学会了吗?”   文老头连连点头。   谈垣皱着眉头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学转运方法呢,”文老头笑得十分鸡贼,“老谈啊,你学卜卦那么多年,不知道叹气能把福运和财运叹走吗?”   谈垣看了身后一眼,道:“运由己生,可命由天定,运气转得再好,命里不该有的东西,便是磕得头破血流也是徒劳无功,还不如认命,就此安逸度过一生。”   重明一双星目却微眯了起来、丝毫不肯退让:“相由心生、命由自造,若是不拼一番,谁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命由自造?”谈垣哼了一声,“说得好听罢了,你的卦象如此,我绝不会拿整个家族相搏。”   祖孙两人对视时皆是神色坚定、谁也不服输,小厅中的氛围渐渐焦灼起来。   合意被这种两方博弈的紧张氛围震慑得透不过气,还想着如何将自己透明化,旁边的文老头却上前一步,沉声道:“常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卜卦也当如此。”   见谈垣皱眉看来,文老头立马伸手一指:“她说的。”   厅中几人的视线顿时转向合意,合意弱弱开口:“是我说的……”   然而刚才说这话时的语境分明跟现在不一样!合意也只是随口评论了一句罢了!   但见重明脸色微霁,合意犹豫了一下,最终硬着头皮道:“而且这个命数不是随时都在变化吗?就像我,原先心智不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正常了。”   “可我看你也没聪明多少。”谈垣对此案例嗤之以鼻。   “欸,别这么说,”文老头经过刚才的聊天已经和合意建立了深厚友谊,连忙道,“还是比之前聪明多了。”   她怎么就不聪明了?合意内心愤愤不平。   谈垣却没再废话,定定看向重明,道:“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你回去吧。”   “看来外祖是决计不肯相帮了,”重明声音低沉,态度依旧恭敬,微垂的眉眼嘴角却显露出主人神色有些低落,“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回京城,以后山高路远,还望您保重。”   重明说完深深作了一揖,转身便走,步子迈得飞快,合意连忙一阵小跑跟过去,路上想着重明刚才那副伤心失落的模样还挺惴惴不安的。   上了马车之后,重明便深深叹了口气,合意不知前因后果,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说,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担忧。   见合意在一旁欲言又止,重明面无表情开口:“什么也别问,见到外祖的事情也不许说出去,若是被别人知道……”   合意立马接话:“我跟少爷都会变得很麻烦,少爷的外祖仇家多,文大爷告诉我了的,放心吧,我绝对不跟任何人说。”   重明“嗯”了一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疲态,合意便不再言语。   ——   两人离去后,文老头便开始唉声叹气:“刚才你是没听到合意说,重明在杨府日子过得实在艰辛。”   没人疼没人爱的,整天倍受欺负,听着就叫人心疼。   谈垣面色淡然无波:“你信?”   “不信,听个乐呵罢了,”文老头嘿嘿一笑,他年过半百、看人还从来没错过,“这小姑娘可是把老鹰错当成鸡仔了。”   文老头笑着笑着,却叹了口气:“只是,你若只因多年前的卦象便屡次拒绝,对重明也有失偏颇。”   “你要劝我?”谈垣瞥了文老头一眼,“重明乃暴君之相,扶他上位并无好处,反而会使得天下大乱,谈家的卦象不会出错。”   “重明已遭遇两次截杀,从小到大身边无一个真心之人,你今日若不援助,恐怕他命不久矣,”文老头冷哼一声,“再说了,现在朝中蹦跶的几位,又有哪个是明君呢?今日那小姑娘还同我说,世间万物哪有不变的呢?你又怎么保证你的卦象不会变?”   见谈垣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善,文老头连忙补充:“最后一句也是合意说的!”   ——   合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全然不知自己替人背了多少锅,随后便见重明便突然坐直了身躯、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重明看着合意,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如此轻松便被人掳走,功夫都白学了。”   合意念着重明刚碰壁、忍气吞声解释:“我好似是中了迷药,所以才毫无知觉,若论单打独斗……”   “单打独斗也没比过我外祖。”重明摇头,“回去了还是得让你跟着李智守再练一段时间。”   合意咬牙:“少爷的外祖老当益壮,那把子力气我压根比不上。”   重明一针见血:“还是功夫没练到家。”   合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小声逼逼:“要不是为了你,谁会费劲儿绑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   重明拧起了眉头:“你现在是在怪我?”   重明盛气凌人的劲儿一出来,合意顿时想起了两人昨日的别扭:“而且少爷你昨天还把我自己丢在集市了!”   只是……虽然重明言而无信,但今天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自己的胳膊说不得会被外祖掰折,合意有些纠结,要不就、自己先发这个和好的讯号?   合意还搁这儿犹豫呢,重明已经抱臂,神情严肃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合意不知重明为何突然问,老实答道:“丫鬟。”   重明冷笑一声:“一个丫鬟,竟然丢下主子去玩耍,该不该罚?”   “可我已经获得你的同意了啊,”合意解释道,“我在去游行之前问过你的!”   “你的职责是贴身侍候,提出去玩便算是擅离职守,”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道,“昨天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你做错了。”   合意试图回嘴,但根本无法反驳!   重明一锤定音:“本少爷雅量,这回就原谅你了,以后记住昨日的教训,不许再擅离职守。”   合意咬着牙挤出一丝笑意:“谢少爷,我以后一定片刻不离!”   早知道刚才就不在文老头面前说重明好话!就叫人对他印象差点算了! 第27章 回京城! 大补丸后续来啦   合意与重明并非同路而来,自然也不能一道回去。   合意本想自己租一辆马车回云城,但在看到春见租的舒适无比软垫大马车之后,合意当即决定蹭个车位回去——能省一分是一分嘛!   第二日一早,三人刚坐上马车正待出发,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挡住了重明等人的去路。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昨日引重明进门的文府老管家。   老管家走上前,掏出一张纸奉给重明:“谈老爷让我给您带句话——他昨夜观星,察觉星象似有变化,所以又为少爷测了一卦,卦象已写在这纸上,请少爷回去之后看看,若有参悟便写信给他。”   重明接过那纸却并未打开,只对老管家点头道:“劳您跑一趟了。”   老管家呵呵一笑,随后转头看向合意:“我家老爷说姑娘说话好听,态度也耐心,他挺觉得您特别合眼缘,只是昨日见面匆忙,未来得及准备礼物,所以今日叫我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交给姑娘。”   “给我?”见老管家递了个小木盒过来,合意不由得看向重明,见重明点头她才接过盒子,先道了声谢,才问,“这是什么?”   老管家只道:“就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合意连忙再道:“那麻烦您帮我跟文老爷带声谢谢。”   老管家应下后便退让到了路旁,待重明所乘坐马车离去才打道回府。   合意原本想着,盒中装的大概是些小首饰小零嘴或者零花钱之类的,待看不见老管家身影她才美滋滋打开盒子,然后便见巴掌大的小盒中装着五六七八块红的蓝的总之五颜六色的彩色石头。   很闪很耀眼,并且颗颗散发着富贵的气息。   “这是……”合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盯着璀璨闪耀的石头挪不开眼,“是宝石吗?”   重明看了一眼木盒,点头验证了合意的猜测:“是。”   合意手抖得越发厉害:“文大爷不会……不会把家当都给我了吧!”   文府的院子那么破,家具啥的到处都是修补痕迹,一看就不是很富有的样子,这几块宝石不会是那什么、文大爷压箱底的好东西吧?难道是谁不小心拿错了?   一想到自己错拿了文大爷的养老本,合意满腔激动顿时消散,内心突然充满了负罪感,忍痛道:“这么贵的东西,不会是有谁拿错了吧?要不还是把宝石还回去吧。”   重明瞥了合意一眼,见她看着宝石的眼神分明恋恋不舍,顿觉好笑:“文家富甲天下,他送你几块宝石当见面礼也没什么稀奇的。”   拿宝石当见面礼这么豪横吗?合意抚摸着宝石爱不释手,终于下定决心,朝着重明坚决道:“少爷,我觉着我就这么跟你们回去实在不妥——你看,咱们都不是一块出来的,你们一回去我也跟着回去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漏洞吗?”   合意嘴角越扬越高:“不如这样吧,你们先把我放下,我想办法去文府借住几天再回云城,怎么样?”   “哦?”重明眉梢轻挑,“你早晨不是还说就算我们目的地不同、但好歹能搭半路的车、待到云城附近便将你放下即可,怎么这会儿又改变主意了?”   “那不是走路回去也挺累的嘛,而且……”合意嘿嘿一笑,“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与文大爷多沟通讨论一些发家致富的道路。”   重明鼻间发出一声轻哧,彻底驳回合意的请求,这会儿马车已驶出了青城,合意只好放弃找文老头讨论发家致富经的念头,兀自抱着小木盒观赏宝石。   马车悠悠行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云城周遭,合意下车后沿着大路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寻到了居住的屋舍。   而重明、胡大夫与春见则是三天后才从药谷走了出来。   重明已不是来时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因此众人回程速度快了许多,赶路的第十日便回到了京城。   众人离开了一个多月,京城除了温度渐升似乎并无什么变化,重明来去皆是低调匆忙,回杨府后也只休整一日便又去上学了。   上学第一天,重明刚进学堂,合意琢磨着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偷偷睡一觉,正四处乱逛寻找能晒暖的地方,然后便被人堵在了小路上。   合意虽未与为首的几人说过话、但也认出对方皆是书院有名的纨绔子弟的书童。对方几人之前与合意并无交集,这会儿却个个笑容满面、看着合意的表情殷勤谄媚到不像话。   “老弟,你可算来了!”最前头的一人身材瘦弱、眼中闪着精光,看合意的眼神宛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伸手便想揽合意的肩膀,“哥几个可是等你好多日了!”   合意连忙侧身躲过,一边抬手制止了对方再次搭过来的手一边询问:“你们几位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那人察觉到合意肢体的抗拒便不再动手动脚,脸上的笑也并未落下,只道,“这不是多日不见,想来问问你近况如何。”   “我好得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   见合意边说边往后退,为首那人连忙拦住合意,也不再费时间套近乎,直接道:“我们就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大补丸。”   “如果有的话,”为首那人露出个肉痛的表情,“二十两银子一瓶!我全买了!”   为首之人刚开口,后头那几人便急吼吼跟着道:“我也买!”   二十两!合意狠狠地心动了,她之前可只卖三两银子一瓶!   但想起之前与重明的约定,合意只得装傻充愣:“啊?什么大补丸?我不知道啊,你们找错人了吧?”   为首之人露出狐疑神色:“就是那款号称补肾有奇效的大补丸,之前卖在书院里三两银子一瓶的,你不知道?”   “没听过,不过,补肾有奇效?真的吗?去哪儿买啊?”合意饶有兴趣展开话题,“药房有吗?”   对面有人小声嘀咕:“不应该啊,分明有人说药是从这个黑小子手里拿的。”   合意对上诸多质疑的视线面不改色:“我连你们说的是什么药都不知道。”   不待对面那群人再吭声,青山已小跑着过来,恶狠狠一昂头:“你们堵着我兄弟干什么?是不是想揍他!”   为首之人连忙解释:“我们就是想问问大补丸的出处罢了,揍他干嘛?”   “问问问,为了个破药天天问了个没完了还!”青山骂骂咧咧拽着合意便走。   待两人到了无人之处,青山才一抹脸,面上露出苦色:“兄弟,你火了。”   “火了”这个词还是合意在卖药之初传输给青山的,合意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做了什么事能跟火了沾边,难道……   合意一脸惊恐,她是个女子这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不待合意再乱想,青山已将事情原委道来——此事起因还是大补丸。   在重明发现合意的卖药事业之前,大补丸已经卖给了许多纨绔子弟,这本来没什么,直到某个纨绔子弟的爹发现了这个小药瓶。   前头说过,胡大夫的药瓶造型千奇百怪、独树一帜,纨绔子弟没见识,不知这药瓶代表什么,可他爹走南闯北、自是认出此药出自药谷。   该纨绔子弟因为整天不学好、整些花里胡哨的遭受了一顿毒打,而其爹知道药谷出品必属精品,没忍住吃了两颗——效果奇佳。   比起年纪轻轻的纨绔子弟,三妻四妾的中年人更需要补一补。   而且就在前几日,该纨绔子弟痛哭流涕,因为其爹如今喜提小号,侧面验证了大补丸有奇效!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出去之后,书院流通的大补丸迅速被黄牛收购一空,合意三两银子卖一瓶的大补丸,被黄牛一转手,价格如今高达百两。   前段时间合意不在书院,大补丸供不应求,价格一度往上飙升,成了罕见抢手的稀有货。   众人虽不知售卖大补丸的究竟是何人,却还是热情地给此人封了个“小送子观音”的称号。   “小送子观音”无话可说,只觉得很扯。   “现在书院里头想买这药的人全都想知道卖药的是谁,”青山叹气声不断,“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真就找到你头上来了,你走的这一个多月、有谁问我我都死不承认。”   合意欲哭无泪,这事儿闹得也太大了,她当初真的只想赚个外快而已啊!   两个莽汉相对无言片刻,合意突然握紧拳头坚定道:“堵不如疏,光躲是没用的,得想个办法将这事彻底解决了!”   青山上前握住合意的拳头,万分热血:“好!你说怎么做,我都照办!”   “好兄弟!”合意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个办法,能永除后患,就是可能得委屈你一下。”   青山毫不犹豫道:“没事!我不怕!”   合意立马道:“那好!对外我们就说这药是你做出来的!”   “没错!对外就说这药是我……”青山突然反应过来,“说什么?这药是我做出来的?”   “对!”合意微微一笑,“就这么说。”   想到前几日自己对谁都一口咬定不知情的情形,青山顿时打了个寒战:“不行!”   合意连忙劝慰:“你等我说完!我有个完整的计划,咱们两个不仅都能全身而退,还能大赚一笔,就是其中一个人得受一点点皮肉之苦。”   青山满脸悲愤:“怎么不是你受苦?”   “我身体、呃,有点特殊,”合意含糊道,“你要是答应,这次挣的钱我多分你一份。”   青山半信半疑:“真的?”   “比真金还真,”合意面容诚恳,“咱俩关系这么好,我能骗你吗?”   青山踌躇了一会,终是点头:“那……行吧。”   ————   待重明出了学堂,便见合意满脸讨好地迎了过来,先是殷勤地接过了重明的书,然后才谄媚开口:“少爷,我有个事想请您答应。”   “无事献殷勤,”重明下巴微扬,“说。”   “那个大补丸,我能不能再卖一次啊?”合意见四周无人,才赶紧说出缘由,“胡大夫的药实在是太有效了,现在好多人都在找卖药人,万一把我揪出来岂不是要连累到少爷你?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叫那些有需求的人知道,这药以后都不会再在书院售卖了。”   “可我又怕那些人太生气把我给打了,所以,”合意嘿嘿一笑,“就想着拿些大补丸稍微安抚一下他们。”   重明对合意的理由存疑:“单为安抚?”   当然不是!合意心想,最重要的是,那些黄牛售卖的时候大补丸可是百两银子一瓶啊!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百两银子合意自己拿不香吗! 第28章 卖药 正剧开始啦!   怀揣着对百两银子的热爱,合意不屈不挠缠着重明絮叨了两三天,终于获得许可、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胡大夫制了大补丸。   与此同时,青山将大补丸最后一次限量售卖的消息传给了之前求购大补丸的那些书童。   先前合意表示要对外说此药是青山所制只是个玩笑,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将此事推给游历江湖的不知名神医。   限量售卖当日,书院某处偏僻小树林里一大早便聚集了许多书童,巳时刚到,合意和青山一人抬箱子、一人抬小桌,慢悠悠地出现在树林边。   合意看林中人群摩肩接踵也是吓了一跳,但粗略一数人数不如大补丸数量多,便松了口气。   前几日拦下合意的那几个书童赫然站在人群正前方,看到合意和青山顿时激动起来。   “你们看!我就说这大补丸肯定是他俩在卖!咱们去问的时候他们还不承认!”   “就是!前几天问的时候还说不知道呢,这会儿又说有药卖,他俩不会是拿假药坑咱们吧?”   任对方起哄质疑,合意只与青山将桌子放好、摆上桌布,又将木箱塞进桌底,最终才从木箱中拿了一个小托盘出来。   小托盘上整整齐齐摆了九瓶白色小药瓶,瓶身雕花刻字,瓶口木塞上方白鹤展翅飞翔——与书院之前售卖的大补丸药瓶一模一样。   起哄的几人顾不得再质疑,随着众人一拥而上,青山连忙将涌过来的众人挡住,合意则是赶紧举着小托盘退到了青山身后。   “这药多少钱一瓶?我都要了!”   “我先来的!先卖给我!”   “我出十两一瓶!”   书童们看着药瓶皆是目露迫切,奈何被青山挡着不得往前,只好迭声催促两人赶紧售卖。   合意这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各位请先静下来,且听我一言。”   “此药,的确是由我与青山兄售卖,只是制药的却不是我俩,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位神医,”合意小心举起托盘,沉重道,“如今神医已经离开京城,这大补丸只余下一些存货,由我与青山兄代神医售卖给诸位。”   人群中立马有人喊道:“你前几日不还撒谎说不知道大补丸是何物?”   “我刚回书院便被你们拦住逼问,自然不敢说出实情,”合意大眼瞪得炯炯有神,满面皆是诚恳,“而且这批存货我与青山兄原本决定自己留下,但见你们找大补丸找得实在辛苦,心有不忍,所以才将存货拿出售给大家,若你们不信,大可不买。”   刚才叫嚣的人不出声了,前几日拦住合意的瘦书童紧挨着青山,立马问道:“照你所说,这些大补丸卖光之后我们岂不是再没得买了?”   “的确如此,为了能让人人都能买到,我们实行限量销售,一瓶五十两银子,一个人只能买一瓶,”合意高声道,“若是大家确定要买,便赶紧排队,待队伍排好咱们就开始售卖!”   一部分人立即排起了队伍,另一部分人却不满地嚷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我买回去岂不是要被主家责罚?而且之前这药可只卖三两银子,你怎么卖这么贵?”   “大伙的主子同在书院读书,我卖给你假药做什么?”合意不慌不忙道,“你若怕是假货,出了书院找个药铺大夫看看效果不就行了?若是不敢买,自行离去便是,又没人留你。”   至于价格,合意解释道:“剩下的这批药数量有限,这大补丸放外头可都百两银子一瓶,我卖五十两已经算便宜了。”   对方踌躇片刻,眼见队伍越排越长,一咬牙、跟着排在了队尾。   合意与青山一人收钱一人给药,不出一刻钟便人手一个小药瓶送走了在场所有书童。   原本盛药瓶的木箱中如今满是散落银票,合意边数边整理,手中攥了满满一叠。   将胡大夫的份拿出去后,合意与青山再一分,各得了三四百两,眼看青山刚才维持秩序被人拽得衣衫松散、蓬头垢面,合意忍痛从自己的银票中抽了一张递给青山。   两人各自攥着银票看直了眼,一夜暴富不过如此。   狂喜之后,两人抱头痛哭:“这卖药事业也忒赚钱了,要是还能接着干多好啊!”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重明并没有被巨额银票打动,反而只觉得捂着荷包傻笑的合意吵闹,待回到竹园便叫合意哪凉快哪呆着去,就是别进书房。   琉璃早几日便求着杨管事回家去了,这会儿书房中侍候的人又成了春见,待合意身影消失在门口,春见才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重明。   春见轻声道:“大皇子剿匪时遇袭,腿疾严重,便是痊愈恐怕也会不良于行。”   “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子,便是母家再得力,也没机会了。”重明嗓音低沉暗哑,看着纸条神色莫测,“距消息传进京还有两三日,我得做些什么让宫里注意才行。”   春见神色凝重:“如此,只怕竹园日后耳目变多,少爷处境艰难。”   “大皇子无缘大统,秦贵妃恐怕要疯了,哪怕外祖将秦家的矛头引向四皇子,也难保她不会突然想起我,”重明将被烛火舔舐的纸条扔进手旁香炉中,眸底映照火苗跳跃闪烁的灼灼光芒,“铺纸吧。”   ————   三日后,一匹快马风尘仆仆进入京城,随之而来的是几日后的一辆马车。   马车装饰华贵,周遭围着的皆是精兵强将,但由于路上风尘仆仆,马车与护卫皆如同从泥浆中打了个滚儿。   马车一路畅通驶进皇宫、最终停在了大皇子的宫门口。   宿铎到时,寝宫中已跪了两三排御医,余五个御医颤颤巍巍站在床前,第六个则探着大皇子的脉象冷汗直流。   秦贵妃脸上肌肤吹弹可破,丝毫不见岁月痕迹,哪怕儿子已经二十多岁,她看起来却只有二十五六,满头华贵珠钗也不如她的脸蛋娇艳明媚,只可惜这张脸上现如今呈着怒色、凌厉得令人胆寒。   宿铎跨过寝宫门槛时,殿内宫人连忙跪下、额头抵着地面胆战心惊道:“参见皇上!”   秦贵妃恍如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过来:“陛下!珩儿他……”   “我已经知道了。”宿铎打断了秦贵妃的话,径直走向床榻,秦贵妃立即闭嘴跟在宿铎身后。   宿铎看了一眼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大皇子,问:“珩儿现在如何了?”   一旁的太医连忙应道:“殿下的伤口处理得当,只是好似赶路时伤口稍有撕裂,所以才高烧不退,只要喝上几副汤药便能退烧了。”   “只是、只是,”太医额上冷汗直流,一咬牙直接跪了下去,“微臣医术不精,殿下这腿……”   殿中其他人全都扑通扑通跪了下去,秦贵妃化着精致妆容的面皮上浮现一抹厉色,但见宿铎在前连忙调整好脸色,只是手却紧紧握住,指甲恨不得透过帕子陷进皮肉中。   寝宫中沉寂了片刻,宿铎才沉声道:“你们尽全力医治,若不能治好珩儿,朕定将你们问罪处置。”   宿铎看向大皇子宿珩时眉头拧紧,只是眉宇间的担忧却没多少,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而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似是被太医们磕头应是声吵到,床榻上的宿珩悠悠转醒,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见到那抹明黄身影时蓦地睁大。   “陛下!珩儿醒了!你看他……”   秦贵妃小步上前,还未流出喜极的泪水,便见宿珩面上陡然露出惊恐、劫后余生以及看到救星的复杂神色,张嘴便喊:“父皇救我!老四、老四要杀了我!父皇救我!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宿珩声音虽小,但近处的太医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将头垂顿时更低,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什么也听不着才好。   秦贵妃心中一颤、当即顺势按住激动的宿珩的肩头,扬声盖过他的声音:“珩儿你怎么了?珩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母妃,珩儿!”   宿珩的贴身宫女跪在一旁手足无措,秦贵妃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宫女立即会意掩住宿珩的嘴,宿珩叫喊的声音便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秦贵妃转身跪在了宿铎面前,流着泪道:“珩儿看来是烧糊涂了,现下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宿铎神色未变,再看了一眼宿珩,道:“那便赶紧去熬制退烧汤药给他喝吧,朕还有些奏折未处理,先回宫了。”   秦贵妃想跟上,却被宿铎抬手制止。   “珩儿还未清醒,你留在这里陪他吧,不必送了,”宿铎捏着秦贵妃的手拍了拍,道,“辛苦爱妃了。”   待宿铎身影消失在宫门前,秦贵妃这才被宫女扶着站了起来。   满屋子太医接连退出,秦贵妃抹去脸上的泪痕,娇媚的脸上露出阴鸷的表情:“宫中的这些太医全是废物,去,传消息给我哥哥,叫他派人去神医谷,便是绑、也得将那些所谓的神医给我绑来!”   宫女应后正想走,却被秦贵妃攥住了手腕、尖锐指甲几乎划破她的肌肤,宫女却不敢吭声,忍着疼询问:“娘娘,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秦贵妃倏地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叫人去找翠翠,把那人回府后的行踪要过来。”   宫女不敢多问,只等秦贵妃撒手才敢离去。   秦贵妃却是转头看向床榻上鬼哭狼嚎的宿珩,眼中隐有泪花闪烁,吐出的声音却是字字叫人胆寒:“若不是那篇《盐赋》,我儿又怎会自请前往南方查那桩私盐案?”   “珩儿如今被害成这样,其他人可得千百倍偿还才行。” 第29章 又遇刺杀 重明受伤   合意今日一睁眼便觉右眼皮跳得厉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今天不会要发生什么倒霉事吧?”合意捂着心口喃喃道,“坏了坏了,我现在已经有心慌气短的感觉了,难不成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欸、春见姐,你说我要不要去找胡大夫看一看?”   春见还未答话,重明已从卧房内走出,凉飕飕地瞥了合意一眼,嗤道:“什么心慌气短?我看你面色好得很,你就是想借机偷懒不去书院吧?”   合意确有此意,但现下面对老板哪能承认?她嘴硬道:“我没有,我是真心慌!”   重明对此嗤之以鼻,拎起书本便往外走,合意连忙抱起重明的作业本小跑着跟上。   ————   两刻钟的时间,由杨府驶向书院的马车正好出城。   往常这时,合意必定要攀着侧窗往外看风景——五月初,正是春夏交替、百花齐放的时候,上学小路由之前光秃秃的黄土地变成了青翠草叶与姹紫嫣红一片,六七点钟气候不冷不热、林间小道空气也新鲜,林间小路处处好风光。   而今日,合意哼着小曲涂黑脸膏,涂到一半膏瓶便见了底,她往口袋中一番摸索,却怎么也摸不着另一瓶。   右眼皮跳得比清晨还要欢腾,合意急忙将果脯铜钱小碎银全掏出来,将荷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那本该装着黑脸膏的小药瓶。   重明正闭目养神,听到旁边悉悉索索声睁眼看去,便见合意对着软座上一堆零碎物件瞪眼。   “黑脸膏忘带了!”合意转头求助地看向重明,额头上肤黑如炭,偏偏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白皙的肤色,更显得下巴、脸颊处沾着的几道长长的黑印引人注目,仿佛是谁捻了煤灰之后抹在了她的脸上。   合意顶着半张花猫脸欲哭无泪,五官急得皱在了一起,那模样看起来实在好笑,重明登时忍俊不禁。   合意气极败坏,索性扔了竹片,直接用手抹了瓶壁上的黑脸膏补救,然而瓶壁上的膏体也没多少,反而给脸蛋上多添了几道花猫胡子。   重明嘴角顿时扬得更高。   合意扔了镜子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色彩不均匀的小脸恨不得皱成苦瓜:“我就说右眼皮跳要倒霉,果然从一大早的就不顺心,我脸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去书院啊少爷?”   重明唇边的笑并未落下,狭长的丹凤眼笑成了一道弯月,眼眸间透出璀璨光亮,看得人挪不开眼:“那许你今天休息一天?”   这么好?合意半信半疑:“真的?”   重明慢悠悠道:“我骗你做什么。”   赚到一天假期!打工人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此!   合意满腔焦虑顿时被惊喜取代,美滋滋将自己的东西收回荷包,往常她总觉得转瞬即逝的路上时光这会儿也变得冗长起来,合意哼着小曲儿等了一会儿,索性掀开帘子看离书院还有多远。   合意的头还未探出车窗,便觉脑袋边吹起一阵凉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后颈猛地传来一股力道,合意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视线从花草树木变为小小的车窗——她人仍在往后倒,车窗前却猛地飞过一道银光,一支箭矢狠狠钉进马车窗,颤动的箭羽被落下的车帘所遮挡。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间。   “咚”地一声,合意的脑袋撞在了软座上,视线也从侧窗变成了车顶。   合意眩晕了两三秒,待回过神立刻一骨碌爬起来,重明的神色也不复刚才轻松愉快,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   两人被马车帘子遮挡着视线,并未看到车外的危险情况。   马车四周围着的黑衣人数目比前两次劫杀加起来还要多,杨府护卫从人数上便被压制了一头,更遑论这些人个个手持牛尾刀、神色阴鸷,看起来像是刀口舔血的人,被围在中央的杨府护卫更是心生惧意。   黑衣人并未废话,提刀冲上来对人砍杀,刀刀皆是要人性命的狠招,李智守虽然英勇,却也双拳难敌四手,被四五个黑衣人缠斗着无法脱身,更别说其他杨府护卫,黑衣人朝着马车一拥而上。   几个黑衣人登上马车时车身猛地晃动、合意的心神也跟着猛地一颤,连忙扬手举起杯子,决心将冲进来的刺客砸个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倏地迸出道道银光,登上马车的几个黑衣人皆被刺了个对穿,无力地滚落下车,其中一名往前栽倒、砸得马车帘子整个掉了下来。   眼见车帘掉下,合意哇啊啊啊惨叫一声,手中茶杯还未脱手,便见那刺客直勾勾往前栽倒,心脏被一根拇指粗细的钢针穿透,重重砸在了车板上。   合意脸上血色陡然褪去,看着眼前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没了气息的黑衣人满心惊惧。   十来个蒙面人从林中窜出、疾速朝马车方向奔来,杨府护卫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心生警惕,却见这群人刀剑直指黑衣人,刚加入战局便将外围黑衣人砍翻大半。   己方势力大增,杨府护卫精神一振,与黑衣人缠斗时越发有底。   只是没了车帘遮挡,合意与重明顿时暴露在刺客视线之中,周围喊打喊杀声一片,眼看有一个黑衣人提着染血利刃往马车方向走,合意顾不得其他,连忙从倒在车板上的那刺客手中夺了兵器防身。   重明只见合意举着刀手抖个不停,她口中不知小声念叨着什么,苍白小脸上满是惊惶。   眼见黑衣人越来越近,合意一咬牙,转身抓着茶杯书本无论什么都朝黑衣人使劲儿扔去,黑衣人却并未因此停下,仍是提刀朝二人而来。   黑衣人距车五六步距离时举刀俯身往前冲,重明眼眸微眯,一手放在合意的手上正准备夺过兵器,却被合意反手按住了。   重明皱眉看去,便见合意猛地起身将某物扔了出去、同时咬牙喊道:“去死吧!”   茶壶精准砸中了那黑衣人的头颅,与此同时壶中滚水劈头盖脸泼了那人一身,黑衣人捂着烫得通红的皮肤低声惨叫。   趁你病要你命!合意顾不得安抚重明,还想着趁机戳黑衣人两刀,却没想那黑衣人只哀嚎了几秒、不待合意下车便举着刀再次冲了上来。   合意被对方那股不要命的冲劲儿吓得疯狂退缩,恨不能将自己缩进马车壁中去,重明伸手拾起她掉落的刀,看向那黑衣人眼眸中露出一丝杀意。   危急关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刀从车边嗖地飞过,正中黑衣人身躯,连人带刀往后飞了三四米才倒在了地上。   合意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处于古代还是仙侠时代,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到察觉有人推自己肩膀、她才瑟缩着看向来人。   春见神色凝重,一手提刀、另一只手将马车上倒了许久的刺客拽下马车,她身后有个黑衣刺客举刀劈来,不待合意大喊小心,只见春见一个转身,两刀便将那刺客砍翻在地。   周遭黑衣人不少反增,春见来不及多说,跳上马车扯了缰绳便往合意手里塞:“快带少爷走!”   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人发愣,合意拽着缰绳驱赶马匹转向城门方向,马车晃晃悠悠行驶起来,周遭黑衣人见状拼了命往马车扑,周遭护卫更是死死拦住,春见又夺了柄兵器,双手挥舞得只剩残影,护卫们手下的漏网之鱼皆逃不过春见的双刀。   马车晃晃悠悠刚行出包围圈,车顶却突然一震,紧接着两柄重剑直直从车顶刺了下来,若不是重明躲闪及时,那剑定会刺破他的头颅。   合意只听春见喊了句“走”,转头时春见已飞上了车顶,头顶一阵金属碰撞声接连响起,合意全然不敢停留,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马儿吃痛狂奔,不出几分钟便将打斗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合意刚松了口气,却听耳旁似是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踩踏声,她连忙回头看,便见马车后果真遥遥跟着三四个黑衣人。   重明不知何时也蹲到了合意身旁,顺着她惊慌的视线往后看去,看见那三四个黑衣人却也未变神色,反而朝合意淡定道:“没关系,他们跑不过马。”   重明话音未落,为首那黑衣人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已隐隐能碰到车尾边缘。   “我、我觉得他好像追上来了,”合意颤颤巍巍从头上拔了个簪子下来,看向重明,“少爷,要不我们……”   不待合意说完,重明已接过簪子、狠狠扎了一下马儿屁股。   吃痛的马儿长鸣嘶吼一声,四只蹄子跑出了残影,马车在崎岖道路上往前疾驰,合意一个后仰倒在了车板上,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倒挂着车顶吊在了车门处,闪着冷光的利刃直冲重明而去。   重明迅疾躲闪,顺势将那黑衣人的手往车壁一撞、一拽,黑衣人便从车顶上落了下来,举着兵器与重明撞在了一起。   车内刀光剑影,合意倒在车板上不敢动弹,生怕这两位打斗中殃及池鱼,奈何马车整个颠得恍如过山车,合意不由自主在车板中滚来滚去。   车轮似是碾到了什么,马车突然凌空一个翻转,车内三人皆是不由自主往某个方向撞去,合意本就躺在车板上,马车翻倒时她及时用手缓冲、并未伤及脑袋脏腑,只眩晕了一会儿便逐渐恢复了意识。   合意清醒后,便赶紧察看车中境况。   刚才那与重明打斗的黑衣人此刻正趴在角落中,锋利的刀穿透了他的胸膛、血迹滴滴答答流了许多,合意先去探了黑衣人鼻息,确认他死透了,才放心去找重明。   重明双眸紧闭,几缕发丝散落在额间,与擦碰出的伤口血迹混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合意怕重明磕出了内伤,又怕引来追杀的黑衣人,只得凑近了唤他名字,幸好重明晕得并不厉害,合意唤了四五声便见重明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醒了!”合意拿衣袖擦了一把眼睛,赶紧扶着重明往马车外爬。   马匹似是不知不觉变换了方向,这会儿两人待的地方合意从未见过,也并不知该如何回城,心中顿时茫然一片,只得眼巴巴看向重明。   重明虽然形象狼狈,身姿却依旧笔挺,他提着刀环顾着四周道:“不能在这里停下,追兵随时会赶上来。”   重明最终抬脚前往一片林茂草密的地方:“走。”   合意正想跟上,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却突然脚步一顿,目露惊慌:“少爷!你的手!”   重明提刀的那只手背上蜿蜒着几道鲜红色血痕,这会儿再流下的血液却是发乌,不似正常颜色。   重明受伤了! 第30章 刚出狼窝 又入虎口   刚才情况危急,合意只来得及大致扫视重明周身,并未仔细查看。   这会儿合意定睛看去、才发现重明小臂上有一处碎裂衣袖下皮肉翻飞,伤口整齐明显是被利刃划破。   伤处流出的血液顺着重明的小臂往下流,最终在指尖滴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血花,丝毫没有放缓的趋势。   合意伸手想托起重明受伤的手臂,重明却退了两三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才抬手瞥了一眼伤处,毫不在意道:“没什么事,赶紧离开此处要紧。”   “血流多了也会死人的!”合意使劲儿撕下一块裙摆内衬,不由分说拽着重明手臂小心缠在伤处,“这样压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止血,我们得赶紧回城里求救才行!”   重明本想拒绝,但见合意紧锁的眉头中盛满了担忧,便垂下眸子任合意帮忙包扎。   合意动作利索,堪堪几下便将伤口包了个严严实实,待她包扎完毕,重明才收回手臂,沉声道:“我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通往京城的路上必定还有埋伏,单凭我俩过不去,再不走,刺客便要追过来了。”   旁的不说,刚才坠在车尾那几个刺客就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合意心中也知道重明说得对,只好随他一头扎进了林茂草丰的山林中。   昨夜才下过一场小雨,林中小道泥泞,不知名的草叶看似柔软,却将重明与合意裸露在外的皮肤剌出许多伤痕,两人顾不得这些,净朝茂密隐蔽的地方钻。   飞奔了一会儿,合意察觉后头的重明速度减缓,本以为他是疲惫了,正想拉着人继续跑,却见重明一个趔趄半跪在了地上。   兵刃随着重明的举动竖直落下没入土壤,重明另一只手撑在树上,颤抖得几乎无法握拳。   合意赶紧跑回重明身边,搀着他胳膊往上拽,却发现重明的身体万分沉重,像是喝醉了酒、无力支撑一般。   合意心下预感不好,慌忙问:“你怎么了?”   “我中毒了,”重明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力量的流失,他稳住心神,尽力平复气息,命令道,“你找个可以藏人的山洞,我们躲一会儿。”   “中毒?”合意连忙看向重明的小臂,只见覆在伤处的白色布条间渗出的血色已不似之前鲜艳,反而暗沉发黑,一看便大有问题,“这可怎么办啊?这毒要命吗?得先解毒才行吧!”   合意急得手足无措,重明却并未将此毒放在心上——小臂被划破后伤口血流不止、伤处却逐渐丧失了痛感,重明自然知道划伤自己的刀上有毒,但那毒对别人致命,对于重明却并不算什么,只是蔓延之后一时半刻没有行动能力罢了。   现如今重明力气渐失,只要接下来合意将他藏好,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自会行动自如。   合意并不知重明的计划,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把毒血挤出来?不行不行,没有麻醉药会疼死吧!那吸出来?万一是什么入口即死的毒药,那我跟你岂不是双双赴死!怎么办怎么办……”   脚下土地松软湿润,合意灵机一动,抓着重明的手惊喜开口:“有了!我去抓点水蛭来给你吸毒吧!昨天刚下过雨,树林里肯定有很多!”   “不用管毒,”重明费劲儿拽住合意,咬牙道,“死不了,赶紧扶我找能藏身的地方。”   “哦哦哦!”合意连忙扛着重明一侧肩膀艰难前行,一边累得呼哧呼哧一边提出意见,“但是藏也只能藏一时半刻啊少爷,我们还是、还是得自救!”   重明意识昏沉,生怕合意不听劝地非要自救,却是颤抖着睫毛说不出话来,自然也说不出恢复力气后便是再来十个黑衣人也不是自己对手。   重明头一次暗悔,为什么要向合意隐瞒他会武功的事情。   合意却并未有空思考,因为后方隐隐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追来了!   若是春见等援军,必定会出生叫重明与合意知道,这会儿追来的人却一声不吭,十有八九是刺客!   合意一咬牙,直接将重明背了起来,她猫着腰往丛林深处跑,满脑子都是“若是被抓小命不保”,跑得比野兔子还快,茂盛的杂草将两人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黑衣人一时之间竟也寻不到两人踪迹,只得散开、循着声音搜寻。   合意玩命狂奔,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嗓子也泛起了铁锈的味道,她只觉得奔跑的时间拉得无限长,不知这场逃亡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合意正在杂草丛中乱转,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水流声,周遭踩踏声越来越近,合意咬牙朝流水声源头跑去。   水流声越来越大,渐渐盖住了奔跑时弄出的动静,合意额头汗滴如豆大般往下流,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头顶一亮,便从杂草丛中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条湍急河流,河中石块遍布,看起来十分危险。   察觉到合意的意图,重明蓦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却发不出声音,只得由着合意抽了两人腰带绑在一起,然后将长绳捆在两人腰间。   “少爷,闭气!”合意对着重明严肃说完,便扛着人纵身一跃、重重地跳入了河中。   强劲的水流冲刷在两人身上,合意甚至来不及变换方向,便与重明沉入了水中,险险擦过一块礁石,两人顺着水流浮沉向前,半晌就被冲出好几里地,彻底不见了身影。   不过片刻,便有几名黑衣人循着混乱足迹找到了河边。   领头的人看到礁石上挂着的碎布,眼中杀意更浓:“所有人去河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合意在湍急河流中根本控制不了方向,她水性虽好,但背着重明再加上水流湍急,也免不了被晃得七荤八素、呛了几口水,幸好除了刚跳下来的地方有礁石,再往下河床皆是空荡一片,两人才得以保住小命漂流到平稳地带。   水流缓和后,合意第一件事便是检查重明的境况,两人之间的腰绳捆得死死的,合意压根转不过身,只得反手去拍重明脸颊:“少爷!少爷你醒醒!”   重明的脑袋软软地搭在合意肩头上,丝毫没有动静。   不会呛死了吧!合意心中急迫,使劲儿往重明脸颊上挥了几个重重的巴掌:“重明!重明你睁开眼!”   “噗”地一声,重明倏地咳出一口水,头仍是软软地搭在合意肩上,唇瓣微微开合,发出细小的声音。   合意这才露出个喜极而泣的表情:“少爷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你刚才一声不吭的,我还以为你淹死了……”   “我就算死,”重明费劲儿张口,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也是被你打死的。”   合意又是哭又是笑,一边奋力蹬腿往前游一边安慰重明:“追兵已经甩掉了,咱们都不会死的,少爷你别睡,咱们往前走走,待找到人家,你就能好好睡了!”   重明并未再言语,合意心中一咯噔,连忙伸手去探重明鼻息,待察觉到重明的呼吸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她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环顾四周,随即真的发现远处漂着一叶小舟。   小舟质朴简陋,顺着平静的湖水随波逐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持杆站在舟上,遥望着对面青山似在发呆。   合意连忙背着重明往小舟方向游,待游得近些了就大声呼喊:“大伯!大伯看这边!划船的大伯!”   船夫一动未动,对于合意的呼喊恍若未闻,合意只得奋力游到船边,然而她刚抬手,便见那船夫忽然回身,手中杆子一转、作势要敲搭在船边的合意的手。   合意赶紧将手缩了回去,船夫却并未收杆,仍是举杆冷眼相对。   合意连忙扬声道:“大伯,我想搭船。”   船夫看面相四十来岁,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臂上青筋遍布、肌肉虬结,一看就是摇船划桨练出来的,但他的神色却十分冷淡,张口便道:“不给搭,滚。”   合意游了这么久,隐在水下的脚都快踢成螺旋桨了,这会儿整个人累得要死,哪能轻易放过眼前的交通工具?   她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艰难扯出腰间打了死结的荷包:“我给钱!我哥生了重病,得赶紧找医馆医治才行,大伯你就行行好吧!”   船夫定定看着合意,不答应也不拒绝。合意不明所以,但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就期望对方能发发善心,载上她与重明一程。   “我不缺钱,”船夫终于开口,“但我孤身一人,缺个闺女。”   “爹!”合意当即响亮喊道,见船夫满意点头,她配上讨好的表情试探开口,“亲爹!我想搭个船!”   船夫当即收了杆子,冷肃的表情微微缓和:“乖女儿,在水里泡着做什么,快上船来。”   “欸!”合意忙不迭应好,解了腰带先将重明推上了船,然后赶紧爬了上去。   合意还没来得及发表终于得救了的感悟,便见船夫表情又冰冷了起来:“这男的是谁?”   “我哥哥,他生了重病急需医治……”   合意话未说完,便见船夫将杆子朝重明身下杵去,似是要将人捣出去,合意连忙扑过去护住重明,看向船夫惊疑不定:“爹!爹你这是干嘛?”   船夫淡淡道:“我没有儿子。”   合意连忙问:“那您还缺个什么?”   兄弟?侄子?打工仔也行!合意欲哭无泪,这湖这么大,他俩要是被撂下可怎么游到岸边去啊?   船夫张口便道:“女婿。”   合意立马斩钉截铁应下:“那他就是我夫君!”   “你刚才不还说他是哥哥?”船夫冷脸道,“你想骗爹?”   合意强颜欢笑:“情哥哥也是哥哥嘛……”   船夫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杆子一撑,小舟便转换了方向,朝远处行去。   “走,跟爹回家!”   合意嘴上应好,心中却是想,重明伤势不容耽搁,而且这荒郊野岭的刺客说不得会追过来,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她得赶紧带着重明租车回京城……   刺客的速度远得比合意想象中要快,小舟未行多远,便见十来个黑衣人顺着河岸骑马追了过来。   重明与合意一个伤残未醒一个精疲力竭,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合意只能扯着船夫的衣角催促:“爹!快往湖中央走!”   船夫仿佛看不见岸边的重重危机:“饭点了,该回家了。”   合意恨不得当场哭出来:“岸边那些人要杀我们!靠岸太近就死定了!”   船夫撑杆的动作一顿,神色隐隐有些癫狂:“谁敢杀我女儿?”   合意见船夫神色变得可怖,顿时吓得缩回了手,岸边那黑衣人却是凌空而起,踩在湖面上一跃便是老远,几步便蹬到了小舟面前,举刀朝合意砍去。   合意甚至没来得及动弹,船夫手中竹竿猛地一转,一杆便将那黑衣人拦胸拍飞了出去。   岸上飞来的黑衣人,船夫一杆一个全拍进了水里,似是觉得没完没了,船夫从怀中不知摸了把什么东西展臂一甩。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合意看去,岸边站着的已只剩马匹,残余的刺客尽数倒在了地上。   船夫重新将竹竿拿在手中,抚了抚合意的头,动作似是有些僵硬:“走喽,跟爹回家。”   虽然船夫已经恢复了刚才那副冷淡中略有缓和的模样,但合意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凉,仿佛挨边擦了擦死神的镰刀,冷飕飕的令人害怕。   合意将自己蜷成一团,看着昏迷不醒的重明憋回泪珠,狠狠抽了抽鼻子。   重明你快醒醒,咱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了! 第31章 重二狗与合团子 咦嘻嘻   重明醒时,屋外阳光温暖和煦,合意正扎着马步练习挥刀动作,因为重复了几百上千次,她肩膀酸疼得厉害,被竹竿一敲胳膊便抖如筛糠。   竹竿另一头被一个面相沧桑、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握住,看到木剑从合意手中滑落,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厉声呵斥:“再来!”   合意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捡起木剑准备继续,转头却见重明站在茅屋门边,安静地往这边看来。   “少……”合意甫一张口连忙闭嘴,跑向重明边甜甜喊道,“二狗哥!你醒了!”   中年男人也转身,神色缓和冲重明点头:“二狗醒了啊?”   合意跑到重明身边,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见重明神色不明:“……二狗?”   背后船夫目光灼灼,合意来不及解释,抓着重明的手小声道:“我等会再跟你解释!你先配合我!”   “二狗哥,”合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再是再不醒,我跟爹可都要着急了!”   “二狗,是我的名字?”重明扶着刺痛的额头,眉头微皱,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我是谁?这里是哪儿?我身上这些伤又是怎么回事?”   好家伙,一秒入戏!还知道装失忆静观其变,牛啊!   合意内心一阵赞叹,还不忘装作焦急瞪大眼睛反手招呼船夫:“爹!你快看看我二狗哥他怎么了!”   船夫不急不忙走上前,伸手探了一下重明脉搏,道:“没问题,死不了,许是磕着脑袋失忆了,小子,你叫什么、家在哪儿,这些还记得吗?”   重明摇头,他那乖顺的表情看得合意连连称奇——装得可真像啊!   “其他的不重要,”船夫猛地拍了重明肩头一巴掌,迫使他看向重明,“这是我女儿,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可还认得她?”   重明看着合意有些半信半疑:“你是我的妻子?”   “对,”船夫在旁,合意硬着头皮瞎编,“那年杏花微雨,我与二狗哥初见……”   “你与二狗头一回见面是冬天。”船夫突然开口。   “对!是冬天!”合意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二狗哥一见倾心,即便当时身处寒冬腊月也觉得仿若花开遍野。”   船夫眉头紧皱:“你与二狗第一回 见面是在五六岁,怎么就一见倾心了?”   “虽然年龄很小,但人与人之间契合的磁场实在是没有道理……”合意简直要圆不过去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爹,我二狗哥昏迷一天了,赶紧给他做点东西吃吧!”   合意补充道:“我好像也有点饿了。”   船夫立马往厨房走:“我给你热碗粥去,等着啊。”   合意“欸”了一声,见船夫进了厨房才放心与重明说话:“少爷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怎么也不醒,可吓死我了!”   合意激动得厉害,说话时也有些语无伦次,重明本就晕晕乎乎搞不清楚状况,这会儿更是全然听不明白,只得打断道:“你先等一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叫我少爷?”   那船夫已经走了,重明不该再装糊涂了,合意察觉到不对劲儿,迟疑道:“当然是因为你就是我少爷啊,你、你该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的确如此,”重明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但我会努力记起来的。”   见合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重明垂下眸子,面上露出些羞赫,耳根也泛起薄红,小声喊了一声:“娘子。”   合意触电般一蹦三尺高,嗖嗖嗖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也宛如见了鬼,三分惊惧、三分错愕、再加四分不可置信。   合意与重明相处半载之久,何曾见重明露出过害羞的表情?还有刚才面对船夫那个乖巧模样,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合意手抖如筛糠、指着重明“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昨日下船后,那船夫便领着合意来到了这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船夫并未伤害两人,甚至帮着处理了重明身上的伤口,但有一点——他似是有些精神疾病,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发疯。   先是昨日湖上,那船夫神色突变将追杀刺客尽数放倒;再就是昨日,合意但凡说自己不是他女儿或是要走,船夫便要捂着额头说头疼,放下手便要神色癫狂地劈石桌劈大树,现在院子里还一片狼藉呢。   今日天蒙蒙亮,合意便被拽起来练剑,提着个木剑劈砍刺挑,一个动作要练上千上万次,两个胳膊肘练得不像是血肉、像是嫁接的木棍,十个李智守围着合意拉练都没一个船夫的威力大。   合意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累过,好不容易看到重明苏醒,她还当自己有了盟友,然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对劲儿啊重明!   “但是,”重明面露难色,“我真的叫二狗吗?”   “你从小身体不好,你家里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贱名好养活。”船夫阔步从厨房走出来,将白瓷碗塞进合意手中,“快吃吧。”   合意化悲愤为食欲,呼噜噜将一大碗温热白粥吃了个底儿朝天。   重明对二狗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他每每看向合意、都觉得眼前女子万分熟悉,心中不仅对船夫的话多信了几分。   如果自己真是二狗,眼前这对父女便应当是自己的准岳丈与未婚妻了,失忆的重明面上惭愧:“我脑中昏沉,这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问……我未过门的妻子叫什么名?”   合意差点没被白粥呛死,转头咳得震天响。   “团子,”船夫伸手抚着合意脑袋,眸中露出几分怀念,“这名是她娘取的,就想让一家人团团圆圆。”   重明暗暗点头,二狗,团子,这两个名字倒是相配。   见合意的碗吃空,船夫神色一敛,重新露出严肃的表情:“既然粥吃完了,赶紧开始练功!”   合意只得撂下碗捡起木剑,苦哈哈走到前头空地。   船夫刚才对合意神色慈爱,练剑时却是不假辞色,合意每每有做得不到位的动作,杆子必定应声而至,知道合意身上有伤,船竿便只往手背招呼。   重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合意被敲得通红的手背上,心中不自觉有些在意。   半个时辰后合意虚脱地坐在地上,船夫皱着眉看向重明,面上浮现不满:“团子这么辛苦,你不心疼?还不去给她擦擦汗?”   看合意额角汗珠晶莹,重明垂下眸子,两人既是未婚夫妻,那团子现下疲惫至此,他作为夫君的确应当做些什么。   只是小臂有伤,重明摸口袋找手帕的动作不免迟缓了些,随即便见船夫面上露出痛色:“头疼……”   乍一听到这声,合意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瞬间跑到了重明的身边,拎起他未受伤的手臂往自己额头上抹。   “爹!爹爹!”合意忙不迭喊着,恨不得亲自将船夫视线掰过来,“我夫君给我擦汗了!爹你快看!”   重明不明所以,顺从地任合意牵着自己的手往她额头贴。   船夫捂着额角抬首,见合意与重明紧紧贴在一起,面上痛苦之色顿时消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你们小两口那么恩爱,爹就放心了。”   看你这么正常我也放心了!合意顿时松了口气,朝重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重明看看船夫,再看看合意,欲言又止:“岳丈他刚才……”   合意看着院中两个脑壳有病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我爹他脑子有病,他要是叫我们做什么,你千万别反抗,照办就是了。”   重明点了点头,低头看合意仍牵着自己的衣袖,耳根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他未过门的妻子好像……挺喜欢亲密接触的。   白日里船夫时刻紧盯合意练剑,但凡合意不练、重明不在旁对合意嘘寒问暖或是其他事不如意,船夫皆要捂着额头来上一句:“老夫头疼……”   救命!合意练剑时累个半死,休息时还要与重明假装恩爱贴贴,只觉得这一天过得水深火热、痛苦至极!   待夜色降临,吃过晚饭,船夫将重明与合意推进了一间屋子。   “团子不是还未过门?”重明声音如常,耳根却是慢慢红了起来,讷讷道,“我俩一屋怕是不合规矩。”   船夫毫不在意:“再过几天便要成亲了,谈什么狗屁规矩,你们就在这屋睡。”   重明还想再说,船夫却直接走了,合意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床榻。   这里除了船夫自己的屋子,就只有这一间能睡人,昨晚重明还未清醒时,为了方便照顾、她也是睡在这屋,根本不带难为情的。   合意暗自想,反正重明失忆了,这床上还放着两床被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重明踌躇着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躺进了床里侧。   合意偷偷开了一条门缝、远远看着船夫回屋,这才放心走回床榻边,她刚想开口与重明说那船夫不是爹、他俩也不是女儿女婿,而是处于逃亡状态的少爷和丫鬟,结果正对上重明顶着一张表情紧张又羞涩大红脸。   合意后知后觉地意识,这个失忆了的少爷他好像是个白面团子!看起来完全藏不住事的那种!   把船夫是个危险人物这事儿告诉失忆重明,不会适得其反吧?合意拧着眉头再三思索,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失忆重明交底。   合意正想钻进被窝,便听重明郑重其事道:“我们还未成亲,所以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你管好自己,好好睡觉。”   合意绷着脸皮“嗯”了一声,内心却有些雀跃:嘶、这个认真防范的小语气,失忆后的重明好像有点可爱啊!   夜色深沉,合意在旁边乱动,重明闭着眼睛,额角伤口刺痛感越发明显,脑袋中有什么东西胀得厉害,仿佛要冲破头颅一般。   今日的记忆如同变成了一副长画卷倒着回放,紧接着,之前的记忆猛地浮现在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重明猛地睁开眼睛,轻舒了一口气。   他恢复记忆了。   短暂的黑暗过去后,茅草屋内的一切清晰可见。重明眼眸微垂,狭长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发光。   身旁的合意越发肆无忌惮地推搡重明,口中还不住抱怨道:“二狗哥你往里睡点,这床太小了。”   推完之后,不待重明反应,合意自己先哈哈哈笑了起来。   重明眼眸微眯,本想冷声道句“反了你了”,然而他刚一动弹,便意识到自己与合意隔着两层被褥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随即重明又想到白日里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身体陡然一僵。   重明最终闭上了嘴,黑着脸裹着被子往里侧挪。   重明暗自心想,暂且忍你几天,看你与那个奇怪的老头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第32章 恩爱 老夫头疼   合意一向入睡极快, 不出几秒便闭着眼睛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重明却从未与人同榻而眠,睁着眼睛清醒了许久,直到午夜才堪堪睡着。   重明合眼还未一刻钟便被合意大力晃醒, 他眉宇间的郁气几乎能凝成黑色实质, 低沉暗哑的嗓音中充满了焦躁:“你做什么?”   “叫你起来啊,”合意目光清明,全然看不出刚才还在呼呼大睡,她使劲儿推了重明一把,小声抱怨,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赶紧跟我走!”   重明黑着脸坐起来,便见合意下床之后一边蹬鞋一边往门的方向走。   合意扒着门缝看了一会儿,见船夫那屋始终黑咕隆咚的, 猜想对方已经睡下了,她打开一条门缝正想挤过去, 回头却见重明胳膊肘撑着身体半躺下,一点也没有要起的意思。   合意连忙小跑回去:“你怎么还不起!”   重明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连气都懒得生:“起了去哪儿?”   “当然是回京城啊!”见重明神色恹恹,合意深深叹了口气, “你现在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就别问了, 就跟我走得了。”   白日里那中年人身手敏捷, 教合意功夫时演示比划的几招动作利落, 将一根普通竹竿耍得虎虎生风,强劲的招式威力十足,显然是个高手。   重明如今身上有伤,合意又是个三脚猫功夫,两人加起来在那人手下恐怕也过不了几招, 逃跑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我要睡觉。”重明卷起被子便要躺下。   这个大傻子!见重明当真闭眼开始入睡,合意咬牙将他的被褥掀开:“重二狗!我是你媳妇儿,你敢不听我的?”   重明嘴角上扬,重重吐出“就不听”三个字,翻身背对着合意。   合意在床边来回踱步,终于灵光一闪,抱臂威胁道:“我爹可说了,不听娘子话的夫君不是好夫君,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可喊我爹了啊。”   重明翻回身,定定看着合意,控诉道:“你好恶毒啊,你爹锤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这时候骂我,”合意表情深沉,“等跑出去了,你谢我还来不及。”   见重明仍是不动弹,合意猛地伸出双手捧着重明的脸,趁人之危狠狠揉了两把:“快起!”   重明扭头躲过合意冰凉的手,半眯着眼下了床,跟着她往外走。   船夫这房屋虽说是木头茅草搭建的,却也是个二层小楼,踩踏楼梯时吱吱呀呀的声音特别大,合意下楼时万分小心,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挪,半点动静也不敢发出,待踩到平地上才敢放心舒气。   穿过院子就是大门,只要跑进院外竹林中,自由便唾手可得!   合意小心抬起围栏门栓,脸上笑意越发憋不住,扭头朝重明投去一个激动的眼神,却见对方直直望向竹林方向。   船夫自竹林深处缓缓走出,一手提着两只鸡,眉间仿佛凝着寒霜:“这么晚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合意脸上笑容凝固,语塞一瞬,迅速往旁边一靠,将头搭在重明肩膀上理直气壮道,“我与二狗哥出来赏月。”   重明躲闪不及,被合意抱了个满怀,面对船夫疑惑目光淡定点头:“对,赏月。”   合意边推着重明坐到围栏外的一块平整石头上,边反问:“爹你呢?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好好的觉不睡,出来瞎转悠。”船夫嘀咕了一句,随即扬了扬手中的鸡,“我逮几只野味,明天做给你吃。”   “谢谢爹,爹真好!”合意从善如流,反客为主道,“你快回去睡吧,别打扰我跟二狗哥约会!”   船夫嘱咐了句“别睡太晚”,便回了茅草屋。   合意起身还想再跑,却被重明拦住了。   “都正面撞上了,你还敢跑?”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表情与眼神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你怕是个傻子吧!   合意想起船夫那手隔老远还能精准打击的杀招也有点发怵,只得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竹林:“好吧,那只能改天再寻机会跑了。”   夜间气候微凉,空中繁星闪烁,一阵微风吹来,竹林飒飒作响,皎洁月光下一对恋人坐着交颈相拥,背后便是草屋小院、幸福家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甜蜜温馨。   而实际上,重明虚搂着合意,神色怀疑:“你该不会本意便是想同我赏月,只是碍于女儿家羞涩,所以才假借逃跑之名叫我出来,好顺理成章与我亲昵?”   合意彻底震惊于这个脑洞的跌宕起伏,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图什么?”   重明低头,看了看揽着自己腰身的合意的手,再对上近在咫尺的合意目光,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我抱你是为了显得咱俩亲密,好叫那船夫、就是我爹,叫他正常些!”合意愤愤抽回手,屁股挪到了石头边缘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才不是馋你身子!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重明笑出声:“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馋我身子也是正常。”   合意被重明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禁感慨:“你好自恋啊!”   重明不置可否。   “我承认,你长得好看,”合意还是不想被冠上老色批称号,回身想辩解,“但我就只是个妈粉,我对你……”   合意的话在她看到重明的那瞬间戛然而止。   重明的皮革面具早在刚到这里时就被摘下,这会儿清冽月光倾洒下来,仿佛在他莹润如玉的脸颊上镀了一层银光,使得重明整个人都温柔圣洁了几分。   再看重明入鬓的眉毛、璀璨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含笑的薄唇,合意看得几乎挪不开眼,意识到自己的呆愣,她慌忙低头,却见重明身躯消瘦却并不显得单薄,慵懒撑在石头上的手臂结实,手掌白皙骨节分明,十指纤细修长,连指甲盖都圆润整齐。   这男的真的好会长!合意内心小人咣咣撞大墙,从五官到身材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动点上!“我对你没兴趣”这句话太违心了完全说不出来!   重明坐直了身躯,歪头想看合意神色:“你对我什么?”   “什么也没有!”合意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屋里跑,“我回去睡觉了!”   重明看着合意惊慌失措的背影,突然垂眸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第二日,合意一早就被船夫叫起来拉练,重明作为女婿也没能跑得了。   “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屁话!”船夫举着竹竿朝重明道,“厨房油烟大,火烧火燎的还危险,团子怎么能进?以后你俩成了家,做饭的活自然要你来做。”   重明听话得不得了,低眉顺眼端了水盆去淘米,合意练功时忍不住分心去看。   船夫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总能精准捕捉到合意分神的瞬间,每次合意眼神乱晃、下一秒必定竹竿加身。   午膳时合意的手背又是一片通红,肿得活像两个大馒头。   重明蒸了米饭又炒了几个菜,虽然卖相不佳,但好歹是熟了,合意练了一上午,只觉得眼前便是生菜叶子也能吞下去,她抖着手刚要夹菜,便听船夫突然开口:“你俩为何不牵着手?”   “爹,”合意举起筷子,艰难开口,“我吃饭呢!”   所以你可别作妖了!   船夫不听,看向重明神色凝重:“你今日怎的对团子如此冷淡,团子的手都成这番模样了,你竟忍心叫她自己夹菜!”   “你对我女儿不好,”船夫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扶额哼哼唧唧,“老夫头疼。”   重明连忙夹了片青菜放进合意碗中,船夫却仍是哼哼道:“老夫头疼……”   “牵手,赶紧,”合意放下筷子,主动伸手牵住重明手往船夫面前晃悠,“爹,你看。”   船夫立即恢复正常,缓和了神色点头道:“看你们这么恩爱,爹就放心了。”   左手背覆着一片温热,重明有些不自在地挣动了一下,想将手抽出来,合意却见船夫神色微变、连忙更用力地攥紧重明的手。   对上重明视线,合意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重明却是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掌若有所思。   右手使不了,合意只得换了个勺子舀饭吃,结果□□巴巴的白饭噎得咽不下去,眼巴巴看着重明:“救我!”   重明不为所动,与船夫两人一口菜一口饭,吃得香喷喷。   合意使劲儿捏了捏重明的手,小声道:“我快被噎死了,赶紧给我夹些菜!”   刚刚才牵手,这会儿竟还想叫自己为她夹菜?重明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合意又在借着这古怪中年人的无礼要求与自己亲近。   重明心中暗叹,合意昨晚便看着自己便愣神,今日终于仗着天时地利对他下手了。   不想叫合意得逞,重明咽下口中食物,张口无声吐出两个字:“妄想。”   行,只想吃口热菜的合意使劲儿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是你逼我的!   “二狗哥,”合意挑了挑眉头,笑得有些狡黠,“我饿了,我想吃菜。”   合意张口便嗲声嗲气道:“可是人家手酸了,抬不起来呢,你喂我吃吧。”   来啊!互相伤害啊!合意表情逐渐嚣张。   重明假笑着开口:“二狗哥也手酸,团子妹妹自己吃。”   “哦?”合意缓缓转头,看向她的王牌,“爹,您说呢?”   船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重明身上,满脸皆是“你敢对我女儿不好”。   就当自己失忆了,忘记一切!重明闭眼深吸一口气,舀了一勺子米饭再叠上满满一筷子菜,假笑着怼给合意,咬牙嘱咐:“慢慢吃,别噎着。”   合意吃得两颊鼓起,还不忘笑着气重明一句:“真香!”   重明深深看了得瑟的合意一眼,行,真香是吧?出去了要你好看。   自从意识到重明对船夫的忌惮,合意彻底体会到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白日练功时,重明时不时过来帮忙擦个汗、中午吃饭又是牵手又是喂饭,简直不要太爽!   但这里的日子过得再舒坦,合意还是惦记着回京城——不然她那一匣子藏起来的宝石和银票可怎么办!   船夫就像个趴在合意身后的背后灵,每次合意领着重明逃跑,那船夫冷不丁就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了,每到这时合意还得跟重明挎着胳膊搂着腰在院子里瞎转到半夜。   几天下来,合意大门没跨出去多远,重明看她的眼神已然变成了那种“你就是馋我身子”的看女色狼的眼神。   我好冤枉啊,汗津津的合意躺在院中,看着艳阳天幽幽叹了一口气。   竹竿轻轻敲了敲合意的小腿,合意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随后便见船夫扔了一柄长刀过来。   虽然配着刀鞘,但合意接的时候仍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划上一道。   船夫严肃道:“这几天你木剑练得不错,这刀你拿着用,爹自创了一套传世绝学,全都教给你。”   “实不相瞒,我有点怕尖锐刀具……”   合意举着长刀正想还给船夫,却见船夫抽刀往空地上一跃,壮硕身躯富有力量感的同时又显得十分轻盈,一套剑法耍得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合意好歹学了那么久的功夫,人是菜,但真厉害或假样子还是分得清的,这会儿一看便知这套刀法攻势凶猛的同时防范严密,是能保命的东西。   一套刀法耍完,船夫收刀入鞘,然后才抬眼看向合意:“你刚才说什么?怕刀?”   “是,”合意将刀抱进怀中,露出坚定的表情,“但我决定克服它。”   这刀法这么牛,必须得学! 第33章 自由唾手可得 搂搂抱抱   事实证明, 不仅现代家长会被孩子的作业气到崩溃,古代家长也会。   自从合意开始用真刀练习,茅草屋的和谐氛围便被彻底打破。   合意是真怕尖锐刀具, 切菜时手指甲离菜刀还有三五厘米时都会担心被划伤的那种, 这会儿手上提着柄足有三尺的锋利长刀舞来舞去,满脑子全是“不小心就开膛破肚”的场景。   合意之前还算标准的挥刀姿势立马变成了撅着屁股的汤姆猫。   一回两回,船夫还耐心指导,三回四回更多回之后,船夫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   “就你这姿势, 刀都拿不稳!”船夫一竹竿敲在合意胳膊上,长刀顿时滑出合意的手,吓得合意往后退了好几步。   船夫露出焦躁神色:“你如此怕刀, 若是真遇上生死搏斗的仇家,如何能胜?”   船夫眼眸浮现痛苦之色, 像是又要发病,合意连忙小声喊了声“爹”,船夫陡然回神,见合意面上忐忑, 伸手想抚合意的脑袋、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下,只道:“爹没事, 你、你别害怕。”   船夫长舒了一口气, 平复了心神沉声道:“刀只是一件器具, 你想运用自如便不能怕它,将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爹去休息一下,你先自己练练,慢点没关系, 别伤着自己。”   合意重重点头,将长刀从地上捡起来,握紧刀柄练基本功。   重明进厨房时,便见合意对着空地一下一下挥舞长刀,五官仿佛吃了苦瓜一般皱成一团。   “我怎么这么菜啊!这么菜!怎么练绝世武功?”合意一边挥一边复读机一样催眠自己,“刀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一点也不可怕,刀是我的一部分……”   重明做好三菜一汤后出厨房时,合意已将手抻得远远的,恨不得身体跟刀处于两个空间。   重明看了一会,饶有兴趣开口:“你在怕什么?”   “怕我身首异处、开膛破肚。”合意越想练好越急躁,心头无名火起,说话也没了好语气,“你别靠我那么近,我现在还控制不好呢,小心误伤了你。”   合意话音未落,她的胳膊便被一只大手擒住,长刀差点脱手而出,合意的心顿时一紧,整个人下意识往后躲,背却撞上了一个宽厚胸膛。   合意惊疑回头,却见擒着自己胳膊的正是重明,此刻他站在自己身后,宽大身形几乎将合意整个罩住。   重明手掌紧了紧,垂眸看向合意手中攥得紧紧的长刀,声音难得有些温柔:“你看,你这不是抓得好好的。”   合意惊魂未定,听到重明这句话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只觉得不可理喻:“这么长的刀,我一个不小心连自己都划,你竟然还敢从背后扒拉我?你是真勇啊!”   重明手探过合意肩头推了她的脸颊一下,示意她向前看,道:“安慰你就好好听着,不别我一句你是难受吗?”   “是有点。”合意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感觉背上一热——重明双手覆在合意手上,将长刀紧紧握了起来。   在旁人看来,便像是重明从背后抱住了合意。   之前两人虽然也在船夫的要求下牵牵手、搂一搂,但通常都会有默契地保持距离感,像这样完完全全贴在一起还从来没有过。   合意整个人僵住了,肩膀头使劲儿耸起来、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脸颊一片绯红,说话时也有些结巴:“你、你干什么这是?光天化日搂搂抱抱不像样!我爹、我爹可就在楼上看着,你要敢对我动手动脚他可饶不了你!”   “我在教你运刀,”重明往后撤了些,疑惑地看了合意一眼,“你在想什么?”   想岔了!见重明探头,合意立马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我什么都没想!”   但重明已经看到了合意通红的脸颊,再加上她刚才那番话,重明顿悟:“我明白了。”   “你闭嘴!”仗着重明失忆,合意胆子大了许多,咬牙切齿道,“不许再说这个话题!”   重明唇角微扬,低沉声音中带了些愉悦笑意:“好,那我们接着运刀。”   合意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儿,扭身看向重明:“你会吗你就教我?”   “手握紧,”重明直接开始教学,轻按了一下合意的手,道,“兵刃碰撞,抓握不紧你的刀便会脱手,到时便只能任人宰割,刀随身走。”   重明说着,一手滑倒合意手肘位置,轻扯着合意手臂往后方退,将长刀挪至身侧位置。   合意本还有些拘谨,被重明带着走了几步,却是立即投入了心神,待重明做了个收刀手势、退至一旁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惊奇地看向重明:“你还会使刀?”   重明思索了一下,才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合意一拍脑门,差点忘了,重明现在失忆了。   重明比合意自己还关心她的武学进度,问道:“刚才教你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合意飞快地瞟了一眼重明,随即赶忙收回了视线,只顾着低头看长刀,仿佛刀身上镶嵌着金子和宝石,“我找到一点感觉了,你快走开,叫我好好练一练!”   合意装模做样挥了几下,待重明身影消失在厨房门边,她才赶忙抬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耳根。   刚才重明靠得极近,他低沉的声音在合意耳畔响起时,听得合意愣了一瞬,就像是被闪电惊雷劈了一样、浑身带电,随即再看到重明时莫名有些害羞。   怪不得电视剧小说里头一起习武的师兄妹成亲比率那么高!青年男女之间相处的时候真的好容易产生那个什么多巴胺!   合意捂着噗通直跳的心脏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感觉心跳和体温慢慢恢复正常,她连忙摒弃内心的杂念,举着长刀小心比划起来。   事实证明,重明带着合意比划长刀时、合意感受到的那灵光一闪的确有点东西,合意凭感觉带刀练了两三天,虽说还做不到人刀合一的境界,但确实也不再惧怕练武时被自己的刀划伤。   结合前段日子的练习,合意用长刀转一段华丽迷人眼的刀花完全没问题。   合意自觉大有突破,拎刀自豪地站在了船夫面前。   船夫连连点头,面上也浮现一抹骄傲:“不愧是我的女儿,咱们这就开始下个阶段的练习。”   合意练个刀练出了游戏通关的成就感,对于下一副本跃跃欲试。   船夫抽出自己的长竹竿,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看向合意道:“跑不过就挡,挡不过就挨着。”   合意不明所以。   下一刻,竹林野鸟被一声凄惨呼喊惊得纷纷展翅高飞:“救命啊!杀人了!”   ————   饭桌上,船夫谆谆教导:“人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练武也是一样。”   船夫慈爱地摸了摸合意的头发:“团子,别怪爹,爹也是为你好。”   “爹,我不怪你。”等我打得过你了,今日我就是明日你!   合意扯着嘴角呵呵一笑,今早还略显宽松的衣裳这会儿胖瘦正正好,除了脸,哪哪都肿了一圈。   船夫拍了拍合意肩膀,对重明点头:“开饭。”   合意对着重明努了努嘴,示意他看自己肿了两圈的胳膊,表情一整个生无可恋。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重明根本不用船夫再哼哼头疼,一手轻车熟路牵住合意的手,另一只手娴熟布菜,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看得船夫连连点头。   好一个和谐友爱之家。   棍棒底下出不出孝子合意不知道,但她一个得过且过的武学废柴的确是被打成才了——实在是船夫的那手棍棒太狠了。   这么说吧,如果非要在被李智守胖揍、被长刀划出十来个刀口和被船夫棍打之间选择,合意宁愿选被长刀划出十来个刀口后被李智守拳拳精准胖揍在刀口之上。   船夫的棍棒就是这种令人恐惧的程度。   所以在被船夫追着胖揍这一阶段合意进步飞快,恐刀?呵,不存在的!当长刀成为抵抗船夫棍棒的工具,那刀就是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除了前两天不熟悉船夫出杆套路一直处于挨打状态,之后什么砍劈刺挑,合意皆应用自如,每日身上的棍伤也日渐减少,全是实战练出来的反应能力。   船夫一边棍棒教育、一边引领合意练他的自创刀法,练到最后合意甚至能与船夫对上几招,着实令人惊喜。   这日合意与船夫对打,结束之后两人皆是灰头土脸,上桌吃饭时狼吞虎咽的动作姿势如出一辙,看起来当真像一对亲父女。   船夫率先吃完,离席片刻,拿了个红绸缎的大包裹进来。   重明恰好收拾干净餐桌,船夫便将大包裹放在了桌上拆开,露出里头大红衣裳与喜字红绸。   船夫道:“再过两日便是二十一了,我找人算了一下,那天正是婚嫁的好日子,二狗,团子,趁着这机会,你们俩赶紧将喜事办了吧。”   喜事?合意目光呆滞缓不过神来,假扮闺女女婿就算了,现如今还得成亲?再过段日子、怕是就得催孩子了吧!   合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大声喊:“我不同意!”   “你与二狗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怎的这会儿又不同意了?”船夫看向重明,问道,“二狗,你怎么想?”   人民的希望!合意殷切地看向重明,期待他勇敢发声。   重明冲合意一笑,张口便道:“我听团子的。”   合意拳头硬了。   行,今天咱们不论恩仇亲疏、决斗吧!合意撸起袖子冲向船夫。   半刻后,合意被船夫按在地上使劲儿摩擦,流着泪哭得好大声:“爹我错了我不该对您动拳头呜呜呜……”   “团子,今天爹再教你一个事——打不过别太倔,要么讨饶要么跑,小命要紧。”船夫撒开手,看着坐在地上呜呜哭泣的合意喃喃道,“要是能亲眼看着你跟二狗成亲,爹就是死也值了。”   大家同吃同住这么多天,便是个物件也相处出感情了,虽说这船夫教自己习武时打得是真狠,而且还是将合意重明困在这儿的罪魁祸首。   但乍听一个大活人说些死啊伤的,合意还是有些不舒服:“说什么呢,不就看个成亲……”   停停停!合意看着垂眉敛目、耳根微红的重明连忙闭上嘴,心想平时装装恩爱也就算了,要是真成亲,重明恢复记忆之后还不得杀了她!   “爹也就是想看着你跟二狗成亲,”船夫悠悠道,“至于成亲之后你们小两口是去外头做生意还是怎么的,爹都不管了。”   成亲即自由!   合意一咬牙:“两天后是吧?成!爹你说这礼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重明倏地抬眼看向合意,便见她一只手伸出食指、目露乞求。   没想到合意竟对自己用情至深,便是假成亲也如此期待。重明耳根红得滴血,白玉般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片薄红,终是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合意见重明点头顿时大喜——重二狗同意了!再努力一次便是海阔天空!   不就是成亲?成他丫的! 第34章 成亲 热闹又欢乐!   除了睡觉, 船夫几乎没离开过合意与重明的视线,但他拿出来的大包裹中成亲饰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糕点和香粉口脂,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的。   船夫对这场婚事十分重视, 经过他笨拙又努力的装扮,小院处处挂满红绸,屋中也贴了喜字摆了糕点。   平日里简朴平常的茅草屋霎时变得喜庆起来。   “梳云妆,着霓裳,”合意看着铜镜中模糊却难掩绝色的盛世美颜忍不住感叹, “好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世美人儿!”   正束发的重明动作一顿,余光瞥见合意脑袋虚虚搭在自己肩上、看着铜镜如痴如醉。   对上重明视线, 合意嘿嘿一笑,真情实感夸赞道:“二狗哥, 你穿红衣裳可真好看!”   重明的衣裳多是深色,少部分浅色也只有白和青两种,合意从没看他穿过如此艳丽的衣裳,这会儿着实被惊艳到了。   一股脂粉香气突然袭来, 重明鼻息间尽是清甜的味道,好似是熟透的花果香, 若有若无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合意站直身子退开一步, 动作间衣炔翻飞, 那清甜香气也随之飘散。   “你束好发了吗?”合意抬手在重明眼前晃了晃,“好了就赶紧让位!”   重明将木簪端正戴好,才让出位置坐到一旁:“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你急什么。”   合意已将许多瓶瓶罐罐摆在铜镜前,兴致勃勃道:“人生第一次成亲, 当然要隆重一些,今天我要做最靓的仔!”   重明语气似是毫不在意:“不过是成亲罢了,有什么好捯饬的?”   合意余光一瞥,嘻嘻笑道:“那你倒是把手放下来啊,其实你也紧张吧?”   重明抚平衣袖褶子的手一滞,将两手端正放在了膝盖上。   合意平日不施粉黛,但这会儿捯饬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重明只见合意拿着瓶瓶罐罐往脸上一通拍打,除了脸色白皙了些并无其他变化。   重明看得认真,合意却是被盯得无法专心,放下香粉看向重明严肃道:“二狗哥,我再跟你重申一次……”   “你我是假成亲,主要是为了哄你爹开心,”重明率先开口,眉宇间露出几分不悦,“你说了八百遍了,烦不烦?”   合意背对着重明小声嘀咕:“谁叫你总看我,眼神还含情脉脉的,好像怪投入似的。”   都怪重明眼型长得忒撩人!这种看花看草都一派深情的眼神搁谁能把持得住?   重明在旁边时合意实在是如坐针毡,最后还是等重明出去之后她才能好好化妆。   夜幕转瞬降临,拜堂吉时将至,船夫与重明在厅堂坐了一会儿,合意却迟迟没来。   船夫正想支使重明去喊,便见一个身穿嫁衣、明眸皓齿的女子跨过门槛朝走了进来。   恍惚间,那眉眼弯弯的女子好像变成了另一副笑魇如花的模样,脆生生地朝自己喊:“爹。”   合意这几天锻炼多,吃得更多,不仅体态丰盈了一些,脸颊上也长了肉,比之前瘦弱时看着健康了许多,她的五官底子本就好,长开之后更是清丽可人。   合意的眉形似柳叶般细长,桃花眼上涂着淡淡一层脂粉,眼尾似被炭粉勾勒过、看着又圆又大,柔软唇瓣上涂了一层粉嫩口脂,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泽,她将头发抓在一起编了几根辫子挽起来,然后用珠花装点,几缕稍短的青丝顺着脸颊滑落,竟也有几分慵懒好看。   梳妆后的合意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大的区别,却显得更明艳有气色,重明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合意款款走来莫名有些挪不开眼。   合意得瑟地转了个圈,嫁衣裙摆随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个大红色的喜庆的花。   “怎么样,”合意双手捧着脸颊,笑嘻嘻问,“好看吧?”   重明张了张口,在合意期待的目光中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发出低沉暗哑的一声:“嗯。”   “好看,真好看,”船夫捧场地点头,眼角晶莹一闪而过,“能看到你跟二狗成亲,爹真是太开心了。”   “哦哦哦!”合意一边应和一边披盖头,“咱们赶紧开始吧!”   婚礼就三个人参加,船夫也没过多要求,合意正好不想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于是计划两人简单拜个天地便成了。   谁承想合意刚喊了个一拜天地,与重明还没来得及鞠躬,船夫突然神色一凛,一个纵跃跳过两人头顶,转瞬间飞出了厅堂。   合意不解,掀开盖头跟着往外走:“什么情况?”   船夫持杆挡在厅堂前,看着满院子的不速之客目露寒意:“何方宵小,竟敢到老夫家中作祟!”   原本张灯结彩的小院中此刻站着数十个手持兵刃的人,一女子手持双剑站至最前,抱拳道:“前辈,我等并非存心滋事,只是想请您放了我家主人。”   船夫手臂上青筋浮现,对于女子的话恍若未闻:“今日是团子和二狗的大喜之日,你们竟敢过来捣乱……”   见船夫神色剧变,眼睛变得通红,女子顿时心生警惕,将双剑举至身前冷声示警:“他不对劲儿,大家小心!”   众人看着目露杀意的船夫心中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合意走到门边时,正看到院中多出一群人,为首的竟是春见!合意还未来得及欣喜,便见背对着自己的船夫开始捂脑袋。   合意气沉丹田,张口便是一声大喊:“爹!”   船夫却并未像前些天那样恢复正常,反而因为合意的出现变得更加癫狂:“团子你快进屋去!他们是来杀你的恶人!待爹将这群碍事的人杀了、再叫你与二狗成亲!”   “他们不是恶人!”合意生怕船夫像初见时一样发个群杀大招,连忙高喊,“他们是我请过来的朋友啊爹,今天我成亲,他们是宾客!”   合意疯狂朝春见使眼色,春见满心震惊,待合意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才赶紧收了双剑,抱拳试探道:“是,刚才我没说明白,我等确实是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见船夫神色依旧戒备,合意连忙再道:“成亲嘛,这么大的事,只有咱们三个怎么行?我寻思着人多热闹,所以叫我朋友来一起乐呵乐呵。”   “你说得不错,婚姻大事,就得办得热热闹闹的,”船夫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持杆的手也放松了起来,缓和了神色道,“既然都是团子的朋友,那就进来观礼吧。”   船夫说完,转身朝厅堂走,合意小跑到春见身边,两眼泪汪汪:“你们可算来了!”   春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实在是太震惊了,拽着合意的手问了一连串问题:“他是你爹?你要成亲了?二狗是谁?少爷怎么办……”   春见还未问完,便见厅堂门口站着一人,穿着同合意一套的婚服,脸上戴着皮革面具,赫然是她正为之心酸的重明少爷。   那婚服!春见心中震惊不减反增,二狗便是重明?成亲的也是重明与合意?这短短二十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重明目光平静无波,朝春见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厅堂之中。   合意待春见闭嘴才得以说话:“少爷他失忆了,哎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啊?怎么会这样?”李智守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感叹。   合意捣了李智守一胳膊肘,继续道:“重要的是,刚才那个人千万不能得罪,他厉害得很,只要一招就把之前追杀咱们的人放倒了一大片!”   李智守与春见相视一眼,两人表情皆是凝重。   “对了,”船夫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合意,“团子,咱们还缺个主婚人,按理说该由二狗家长辈担任,可他家也没人来,我看你这个朋友嗓门挺大,他能不能帮帮忙?”   李智守立马点头:“我能行!我参加过好多次婚事!致词我都会背!”   船夫脸色顿时变得和颜悦色:“好好好!多谢你啊小伙子!”   船夫犹不满足,看着春见和蔼问道:“小姑娘,你可懂音律?”   春见背后一凉,小心翼翼答道:“略懂。”   船夫满意点头:“那就麻烦你待会儿帮忙奏个曲儿。”   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找乐器去?合意正想张口拒绝,却见春见深吸了一口气,沉重道:“我明白了。”   春见等人的加入,使得合意与重明的这场婚事单车变摩托,从一开始的简单拜个天地,变成了——船夫坐在主位,欣慰地看着挽着手臂、姿态亲密的重明与合意,李智守站在一旁激情致辞,其余腰别刀剑的陌生大汉们呱唧呱唧鼓着掌笑得开怀,而整个厅堂的嘈杂声音中夹杂着一道欢快悠扬的小曲,是由春见衔着竹叶激情吹奏。   待一声高昂的“送入洞房”响起,周遭爆发出阵阵欢呼,合意顿时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出了这门,便是自由!   一刻钟后,合意与重明排排坐在床上相对无言。   “所以说,”合意艰难开口,“我们还得入洞房?”   重明往后退了退:“你想得美,只是在这屋中待一夜罢了。”   “哦哦哦!吓死我了!”合意这才放心,连忙蹦下床,将一床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抖落抖落聚在一起,然后捧着装回盘中。   反正两人前些天也是如此睡的,不就是各自盖被子睡一觉?合意觉得没什么难度。   待合意将脸上的粉浆洗干净走回床边,便见重明已经躺进了被窝中,除了他盖的那床喜被,床榻上再没有其他能遮挡身躯的东西了。   爹你也太勤快了爹!合意伸向被子的手微微颤抖,突然觉得今天这一觉简直开启了地狱模式。   重明一手撑头,一手掀开被窝,看向合意的眼神淡定得仿佛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还不进来?”   “虽然拜了堂,但咱俩毕竟是假成亲,”合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直咽口水,“这样躺在一起……不合适吧!”   重明并未多劝,闻言只平躺下,让出外侧一大块床榻:“随你。”   合意不死心地在屋中搜寻,看能不能找出个被子地铺什么的,结果连个布片子也没搜罗出来,最后又重新站回了床榻边。   大喜被上头绣着龙凤呈祥,看起来又松软又暖和,躺进去一定无比舒适。   手脚发凉的合意深吸一口气,转头吹灭了油灯壮胆,随后捏着被褥一角背对重明躺了进去。   合意一躺下便不再动弹,重明清晰察觉合意距自己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不禁有些好笑:“平日里不是总把我往里挤吗?今天这么点空就够睡了?”   静谧的黑夜中,身侧的呼吸、声音都更明显,合意十分别扭,嘴上却逞强开口:“我什么时候挤你了?”   重明轻笑一声,将手脚身躯舒展开,顿时惹得合意一阵紧张。   “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合意捏着被角絮絮叨叨,“平时咱俩隔着两层被子,你动一动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咱俩之间什么也没有,重二狗你自觉点,别乱动,不然小心我条件反射揍你!”   重明索性撑着身子侧躺,看着合意的背影道:“这话应该是我说吧?平日里爱动手动脚的不都是你吗?”   合意啧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保住咱俩的小命?”   重明胳膊肘一撑,整个人直接挪到了合意边上,看着她逼问:“那你说,你有没有馋我身子?”   “你、你差点把我挤下去!”合意手忙脚乱按住床边,察觉身后重明挨得极近,她忍不住有些慌乱,索性直接承认,“馋馋馋!行了吧!赶紧离我远点!”   重明唇角微挑,躺回原来的位置,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成,你的心思我允了。”   “呵,我谢谢你!”暗夜中,合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都成山村农夫重二狗了,还“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失忆呢! 第35章 离开 天大的误会   合意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全是恢复记忆后的重明将自己倒吊起来乱棍暴打的可怕场景,待她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得四仰八叉、一边身体还大咧咧地压在被挤至边角的重明身上。   吾命休矣!合意瞬间脊后一凉, 只觉得自己脑袋旁可能已经浮现了闪着红光的“危”字。   重明胸膛微微起伏, 呼吸绵长缓慢,似乎仍在睡梦之中,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合意压根不敢有大动作,将手脚从重明身上移开时更是万分小心,即将成功之际忽然感觉身后重明呼吸一顿, 吓得她的心脏跟着一颤、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再动弹。   几息之后,重明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合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跳下床,回头见重明仍闭着眼睛, 她连忙提着鞋飞快地跑出房间。   房门关闭发出一声轻响,床榻上的重明这才眼睫微颤,微扬薄唇间泻出一声愉悦笑意,伸手将被合意压得乱糟糟的喜被拉到头顶。   昨日相见匆忙, 春见与李智守等人还未搞清状况便被拉去充了壮丁,喜宴过后又没同重明合意说上话,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索性直接在小院中安营扎寨。   于是合意鬼鬼祟祟关上门, 转头便见满院大汉昂头看着自己。   万众瞩目,怪尴尬的。   幸亏大汉中间还站着自己的熟人,合意穿上鞋,蹑手蹑脚下了楼梯之后直奔春见与李智守,续上昨日份的感动:“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   春见与李智守相视一眼, 默契地将合意夹在中间,满眼尽是八卦:“说!你与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合意长叹一口气,将两人跳河之后被船夫搭救、重明失忆、和两人被迫假扮女儿女婿以及成亲之后便能离开的事情全盘托出。   “你与少爷原来是假成亲啊?”李智守有些遗憾,随即怀疑道,“少爷真失忆了?可我昨天看他没什么异常啊。”   春见想起昨日重明朝她微微点头的模样,也觉得重明能认出她、不像失忆了的样子。   合意却是拍着胸膛斩钉截铁道:“他绝对是失忆了,不信他来了你喊一声重二狗,你看他答不答应不就完了?”   李智守抚掌点头:“好办法!”   “哎呀,先不跟你们说了,”合意越过二人往厅堂走,“我去找那老船夫告个别!”   船夫仍穿着昨日那身稍显隆重富贵的衣裳,眼袋略深似是一夜没睡,他垂眸端详手中的竹竿,神色安详还带着几分释然。   虽说两人约定在先,但合意也不敢保证船夫一定能遵守诺言,且这会儿他大杀器在手,合意都不敢靠太近,站在门边便张口试探道:“爹,您还记不记得之前说过,我成亲之后就能跟二狗哥出去做生意?”   船夫抬手捂住了额头:“老夫头疼……”   合意立马条件反射道:“我开玩笑的!”   不等合意开口喊爹,船夫已将手放了下来,表情十分平静,全然不见之前发狂时的可怕神色:“逗你玩的,老夫说过的话当然记得,放心吧,我会放你们走的。”   对上船夫清明的眼神,合意有些诧异:“你没发病?”   何止没发病,此时的船夫虽然容貌神态都没变,给人的感觉却是焕然一新,仿佛生锈的兵刃被重新打磨锋利,叫人看着便觉得威严不可触碰。   船夫抬手招呼合意进来:“站那么远做什么?你进来,我与你说几句话。”   还以为船夫是要嘱咐几句,合意依言走进去坐下,随后便听船夫道:“将你俩拘在此处这么多天,还整日要求你们在我面前假装恩爱,实在对不住,我向你和那位小友赔罪。”   合意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看着船夫满脸震惊:“你、你认出我们来了?”   船夫点头:“是。”   合意指着自己,试探问道:“那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船夫道:“我划船时救的陌生人。”   合意顿时激动地一拍大腿:“你果然清醒了!”   来之前她还怕船夫发狂出尔反尔呢,这下好了,不用再演什么父慈女孝了!   船夫看着合意微弯的眉眼,忽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年前,有个江湖人醉心武学,他偶然间得到了一本记载着绝世神功的秘籍,此后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也越发沉迷武学大道,他整日闭关练武,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放进眼里,直到有一天,他的女儿跟他说,要成亲了,叫他出关去参加喜宴。”   船夫声音低沉,悲伤在面上一闪而过,合意想到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顿时明白了。   这是船夫自己的故事。   “神功将成,这个江湖人并未出关,只想着待练成神功,他的妻子女儿总会原谅他,一月后他欢欢喜喜下了山,这才发现,他的妻子和女儿女婿皆在喜宴当天被仇家所杀。”   喜庆的红绸转瞬间被换成了丧幡,当年的景象在船夫脑中挥之不去,他昂了昂头,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若是他能去参加喜宴,便是被人生擒活捉,也好过牵连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女婿,和其他无辜赴宴的人。”   除了那花白头发,船夫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这会儿无声流泪的时候却也会佝偻着身躯,满目皆是悲凉。   合意并未出声,只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也是心酸不已。   “仇家早已杀尽,我早没了活下去的意义,只是、我还未曾见过团子成亲的场面,”船夫平静片刻,看向合意道,“那日在湖上,你笑着说给钱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特别讨喜,跟我闺女团子一模一样,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她,所以才犯了疯病,昨日我看到你那成亲场面,便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既然已经有朋友寻来,你们便尽快离开吧。”船夫朝合意笑了笑,“若是不嫌弃,就把刀带上。”   合意同情船夫的遭遇,却也深知他的妻女的确是因他而死,无法出言安慰,最后也只站起来恭敬作了一揖,道:“多谢前辈。”   船夫摆了摆手,算是与合意做最后的道别。   合意走至门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坐在厅堂中的船夫仿佛与那简陋的茅草屋融为了一体,看着坚固结实,实际上要不了多强的风便可将其摧毁瓦解。   合意莫名有种预感,待他们走之后,过了今日,世上便再也没有船夫这个人了。   虽然对船夫而言,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但合意踌躇了一下,还是转头走到了船夫面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咱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你教了我功夫,也算是我的长辈,”合意厚着脸皮伸手,“给我个东西吧,玉佩或者木牌牌的,再过几个月我恢复自由身了,就去江湖找你去。”   船夫面上露出一抹错愕,随即笑了:“我教你保命的功夫,你不说孝敬就算了,反朝我要东西?”   “我怎么没给?第一天见面我是不是说要给你钱,你自己不要的呀!”合意理直气壮,“你连个证明身份的东西都不给我,以后我入了江湖去哪儿找你去?”   船夫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最后只摸出个灰扑扑的穗子扔给合意:“以后找我,便去南抚城定云宗。”   “定云宗?你竟然还加入了帮派?”合意咂舌,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对了,我叫合意,你叫什么呀?”   三人这些日子相处时,总是“团子、二狗、爹”地称呼,跟喊代号似的。   船夫道:“姓辛,名阎,阎罗的阎。”   “混江湖就是要起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凶!”   合意食指挂着穗子转了一圈,与辛阎相视一笑。   “那就说好了,咱们江湖见!”   ————   合意刚进厅堂,重明便紧随其后走了下来。   春见正想迎过去,李智守的动作却比她更快——李智守噌噌两步走到了重明身边,张嘴便道:“睡醒了啊?重二狗。”   碍于重明平日的威严,最后三个字李智守说得极小声,奈何重明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重明凉飕飕的眼神落在李智守身上,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李智守,你想死是吗?”   少爷果然没有失忆!李智守脖子一凉,连忙拱手行礼:“属下不想!”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重明挪开眼神:“那就闭上你的嘴。”   李智守逃过一劫,连忙退至一旁,不敢再说话。春见赶紧上前道:“我等失职,直至今日才找到此处,还请少爷恕罪。”   重明神色越发寒凉:“你们耽搁这么些天,若是对方起了杀心,我恐怕早死了。”   说起正事,李智守也是神色一凛:“属下回去定加倍操练,绝不会再有下次!”   “这些事等回去再说,”重明抬眼望向厅堂方向,“合意去找她爹了?”   “是,合意说要向那人告别,”春见窥着重明神色,斟酌着语句询问,“少爷,您与合意昨日那场大婚是在做戏还是?”   重明毫不犹豫道:“做戏而已。”   春见有些替合意失落。果然,虽然合意与少爷向来亲近,但两人地位悬殊,少爷对合意并未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   “但我俩已心意相通,”想到这段时日合意对自己频频示好,重明自信道,“只是我觉得大事未成,所以并未说破我俩的关系罢了。”   重明装作没有看到春见与李智守频频交换眼色,偏头唤了春见一声,道:“你回去便将合意的身契拿去官府备案,叫她脱离奴籍。”   春见连忙应是,随即又听重明嘱咐道:“对了,这事别告诉她。”   重明轻叹了一口气,表情被面具挡着,却不妨碍春见与李智守看清他脸上的志得意满。   “我怕她太得瑟。”   春见与李智守相视一眼,心中皆是哼笑一声——合意再得瑟,还能比得过你? 第36章 回京 正经人   与辛阎告别后, 重明一行人便即刻动身回京城。   合意出厅堂时见重明与春见、李智守相处自如,她并未多想,直到几人坐上回程马车, 合意眼睁睁看着重明打开抽屉拿出游记书本, 然后他翻到了被刺杀前看的那一本。   失忆了的人还记得自己看过的书吗?合意刚开始有些困惑,随之一个可怕的想法便在脑中一闪而过,她顿时瞪大了眼,看重明的目光跟见了鬼似的。   叫惯了重二狗的合意张口便喊:“重二……”   对上重明不悦的眼神,合意连忙换了个称呼, 语气都不自觉谄媚了起来:“少爷!你……恢复记忆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刚才?还是前几天?合意脑中各种思绪一闪而过,最终只剩一个想法。   难不成刚才李智守看她的眼神那么哀怨就是因为这个!   重明从嗓中发出一道低沉悦耳的“嗯”,合意惊得差点从软座上滑下去, 她扶着车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什么时候啊?”   不管哪路神仙保佑, 一定要让少爷是今早恢复的!合意面上不显,内心小人已经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前几日合意仗着有船夫做靠山,对重明的态度那叫一个嚣张!如果重明早在几天前就恢复了记忆……   后果不堪设想!   重明握着书本的手放在膝头,面上浮现一抹思索, 合意紧盯着重明的脸,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把各种微表情书籍背诵下来。   未等多久, 重明便道:“倒着数的话已经记不清了。”   那岂不是说重明早就恢复记忆了、且冷眼看着自己得瑟了好多天?合意深吸一口气, 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生怕自己哭得太过凄惨而被重明丢出车外。   “但若要正着数的话,”重明将书本放至一旁,“便是我清醒的第一天晚上,刚躺到床榻上那一会儿。”   这么早!合意大脑飞速运转、仔细回忆了一下重明清醒后的第一天晚上她都干了什么。   然后便想到了将重明挤至床榻边角、将重明晃醒与自己逃跑然后吹了许久的冷风,以及为了瞒过辛阎与重明勾肩搭背的事情。   更别提后来, 两人在辛阎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合意练刀,重明擦汗,合意练刀,重明做饭,合意练刀,重明喂饭。   细数下来,合意自己都震惊了,她这段时间竟猖狂至此吗!   “少爷你听我解释!”合意缩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我都是为了保住咱俩的小命所以才迫不得已这么做!”   “哦?”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一天喊八百遍二狗哥也是迫不得已?”   合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我……”   “天天晚上挤我也是那古怪的中年人支使的?”   “对我上下其手也是被逼无奈?”   合意恨不得当场哭出来:“别说了少爷!我知道错了!”   “早认错不就得了?”重明瞥了脸越垂越低的合意一眼,淡淡道,“若不是念在被追杀时你没弃我而去,我定不饶你。”   听重明声音缓和,合意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对方已经举起书挡住了脸庞、不似要追究到底、秋后算账的样子。   重明不骂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合意有些不敢相信,身子微微倾斜想要偷看一眼重明神色,视线刚越过书看见小半张白玉般莹润的侧脸,便听重明悠悠开口:“看我做什么,你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合意连忙收回视线,大声保证:“反省!我一定深刻反省!”   逃过一劫的合意埋头假装反思小半晌,突然意识到——如果说重明一开始便恢复了记忆,那他早告诉自己不就没后边这么多事了?还有,假装恩爱这事虽说都是合意主动、但重明自己也很配合啊!   合意啧了一声,分明是两个人的错,这人怎么光说她不谈自己呢?而且论起扮恩爱,她只能假装勾肩搭背,重明装脸红心跳装得像模像样呢!呵,男人!   等等,合意面上表情突然一滞,昨日假成婚后,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时重明还说了一句什么允了她的心思?重明并没有失忆的话,这句话的意思究竟……   重明不知何时已将书放下,看见合意愣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反思自己的职业素养!我怎么能因为周遭环境变了就对少爷失了敬畏心?”合意回过神来,连忙保证道,“以后我一定时刻谨记,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少爷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重明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愉悦,面上却只点了点头,神色淡淡恍如并不在意:“你记得便好。”   看着重明平静无波澜的神情,合意晃了晃脑袋,将杂乱思绪全抛到脑后,重明对自己压根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那处困了合意与重明二十来天时日的茅草屋其实就在京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马车行了两三个时辰便回到了杨府。   合意回杨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己藏起来的私房钱。   翠翠来时,只来得及看到合意火急火燎往卧房跑的身影。   听闻翠翠有要事禀告,春见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上,随后便见翠翠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来。   翠翠将木盒打开,露出其中球状的小香丸,道:“少爷遇刺的第二天,秦贵妃派人将这包香丸送给我,说若是少爷回来,便叫我想办法将这香丸掺入香炉中。”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那香丸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惹人注目之处,春见问:“上头可是沾了毒?”   翠翠摇头:“我试探了一下与我接头的人,她也不知道是何种功效。”   春见看向重明,问:“可要拿去给胡大夫看看?”   见重明点头,翠翠收了木盒便要走。   一股奇异的香气自木盒往外扩散,若有若无缠绕在重明周身,那味道闻起来似是有些辛辣不常见,却莫名让重明觉得熟悉。   “等等。”   重明示意翠翠停下,伸手将那盒香丸拿了过来。   见重明伸手要去碰,春见连忙制止:“少爷,还是小心为上。”   重明道了声“无妨”,打开木盒轻嗅了一下,越发觉得这香丸味道熟悉,他像是在哪儿闻过,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重明将木盒递给春见,眉间不自觉拧起:“拿几颗给胡大夫,其他的送给外祖,请他帮忙寻一下出处。”   ————   夜间,一片静谧。   “重明……”   耳畔响起的女声温柔沉静,唤重明二字时饱含爱意,然而躺在床榻上的重明的神色却并不安稳。   “重明……”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重明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巍峨宫殿,殿中站着一个女子,她身着华丽隆重的长袍,哪怕头顶冠饰沉重,脖颈也丝毫没有倾斜,她的脊背挺直,如同坚韧的劲松。   女子背影高大,梦中的重明即便头昂得再高也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一股强大的力道突然扯着重明将他拉走,纵使他拼命攥着女子的手掌,却仍是被迫与女子分离。   待重明被拽出那座宫殿,站在大殿中央的女子才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晶莹的泪珠成串滑下,女子再张口时,原本温柔甜蜜的嗓音已变得疲惫沙哑,听得重明心中悲恸。   “重明,爱欲不可沾……”   “爱欲……”重明紧皱着的眉宇间全是痛苦,跟着喃喃道,“不可沾……”   眼前坚不可摧的宫殿顷刻间化为齑粉,重明瞪大了眼睛,愣愣重复着女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未被无尽的悲伤席卷心神,他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   躺在床榻上的重明猛地睁眼,攥着被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呆愣愣地看着头顶床帐回不过神。   一只纤细的、捏着帕子的手突然出现在重明眼前,下一刻,他的额头被绸布柔柔擦过,重明顺着那手看去,便见合意神色担忧站在床边。   “怎么感觉呆愣愣的啊?”合意唤了几声少爷,看重明纹丝不动,不由得小声嘀咕,“难道是因为我半路叫醒他、给他叫傻了?不能吧!”   只听说过梦游不能半路叫醒,可没听做噩梦也不能叫醒啊!   重明嗓子干涩,勉强开口:“水。”   合意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倒了杯茶递给重明,道:“少爷你可算醒了,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我看你一个劲地出冷汗、还说梦话,可吓人了!”   重明啜了几口,才缓缓开口:“我刚才说什么了?”   合意一脸懵:“我哪儿来得及听啊?我光顾着叫醒你了。”   重明垂眸并未再言语,待他喝光茶,合意的困意也重新冒了出来,她接了茶杯,见重明躺下便准备去吹灯。   合意还未转身,却听身后重明淡淡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今日值夜啊,”合意迷迷瞪瞪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又是一片寂静,合意转身正想走,却听重明突然问道:“你不会是与我睡一处习惯了,所以才假借值夜之名……”   合意一腔困意顿时消散,看着一脸防范的重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少爷,我真不是个老色批。”   合意暗自心想,虽然她有那么亿点点馋重明身子,但她是个正经人! 第37章 明白了 男人,呵!   正经人合意说自己不是老色批时说得斩钉截铁, 实际上第二日便后悔了,因为她最近好似真的变得……有点不对劲儿。   合意早知道重明生得俊朗,但她之前一直持妈粉心态, 无论是值夜还是为重明穿衣束发, 她都生不出丝毫邪念,哪怕是看着重明俊美容颜犯花痴,她心中呐喊的也是“崽崽真好看妈妈爱你”!   然而从茅草屋回京之后,合意再与重明相处,常常不自觉脸颊飞红、心跳如擂鼓, 那感觉与重明带她练刀、将她从背后抱住时一模一样,就两个字——紧张。   重明练字,重明作画, 重明站在院中发呆,诸如此类的重明的一举一动都令合意在意起来, 使得她忍不住分神去张望。就像两人住在茅草屋时一样,重明做饭,合意的视线便忍不住去追逐他的身影。   合意就是再迟钝,次数多了也意识到自己对重明的感情发生了质的变化。   “脸红、心跳、忍不住去在意某个人……”合意看着院中沐浴在阳光下的重明背影, 喃喃自语,“老天爷欸, 我该不会真沦陷了吧?”   重明长得帅, 又有钱, 还长得帅,放现代便是妥妥的高富帅,被他吸引也实属正常,但问题是,重明是个古代小少爷。   先不说合意与重明在家世背景、容貌匹配度和受教育水平有多大的差距,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婚姻理念不同的两个人如何相爱。   合意肯定是坚持一夫一妻制,重明呢?古代男子但凡家境富裕者、多是三妻四妾,如同杨老爷这样的大官更是满院子小妾。   现代两个情敌对上便是修罗场,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三跟原配斗智斗勇就能拍一部连续剧,更何况古代这种小妾合理化的时代,争斗起来还不得斗个你死我活,什么下毒陷害阴谋诡计的,在后宅跟其他女人斗一斗便过去了大半辈子。   合意一想到自己也要参与其中便不寒而栗。   婚姻观念,是横亘在合意与重明之间的巨大鸿沟,虽然重明看上去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可谁又能保证他以后不会突然想要温香软玉左拥右抱呢?   合意并不想要剃头担子一头热,于是在意识到自己对重明有点意思的当天下午,她便装作看到了包含类似案例的话本、借机询问了重明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看法。   重明作画的手微微一顿,眉眼微敛,沉声道:“谁能说自己永远不变?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哄骗人的话罢了。”   合意内心隐隐的期待落空,她极力装作并不在意,面上却仍是闪过了一丝失落。   虽说早有预期,但听到重明直接说出否定的话,合意心中并不好受。   合意的神色并未逃过重明的视线,重明思绪一转,随即想到,合意特意过来问他,莫非是……想让自己说些情话?   两人才心意相通,合意怎得不知收敛,反而越发胆大妄为!重明这么想着,作画的灵感彻底被打断,耳根微热,再看向合意时眼底浮现些许无奈,罢了,看在合意之前主动的份上……   “话虽如此,但也要分人,”重明瞥了合意一眼,声音微低,道,“像我这般严于律己的人,便不会在女色上无谓耗费精力。”   合意立即抚掌夸赞:“那是自然!少爷向来严于约束自己,根本不会发生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情况,况且您丰神俊朗、天人之资,哪有人配得上您!”   合意当着重明的面不遗余力地称赞了一通,转头便是冷冷一笑,心中暗自吐槽——呵,男人,都觉得自己能控制住自己,实际上全是大猪蹄子!   这会儿再回想起来,假成婚那晚重明说的那句“你的心思我允了”也大有问题。   “我允了”,什么意思?就是重明知道合意的心思,但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是吊着合意,翻译成现代流行语,便是“我允许你游进我的鱼塘”。   反应过来的合意倒吸了一口凉气,重明,好狠一男的!   打工人可以卑微,但不做舔狗!合意当即决定支楞起来,再过两个月便是八月份,到时她就能给自己赎身,脱离了杨府之后天大地大快乐遨游。   花花世界迷人眼,谁记重明哪根葱?!   ————   竹园中的空院上,合意与李智守相对而立。   李智守举起手中又宽又厚的刀,冷声道:“我这柄刀名唤斩血,自我闯荡江湖便伴我左右,至今已有十三载,斩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你可要小心了。”   合意冷笑一声,拔出长刀手腕一转,刀刃间冷冽寒光一闪,看着便锋利无比,她扬声道:“我这柄刀名唤大威天龙,与我出生入死……”   两人旁侧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她这刀名字好怪啊。”   被打断的合意转头朝翠翠嘘了一声,持刀继续道:“与我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你可不要轻敌!”   合意与李智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奔向对方,院中霎时刀光剑影、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翠翠只在一旁观战也能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焦灼。   待一番打斗过后,两人停手时鬓发皆已被汗水浸透。   李智守刚才虽是打得合意连连后退,却也注意到合意刀法娴熟、运招巧妙,他露出惊奇神色道:“你这刀法真是最近才学会的?真的只用了二十天?你怎么学的?”   合意微微一笑,只吐出了四个字:“天赋异禀。”   李智守顿时投来羡慕又赞叹的眼神:“真好!你这套刀法精妙至极,你按现在的速度练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武功便能在我之上了。”   这倒不一定,合意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想,毕竟竹园没有竹竿撵着揍得她嗷嗷叫,这刀法练习进度恐怕得慢不少了。   合意收了刀走到一旁坐着的翠翠和春见面前,得瑟地转了个刀花:“你们看,我的刀法牛不牛!”   翠翠的关注点始终在刀名上:“你的刀怎么起的名字?”   “大威天龙多好啊,”合意将刀收回鞘中,嘿嘿一笑,“又威风,又表达了我以后锄奸惩恶、伸张正义的雄心壮志!”   合意说完,便在春见身边坐下,询问道:“对了,春见姐,你知不知道赎身有什么流程啊?”   现代提了离职之后还得再工作一个月,合意也不知道古代赎身有什么流程,觉得还是提前问一声比较好,不然等到欢欢喜喜要走的时候再两眼一摸黑、啥手续也没办可怎么办?   “你要赎身?”春见有些诧异,“你与少爷不是……”   重明不是说合意与他已经心意相通了吗?怎么合意还要自己赎身……难道两人吵架了?   李智守耳朵一抖,也赶忙凑过来听八卦。   合意见三人紧盯着自己,顿时一脸懵批:“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跟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重明的嘱咐,春见连忙摇头,道,“赎身没什么流程,回头少爷将身契拿到官府给你办从良便可。”   合意没了后顾之忧,心情顿时大好:“那到时候岂不是我交了银子便能走人了?好耶!”   走人?春见看合意笑得欢快,面上若有所思。   合意与少爷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对头?   ————   午后,春见将新拿到的消息禀告给重明。   “这回去南边的钦差办事雷厉风行,再加上那清官之子熟悉当地情况,两人如今已朝京中呈递了许多证据,安家在南边盘踞多年,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必定逃脱不了。外家如此,便是四皇子再在京中运作、也择不干净了。”   重明垂眸看着纸条,道:“安家大势已去,秦家势必会踩上一脚,秦贵妃被娴妃压了那么多年,必不会叫她好过。”   春见点头,道:“前几日那香丸,胡大夫只看出是西域药材,闻起来静心凝神,还未研究出有什么其他作用,谈家也未送来消息。”   “我知道了。”重明摆手,示意春见退下。   春见却是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事……少爷,合意近日朝我问了赎身流程,说是八月份便要给自己赎身。”   赎身?重明面上浮现一抹不解,合意前几日还隐晦暗示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怎得近日又要给自己赎身?按理说她对自己倾心已久、不该是想要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吗?   重明眉心微蹙,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合意的想法。   赎身,赎身……重明脑中灵光一闪,突然为合意迫切想要赎身的举止寻到了合适的理由。   少爷与丫鬟,这关系始终是不平等的,重明手中捏着合意的卖身契,合意便处处受他掣肘,所以就算之前两人在竹园中相处许久,合意也只敢绣荷包来表明心迹。   而在茅草屋两人处于同种境地时,合意敢对重明动手动脚、同榻而眠,便是因为两人之间身份平等、毫无阻隔。   重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叫她赎,”重明无奈一笑,道,“她赎身,便是为了没有身契这层阻隔,好对我……反正她要赎,你就答应。”   春见深吸一口气,她被说服了,并在心中深深感叹。   这俩人可真会玩! 第38章 烧香 哄哄她   合意丝毫不知, 在重明心中自己已对他爱意汹涌不可自拔。   自从打定主意不做舔狗,合意每日晨起练刀两个时辰,消耗完胡思乱想情情爱爱的精力再去书房, 便没了盯着重明犯花痴的心思, 她下午或是与春见、李智守比武,或是与翠翠插科打诨,再或者找胡大夫配置些行走江湖必备的药丸药粉,总之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充实安逸,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 距她恢复自由身的日子又近了一个月。   相比合意,重明这一月过得并不舒坦。   这日春见禀告过几大世家私下动向后正准备退下,突然听重明说:“合意最近有些不对劲。”   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 春见后退的脚步当即一顿:“敢问少爷,何处不对?”   是合意被人盯上了?还是哪方势力与合意有所接触?往最坏了想, 难道合意是埋得极深的细作?   春见连着想了好几种答案,越想神色越是凝重,一眨不眨看向重明,希望得到确切答案。   重明眼眸微垂, 面上显露出几分迟疑:“合意最近好似在躲我。”   书房中霎时一片寂静。   “那确实是……”春见极力让自己语调恢复正常,“挺严重的。”   重明微微颔首, 道:“近几日, 合意除了上午在书房伺候, 其他时候未曾找过我。”   春见斟酌着道:“下午合意倒时常约我与李智守切磋武艺,其他时候合意在做什么,属下也不知,可要找跟着的暗卫问一问?”   近日不太平,虽然合意自己功夫也不赖, 但以防万一,重明也安排了几个暗卫在她身边保护。   重明皱起眉头,淡淡道:“无须如此,我只是不明白,合意向来喜欢跟在我身边,为何如今我俩情投意合了,她却反倒为了练武疏远我,这不合常理。”   合意喜不喜欢跟着重明,春见不知道,但她知道,重明必定是特别想与合意呆在一处,才会找自己问这些个感情问题。   春见委婉道:“或许合意是想为少爷留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   春见话音刚落,便见重明瞥了自己一眼,面上表情嘲讽仿佛化成了三个大字——你不懂。   重明面露惋惜,感叹道:“作为下属,你机敏过人,但对于情之一字,你还是知之甚少。互生情意的人总会忍不住靠近对方,便是我也受到了几分影响,更何况合意。”   “属下并无经验,因此说起这些无法感同身受,幸亏少爷自己深有感悟。”   春见淡淡一笑,心道就您现在这副模样还只是受到了几分影响,那要是被全然打乱了心神、又该洋洋得意成什么样?   重明继续道:“合意对我十分亲昵,这几日她便是与我呆在一处,却也是颓靡不振、少言寡语,你与她关系好,又同是女子,可知道合意为何突然如此?”   “属下愚钝,并不知晓,”春见摇头,道,“不过,少爷与其问我一个局外人,不如去问合意本人。”   见重明似是立即要去,春见连忙给他支招:“合意如今闷闷不乐,少爷直接问怕是会弄巧成拙,不若少爷先投其所好、将合意哄开心了,如此一来,合意想必也会对少爷敞开心房。”   重明若有所思:“你说得不错。”   待支使春见去叫合意之后,重明垂下的眸子才闪过一丝迷茫——他该如何才能哄合意开心?   合意刚与李智守打过一场,身上热汗蒸腾,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听春见说重明找自己,只得转道去书房。   见合意进门,重明一下子站了起来:“收拾一下,跟我出府。”   合意一愣:“出府做什么?”   重明已向书院请了假在家休养,按理说没有其他需要出府的时候了。   重明言简意赅:“玩。”   “拎东西啊?”合意面上顿时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来。   重明将合意的神色看了个正着,立马道:“给你买东西。”   见合意仍是反应平平,重明补充道:“买贵的。”   呵,合意冷哼一声,转头便走:“少爷等等,我去换个衣裳,马上就来!”   合意想好了,纵使不做海王的鱼苗,但能薅海王的羊毛为什么不薅!她今天不仅要薅羊毛,还要吃羊肉,誓要叫重明的荷包大缩水!   人财两空,就是吊着别人的代价!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合意雄赳赳气昂昂往书房走,远远便瞅见重明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杨管事。   两人貌似正在谈事,合意便没凑过去,站在不远处磨磨蹭蹭等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了个“礼佛”之类的字眼。   重明刚才缓和的神色这会儿变得冷峻严肃,待杨管事作了一揖离开之后,他才抬眼看向合意,明亮眼眸中犹豫一闪而过。   合意小跑过去,还未站稳,便听重明张口道:“我待会儿有事出府一趟……”   合意心中警铃大作——这大猪蹄子明显要鸽了她!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合意咬牙,那势必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待重明讲话说完,合意立即贴心道:“既然少爷有事,那我们下次再去吧,你放心走吧,我没关系的。”   很好!茶味十足!合意在心中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既约好了下次再去,又卖了一波乖巧,双管齐下,不愧是我!   合意还做作地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瞅着重明一步三回头。   “等等。”   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待合意回头,她便察觉指尖被人捏了一下,合意低头,只见重明的手掌虚拢住了她的手指。   重明的力道并不大,轻易便扯着合意往外头走去,他牵着合意边走边道:“我是说,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你先陪我去,待会儿我们再去玩。”   “……哦。”指尖触感温热,合意大脑简直像宕机的电脑、无法独立思考,只看着眼前宽阔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嘶,重明果然有点东西。   ————   如果早知道重明说的“有事”,是跟杨老爷和杨邈一块出去,那合意打死也不会跟出来。   一下子面对三个领导人物的窒息感令人眩晕,幸亏重明与合意单独一个马车,否则合意的头非得垂到车板上去。   本次出行主要是为了即将科考的杨邈烧香拜佛,至于重明,好歹也是个学子,因此也被杨老爷心血来潮叫出来拜一拜。   杨尚书领着去的这间庙十分清幽,但建筑规模还挺宏大,杨老爷烧香拜佛捐香油一套流程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随即主持便叫来了一个小和尚,让他领着重明与杨邈往后边院落走。   合意扯了扯重明袖子,小声问:“少爷,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啊?”   重明往前方看了一眼,眸底一片幽深:“后边的茶室,是寺中得道高僧讲经的地方。”   讲经?合意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位大师盘坐着诵经、面前一群人排排坐闭眼谛听的场景。   待重明与杨邈在小和尚的引领下各自走向一间茶室,合意顿时流出了羡慕的泪水——有钱真好,听大师讲经都能一对一小班辅导!   重明走进茶室时,便见空荡荡的屋中背对自己坐了一人。   那人衣裳深沉如墨,衣袖边角皆是金丝绣线缝制,一套衣衫便极尽奢华,更别提腰间玉佩、头顶冠玉价值几何。   似是听闻身后响动,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只留了些许岁月痕迹的清俊脸庞。   重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两人目光交锋片刻,坐着的那人唇边发出一声轻叹,似是有些遗憾般开口:“许久不见,你可是不记得我了?”   “不,我记得您。”重明眉眼微垂,看着乖顺,眸底却蕴含着无尽寒气,仿佛蕴藏着一块化不开的坚冰,他薄唇微启,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父皇。”   ————   杨邈进茶室还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他打开门时,便见合意正坐在树下一块石头上,似是有些无聊地捏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画。   杨邈与合意上次相见还是在年前,当时合意面黄肌瘦、看着不怎么讨喜,两人只匆匆一面便没了交集。   这会儿再见,合意却是大不相同。   比起之前,合意似是长高了,也丰盈了,五官长得精致讨喜了。   杨邈看着合意,不知怎得突然想到了乳娘还在时的合意,那时候她小小的、精致得如白雪团子一般,笑起来能叫人不自觉忘却一切烦扰。   但想到今日见到合意与重明站在一起时的光景,杨邈眉宇间却又浮现了些许焦躁。   重明身份非同一般,合意虽然恢复了清醒神智,但她毕竟心思单纯,未曾见过外头的黑暗险恶,她与重明相处时举止似是有些亲昵,究竟是自己愿意,还是傻乎乎的被人哄骗了……   合意见杨邈出现,赶紧扔了树枝站起来行礼。   想着杨邈都出来了,重明应该也快了吧,合意便走出树荫站到了茶室门口,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重明进的那件茶室仍是房门紧闭。   难不成重明还跟大师聊上了?合意被晒得睁不开眼,正想问问杨邈他们能不能站回树荫处,却只觉肩上突然被人虚虚搭上。   “你与重明……”   杨邈话未说完,只觉臂膀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人按在了地面。   重明推开门时,便瞧见了杨邈在空中翻了个个、随即被合意地狠狠按在地上的整个过程。   合意膝盖还抵在杨邈腰背上、听到开门声立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重明,欲哭无泪:“我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条件反射它太快了啊! 第39章 送礼物 贵贵   身为杨府大少爷, 杨邈从未被人撂倒过,被按在地面的那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如何反应。   待合意连连道歉着搀扶他,杨邈这才顺着合意的力道站了起来, 摆手道了句:“无妨。”   杨邈露出忍痛表情, 清隽面容却并不显得扭曲,反而比之前端方的模样更透露出几分鲜活生气。   见合意面露愧疚,杨邈笑着解围:“你可是练了武?这力气可比之前大了许多。”   “练了一点点,”合意小声解释,“对不住啊大少爷, 我刚才没看到是您拍我肩膀,下意识就动手了,真不是故意摔您的。”   杨邈温声道:“我没事, 是我不小心,才叫你受惊了。”   “不不不, 是我反应过激……”   合意话还未说完,只觉袖上一紧——重明径直走到合意身边,攥着合意搀住杨邈的那只手轻轻一扯,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重明虽然神色掩在面罩下未能展露, 但他那双深邃眼眸足以叫杨邈看出,重明此刻已是十分不虞。   “男女授受不亲, 你既然知道吓到了别人, 还不与她保持距离?”   两人对视片刻, 杨邈率先开口,道:“贤弟说得没错,刚才是我冒昧了。”   合意觉得氛围怪怪的,连忙应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既然少爷出来了……”   合意指着前厅方向询问:“那咱们现在就走?”   杨邈点头后走在最前, 合意与重明跟在后边,三人到前厅时杨尚书已与主持聊得差不多了,三眼两语便结束了话题。   马车在山间行驶时摇摇晃晃,杨邈的心并不比这颠簸的马车平静多少。   刚才自己搭了一下合意肩膀,重明便道男女授受不亲,他牵合意的手时却举止熟稔毫不避讳,且合意面对自己与重明时态度也截然不同,难道这两人……   可重明与合意之间云泥之别,怎么可能?   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禀告道:“老爷,那位少爷说有事要办,让咱们先行回府。”   杨老爷正眯着眼睛小憩,闻言连眼都没睁,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待马车继续前行,杨邈掀开帘子往后看。   此处乃是一处街区,重明下马车后回身朝合意伸出了手,合意却并未去搭,只扶着车辕利落跳下马车,两人并排朝热闹人群走去,从背后看仿若一对般配的壁人。   ————   重明带着合意走进了一间名为素玉坊的首饰铺子,他站在铺子中央,手一抬,神色虽是淡淡,却莫名显得霸气十足:“这铺子里,你看有什么合眼的,随便拿。”   合意大眼一扫,只觉得这间铺子外表看着毫不起眼,内里装潢也相当古朴简约、令人舒适,看起来就是个物美价廉的铺子,薅这样的羊毛毫无心理负担。   “那我可真就随便拿了?”合意最后问了一遍,见重明点头,她立时撸起袖子往陈列柜走。   随便拿?呵!合意冷笑一声,今天她非得叫重明的荷包满着进来瘪着出去!   合意的视线在陈列柜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其中一支金镶玉的簪子上:“这支簪子还挺精致。”   旁边跟着的伙计立马抚掌道:“姑娘好眼光,这支簪子上头是和田青玉,您看这光泽纹理。”   合意哪懂什么玉料的光泽纹理?她掂在手中装模做样观看了几眼,才点头应和道:“我看着还行,这一支多少钱?”   伙计咧嘴一笑,看起来又憨厚又老实:“姑娘来得可真是时候,今、明两日素玉坊所有饰品一律减价十两,这支簪子只要五十两便能买了!”   五十两?一个赎身钱?   合意漫不经心的神色陡然一变,拿着簪子的手改拈为捧,恭恭敬敬地将这簪子放回了陈列架,随即她便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自己一个分神脚滑的、给这陈列架撞出个好歹。   伙计默默地站到了合意身边,识相地没有说什么。   “那个,”合意手指划了一圈,最终指向陈列架边角、一支雕刻简朴的木簪,“那个木头簪子多少钱?”   “八十两,”伙计乖乖开口,估计是合意眼中错愕太过明显,他紧跟着解释道,“这簪子不是用普通木料做的,是我们掌柜特意去其他地方寻的木头,能散发独特香味呢,拿回来之后由名师雕琢,一月才得一支,所以价格更贵一点。”   八十两,就买一根带香味的木头簪子?   合意无法理解,索性直接问:“你们店最便宜的簪子是多少钱?”   “二十两,”小伙计说着,指了指自己头顶,“就是这种,不分男女都能戴。”   合意看向小伙计发髻上丝毫没有存在感的木簪,目瞪口呆:“这不就是一根筷子吗!”   “是啊!”小伙计回答地理直气壮,“素玉坊的东西用料极好,所以价位要比其他店铺贵一些。”   这是贵一些吗?这是翻了好几倍了!什么素玉坊啊?你们改名叫销金窟得了!   合意暗自吐槽了一句,转头看向正与掌柜说话的重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狐疑。   重明带她来这么贵的地方消费,究竟是想做什么?单单送即将离职的下属一些东西?不能吧?   合意小脑瓜思索了半天实在毫无头绪,索性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合意转头对伙计道:“大哥,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做工不算精细但是随时能卖个好价钱、最好无论什么时候卖都特别值钱的东西。”   伙计想了一会儿,猛地抚掌:“还真有一个!”   重明将首饰图纸交给掌柜,转头便见合意将一个木盒拍到了柜台之上:“我看好了!我就买这个!”   敞着口的木盒中放着的,赫然是两个沉甸甸的大金镯子。   “少爷你看,这镯子看着多简朴多好看啊,”合意对这造型粗笨的大镯子闭眼吹,“我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首饰,而且它还是足金的,足金!”   重明豪横得没有道理,当即颔首:“买。”   合意连忙招呼伙计将金镯子包起来,心想着这大金镯子进当铺必定能当一大笔钱,不想卖还能融了再打新首饰,足金可真好啊!   想着小金库又进一大笔钱,合意面上不禁露出喜滋滋的表情,随后便见重明捏了支翠鸟青玉钗朝她走了过来:“你试试这支簪子。”   合意成天习武本就容易这儿磕那儿碰的,再加上青玉易碎——这一碎,百八十两银子可就没有了,到时她还不得心疼死?   合意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买那对镯子就够了……”   两人之间只有两三步距离,不待合意说完,重明已经走到了合意身边,垂着眉眼将钗戴在了合意发间。   重明周身温热气息铺面而来,合意只往后退了一小步,便僵着身子站在了原地,她能感觉到重明手掌虚虚放在自己头上的触感,以及重明为她调整发间珠钗位置时温柔的动作。   合意开始不自觉乱瞥,目光擦过重明青色的衣衫和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就是不敢去看重明的脸。   重明拨了一下珠钗下的流苏,见那流苏在合意发间晃动,顿时满意点头:“好看。”   待重明转身去柜台结账,合意才偷偷松了口气,连忙以手扇风给脸降温。   早上那次牵手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这男人真的有点东西!   ————   那支雀鸟青玉钗看着精致,价格也格外美丽,小小的一支价格竟是大金镯子的两倍。   合意本想薅个羊毛,谁知道竟拽回来个羊腿,这会儿面对付出羊腿的重明,合意前段时间坚决远离的想法有了一丝丝动摇。   重明虽然婚姻观念与她不符,但大家做不成恋人可以做朋友嘛!而且之前吊着自己什么的,说不定是误会一场……   合意这么想着,便听重明突然开口询问:“合意,这段时日你对我好似有些疏远,为何?”   沉甸甸的木盒在手,合意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你发现了?”   合意前段时间的确是有意识地在躲着重明——毕竟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重明之后,紧接着知道自己与重明其实并无可能,这件事对合意来说打击不小。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合意手臂缩紧,胸前木盒纵使隔着衣裳布料、仍将合意的心暖得熨帖——那是金钱、呸!是友情的力量!   合意准备向重明坦诚以待,但碍于重明才十七,她换了个委婉的说辞:“少爷,其实我之前对你有过一点点、那个难以启齿的歪心思,所以才想着避开你……”   “难以启齿的?”重明似是反应了一下,脸上不知为何显出些震惊,“歪心思?”   “对,”合意点了点头,道,“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会克制住我自己的,少爷你也不必觉得别扭。”   不过是情情爱爱?合意心想,只会影响她搞钱的速度罢了!   重明却好似对合意的话没那么容易理解接受,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道:“那种心思的确得克制,但,但你却不必因此疏远我,还有那些牵手亲昵什么的,也不必过于避讳。”   嗯?什么意思?不能喜欢重明,但还能与他牵手亲昵?   这是什么自信海王发言?   合意不敢置信地看着兀自脸红的重明,恨不得当面狠狠呸他一口。   想到刚才自己还在首饰铺子对这样的重明脸红心跳,合意内心小人咣咣咣打了自己好几拳。   这样的海王你还能心动?我看你还是不够下头! 第40章 好哇 自以为是   马车慢悠悠往杨府走, 车内两人心境截然不同。   重明看着面色如常,好似合意刚才的话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实际上只有重明自己知道他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又是多艰难才按捺下心底的躁动。   重明头一回体会到坐立难安的心情, 只觉得旁边合意目光灼灼,连带着他也不禁有些燥热。   重明垂眉敛目心想道,他与合意并未成亲,还是得恪守礼法,动歪心思……是不行的。   合意并不知道她说的“歪心思”已经被重明曲解成了其他意思, 她只看着重明目光如炬,心中冷哼一个接一个。   好哇,不接受人家的感情, 却还想享受别人的示好,怪不得重明要领自己来买贵贵的簪子, 原来是察觉到她的疏远、想利用金钱攻势叫她再度回头。   古代海王果然无耻!合意愤愤想道,自己虽然喜欢敛财,但才不会为了个簪子镯子就陪人玩这种暧昧游戏,还牵手亲昵?不负责任的亲昵都是耍流氓!   呸!这样的大猪蹄子再帅也不能要!合意绷着脸想, 待一个月后她离开杨府,势必要将重明相忘于江湖!   合意打定了主意, 下车后立马与重明保持距离, 一张小脸紧绷绷地仿佛将“莫挨老子”刻在了脑门上。   重明顿时明了——合意又对他起歪心思了。   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 待合意离开书房后他才叫来春见道:“情况有变,吩咐下去,一切事宜加快进程。”   春见应了一声,却有些疑惑:“少爷,是哪方情况有了变化?”   按理说, 重明所有的消息往来都经由春见传递,若发生了什么变故,春见不可能不知道才对,况且重明这会儿的表情不似得了什么坏消息,反倒有些春风得意……   联系重明与合意出游的事情,春见试探着问:“之前一直困扰少爷的事情有眉目了?”   合意对自己情难自抑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重明只点点头,唇角不自觉往上扬:“我决定早点成亲。”   早点成亲,合意对自己的情意便不用再抑制。重明对于自己刚刚想出的解决办法非常满意。   春见完全想不到这两人只不过是出去游玩了一圈、感情发展竟如此迅疾,已然到了即将成亲的时候:“合意也同意了?”   重明瞥了春见一眼,惊讶神色好似在说“难道合意还会拒绝不成”。   只这一眼,春见便明白了,她向来办事利落,出门便将“一切事宜加快进程、少爷迫不及待想要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   绑着信筒的白鸽飞入空中,其中一只扑腾着翅膀往青城飞去。   ————   合意怎么也想不到,她无意之中的说辞使人误以为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迈入婚姻殿堂,此时的合意正被雏鸟情节所困扰。   距离赎身之日越来越近,合意满心激动规划未来时,也忍不住对竹园产生了一丝丝眷恋。   毕竟自从穿书之后,合意便一直待在这里不曾离开,一年的时间足以叫合意对这里产生感情。   想着再过数日便要离开竹园,合意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自己与众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温柔的春见,可爱的翠翠和憨憨李智守,合意抱着被子面露惆怅,若是大家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且她是个热爱自由的人,注定要仗刀走天涯!   然后夜深人静之时,合意盯着头顶床帐死活睡不着觉。   因为比起春见翠翠李智守,重明才是合意接触时间最长的人。   一起上书院的日子也就算了,当初两人在茅草屋中假装恩爱那二十来天在合意心中印象深刻——毕竟重明当时装失忆装得特别像,两人天天在船夫的要求下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亲昵举止数不胜数。   而且之前合意对重明的俊朗容颜无法自拔时,脑袋简直变成了一张存储卡,导致这会儿她随便一想竹园,脑海中便会立即浮现重明的一颦一笑。   黯淡夜色中,合意对着虚空惨淡一笑,她还是太天真了,她还当重明只发动了金钱攻势,原来这厮不经意的温情举动更深入人心!   一连几天,天天如此,合意眼下熬出了硕大的眼袋。   她都已经认识到她与重明之间毫无可能了,怎么还能被重明迷得五迷三道的?合意烦躁地将被子团成一团,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一定是被重明蛊到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合意脑中天马行空,混乱思绪中一个念头脱颖而出——她离开杨府之后,不会还一直记着重明吧?   合意内心的小人立即给了肯定回答,毕竟重明的容颜实在惊艳,除非能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出现,否则合意忘记这张脸的几率渺茫。   合意脑中蓦地浮现一个场景——若干年后,合意在江湖上已经混成了赫赫有名的侠女,与其他江湖朋友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然而夜深人静时她便会褪去伪装,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支翠鸟青玉,对着玉钗潸然泪下……   噫!合意立即打了个寒战,这苦情小说的剧情令人害怕!   再或者合意将活成一篇替身文学,对着其他俊朗男子愁眉不展道,你很好,但你终究不是他。   而在合意为了白月光涕泣连连时,重明必定已妻妾成群儿女双全。   合意攥紧了拳头,不行,得想个办法将重明从白月光名单上抹去,好叫她离开杨府之后再也不会想起重明才行!   但……怎么才能够叫白月光成为黏在衣裳上的白米饭呢?   ————   这日合意练刀结束,门外有个仆役跑来传话,道是大少爷找她。   合意收了刀便往竹园门口走,远远便看见杨邈眉头紧锁、似是对什么事情困惑不解。   合意刚走过去,连礼都没来得及行,便听大少爷沉重道:“合意,我有些事情问你,你需得老实回答我。”   杨邈压低了声音,道:“你与重明,可是有私情?”   “私情?”笑话!合意毫不犹豫摇头,“没有。”   杨邈却是不信,只当合意是羞涩不敢说出口,语重心长道:“我自小看着你长大,必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你不必对我隐瞒,我这次来,也只是想劝你,若与重明有什么私情,还是尽快断了吧。”   合意只觉得十分无语,先不说她跟重明没什么关系,便是有关系,又关杨邈什么事?用得着他管?   但碍于自己还是杨府员工,合意只得耐心道:“我与重明少爷真的清清白白。”   “你不必瞒我,我上回看到你们俩举止亲昵,”杨邈叹了口气,道,“你心思纯良,不知人心险恶,重明并非一般人,你与他纠缠恐怕落不得好。”   合意还在想到自己什么时候与重明举止亲昵了,随即便听杨邈自顾自道:“既然乳娘将你托付给我,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这样吧,正好你年纪到了,我替你找一户清白人家,出一份丰厚嫁妆,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可好?”   好个锤子,合意心中腹诽,这人当自己是谁啊?自说自话就算了,还想叫她盲婚哑嫁?可去你的吧!   “大少爷不必打着我娘的旗号来管我,我在杨府这么多年了,又没见过你几回,我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不劳你操心,”合意行了一礼,道,“大少爷若没别的事情,我就先退下了。”   “等等,”见合意转身便要走,杨邈连忙拦住她,想起合意之前送自己的那个荷包,他突然福至心灵,道,“你是不是不愿意离开杨府?不如这样,我去求母亲,叫她将你许给我做妾。”   合意有种想要捶开这位大少爷的脑壳、看看里头究竟装了什么的冲动:“你说什么?”   大少爷见合意停下脚步,还以为她也被打动了,面上不禁松快了许多。   杨邈心想,合意若是做了自己的妾室,他必定会好好对待合意,以后合意成了府里的主子,吃穿不愁,还不受欺负,这样也不辜负乳娘的托付。   杨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若你答应,我现在就去禀告母亲……”   “停停停!妾什么妾?”合意心头火气噌一下上来了,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想叫自己做什么备胎!   合意长刀一横,挡在自己跟杨邈之间,她噌噌噌往后退了好几步,嫌弃道:“我再有一个月就能赎身了,到时候跟谁成亲不是原配?用得着给你做妾?呸!有多远滚多远!”   杨邈面上尽是错愕,不明白合意为何如此激动,且她生起气来泼辣暴躁,不复之前乖巧可爱,杨邈刚才突兀生出的想法也不禁淡薄了些,但还是劝道:“你一个孤女,便是攒够银子离开了杨府,又能去哪儿呢?还是留下……”   合意长刀拔出一半,锋利刀刃惊得杨邈往后退了一步。   合意昂了昂下巴:“我这刀身长三尺七寸,大少爷,你先跑三尺再说吧。”   长刀最终还是未曾出鞘,但杨邈到底是吓走了。   合意回去的路上骂骂咧咧,最终还是气不过,转头又去打了会儿拳,这才气喘吁吁停手。   之前看那杨大少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谁想他上来就叫人做妾,莫名其妙!还跟给了她多大的荣耀似的,合意倚着木桩心想道,再也不想看到杨邈那张脸了!真下头!   下头二字出现在脑海中时,合意突然灵光一闪。若是重明也像杨邈这般,明明白白说一段下头的话……   合意猛地一拍大腿,白月光除名有望了! 第41章 计划 嘿嘿   合意斟酌许久, 重明现在对她的态度是不答应也不拒绝,那么最有可能让重明说出下头话的时候,便是自己要求重明表态的时候。   要求表态……表白!合意眼前一亮。   通过这几日重明的言行, 合意能想象到, 自己表白时他可能会发表一系列“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我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如现在这般相处”,或者是茶一点的“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吧”,再直接一点, 就像杨邈那般面露施舍说出“我允许你当我的妾”,诸如此类的发言。   不管重明说出以上那种言论,最终的结果必定是两人理念不合一拍两散。   有这番下头话在前, 即便合意闯荡江湖多年以后再想起重明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她心中想的也必定是——呸, 渣男!   至于表白的时机,合意决心先去问一问重明的生辰再做谋划。   如果重明还未十八,那就得等一等,毕竟不能跟未成年讨论情情爱爱!   合意进书房时, 重明正伏案作画,他露出来的小半张侧脸神色不虞, 捏笔的手指力道极大、像是要将毛笔生生捏断一般, 画纸一旁还零散搁着几根拦腰碎裂的断笔。   一看就生气了。   合意扯了扯春见的衣袖, 小声询问:“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暗卫将杨邈撬墙角的话禀告了过来,但合意还不知道她身边跟着暗卫,春见也没法说,她只得摇头:“我也不知。”   那边重明却是听到了合意的询问,他将手中唯一幸存的笔一丢, 冷声答道:“我刚才听了个惹人生气的故事。”   见重明定定看着自己,显然十分有倾诉欲,合意立即问:“什么故事?”   重明甩了甩画纸,递给合意。   合意接过一看,上边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鹰和一只圆滚滚的小胖鸟,以及……呃,一团凌乱黑团。   “从前有一只海东青,他捉到了一只落单的小雀,海东青不仅没有吃了小雀,还纵容她在自己身后觅食,”重明点了点画纸,道,“本来这片地方只有海东青自己,他习惯了孤独,然而这只小雀非要凑过来,他接纳了小雀,还将小雀照料得极好,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冬天。”   童话故事?合意指着凌乱黑团问:“那这个是什么?”   重明看向凌乱黑团的视线如刀般锐利:“但是,有一天海东青发现,突然出现了一个丑陋的东西围着小雀转,甚至怂恿小雀离开海东青……”   这人连物种都不愿意给黑团想啊?合意内心暗暗吐槽,顺带承担了一个优秀捧哏的职责:“然后呢?”   “然后海东青追上去吃了那团东西。”重明面无表情讲完结局,深深看了合意一眼,问,“你知道这故事讲述了什么道理吗?”   合意接话:“什么道理?”   重明阴沉着脸道:“做有情人之间的第三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合意听不懂,但她大为震撼——震撼于重明的脑洞之强。   这蹩脚故事还能看出来哲理?真心佩服!   看重明好似气得不轻,合意只好附和了几句:“少爷说得对!这黑团实在是可恶,人家小情侣恩恩爱爱的关他什么事啊?咸吃萝卜淡操心!”   思及暗卫禀告过来的合意的反应,重明心里头稍稍好受了一些。   见重明面色缓和,合意才放心问道:“少爷,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我不过生辰,你问这做什么?”重明反应过来后抬眼看向合意,迟疑问道,“你可是想为我过生辰?”   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如此在意他的生辰,重明心底隐隐有些开心。   合意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却见重明虽然神色收敛,但他的眸子亮晶晶的、眼底隐含期待,仿佛眼巴巴看着糖果的孩童一般,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反正、反正就这一回了,合意一咬牙,点头应下:“是啊!”   “我的生辰是立冬,”重明薄唇微启,想到合意那点所剩无几的月俸,随即又贴心地补充道,“心意到了就成,不必送我什么贵重礼物。”   立冬?合意掐指一算,问题不大,立冬距现在也不过三四个月,到时候就先拿了身契,然后等重明成年便与他表白、再分道扬镳!   至于礼物……反正合意那儿还有一打绣了小山雀的帕子,到时候随便抽一张出来,包个礼盒送重明得了。   ————   几天后,杨大少爷便被人蒙头打了个鼻青脸肿。   合意知道这事儿着实幸灾乐祸了好几天。   因未曾看清歹徒面容,杨邈报案时也说不出几条有用线索,只得回家修养等消息。   重明每隔十天半月便去那庙中拜上一回。   宿铎回回都在茶室中与重明交谈一时半刻,两人仿佛一对出游的平凡父子,任凭朝堂腥风血雨,这间茶室丝毫不受风雨侵蚀。   直到南方私盐案了结,在当地为非作歹的安家被论罪处置,虚假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庞大的世家倒台,其背后站着的大大小小的家族皆被揪出来清算,朝堂上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茶室中,宿铎与重明相对而坐,摘了面罩的重明与宿铎看起来有三四分相似,只是比起宿铎清俊儒雅的长相,重明更加形貌昳丽。   往日宿铎始终扮演着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形象,询问重明的功课、喜好等琐碎事情,今日他却主动与重明讨论起政事。   “珩儿有了腿疾之后,行事越发荒唐,你四哥生怕被外家牵连,整日如同惊弓之鸟,没一点担当,”宿铎嗅着茶香,道,“现如今只剩老五像几分样子,可惜他耳根子太软。”   重明垂眸看着眼前茶碗上雾气袅绕,未曾说话。   “这么多孩子中,与朕最像的是你,朕最看重的也是你,”宿铎轻叹一声,眼角泛起了细微的波澜,“当初若非谈垣坚持叫你出宫,你便能在朕膝下成长了。”   重明眼中闪过一抹讽刺,若不是外祖以官职换他出宫,重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如何能在宫中存活?   宿铎看出重明的想法,却并不生气,只道:“当年我朕与你母亲之间发生了许多事,你并不知晓,如今怪我也正常。”   宿铎语气淡然道:“高处不胜寒,待你到了这个位置,便能明白朕的难处。”   重明仍是垂着眸子不说不动,他一双丹凤眼狭长,眸底波光潋滟、仿若含情。   这双眼睛最像她。宿铎看着重明,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道鲜红如火的身影。   宿铎眸中闪过一丝怀念:“你长得与你母亲越发相像了,可这性子倒是天差地别,你沉着冷静,不如她爱跳爱笑。”   宿铎问道:“朕……我近来总梦见她,你还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重明冷声道,“母亲行事端庄,从未有过片刻松懈。”   宿铎露出些惆怅神色:“是啊,你出生时,她已经入宫六年了。六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茶室沉寂了片刻。   如火般鲜活美丽的身影最终变成了烫手的火把,叫人又爱又憎,又忍不住惧怕,宿铎心中的怀念渐渐淡去,转身离开了茶室。   袅袅雾气中掺杂着一股格格不入的香料味道,重明忽然皱起了眉头。   重明走出茶室,春见便迎了上来,面色凝重禀告道:“少爷,那香丸有消息了。”   “那香丸产自西域,是由一种唤作‘娑罗’的香料制成,少量可安神助眠,但极易残留,时间长了便会对身体产生危害,多梦惊厥,以至身体五脏衰弱,五感尽失。”   “谈家主派人探查过,秦贵妃身边有个西域奴婢,对外声称是为贵妃豢养狮子狗的,实际便是专为秦贵妃制香的人。”   “娑罗?”重明看了一眼茶室,喃喃道,“我刚才闻到,他身上好似也有娑罗的味道。”   “什么?秦贵妃竟敢……” 春见连忙压低声音,“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重明若有所思,道:“得找个机会,将那个西域奴婢推到人前才行。”   ————   闷热的天气倏地转凉那天,重明从杨府搬了出来,住进了京郊一处风景优美的三进三出大别院中。   除了春见翠翠合意和李智守,重明只带了一箱子穿用和书籍。   合意不知道重明为何突然换了住处,但她并没心思探究,只顾着算距离重明生辰还有多少日子,顺带小仓鼠一样往包裹里收拾东西。   自从第一回 后,重明再去庙宇拜佛便总是带着春见,合意乐得轻松,每日早出晚归在大别院附近转悠,最后终于寻到了一处废弃拱桥,勉强可以作为表白地点。   毕竟是第一次表白,合意还是想留点美好回忆,这拱桥正好应景——待重明说完下头的话后,合意还能站在桥上一边抹泪一边唱“情断断桥边”。   最重要的是,拱桥是一个天然掩体,完全可以藏下合意的长刀和包裹!   合意计划好了,表白前就将自己的东西藏在拱桥下,待重明说完下头话,她刨出包袱就能跑!   从此仗刀走天涯去! 第42章 表白 什么情况?   生辰当日, 重明照例卯时起床,却不知为何在房中待了好久。   待天光大亮,合意从外头回来, 正好碰上重明打开门走出来。   重明今日穿了一件黛绿色交领外衫, 衣裳上绣了波浪暗纹,腰间坠着的金丝络子繁复精致,走动间轻轻摇晃,他这一身衣裳尽显华贵,比之前闲散公子哥的装扮更叫人眼前一亮。   往日束发, 重明只戴简单的簪子,今日他却搭配衣裳戴了一顶玉冠,柔顺的发丝被束起、露出整齐的发际线, 饱满额头下便是深邃眉眼,高挺鼻梁与含笑薄唇更是一览无余。   重明看见合意, 唇角微扬朝她走去。   刹那间,合意只觉得重明满目深情,仿佛茫茫天地间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乖乖,这谁顶得住!合意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心想,若非她还存了几分理智, 这会儿必然又要沦陷进去了。   重明开口时, 一贯低沉冷冽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温柔:“去哪儿了?”   “去藏、咳咳咳!”   “去藏家当”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合意连忙回神,假咳了几声,才含糊道:“去藏少爷你的生辰礼物去了。”   见重明露出疑惑神色,合意连忙转移话题:“少爷你今天这身可真好看,低调奢华有内涵, 简直是朵人间富贵花啊!”   “随便挑了一套衣裳罢了。”重明甩了下衣袖,举止间风流潇洒,笑看向合意时却又流露出几分乖顺,一副等她安排的模样。   合意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愧疚感,对于是否要在重明生辰当日跑路有些迟疑,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迟疑来得好没道理——反正她对于重明来说可有可无,箭在弦上,还犹豫什么?   断桥走起!   合意深吸了一口气壮胆,道:“少爷,其实趁着你生辰,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正好我寻到了一个有氛围的地方,我们出去转转?”   重明立即点了头:“好啊。”   这么好说话?合意对于重明的毫不犹豫有些惊讶,愣了一下便要往卧房走:“那我去叫春见姐。”   重明却顺势攥住了合意的手腕,边拉着她往外走边道:“叫她做什么?”   合意摸不着头脑:“少爷你出门不是总要带着春见姐吗?”   春见现在正在收拾重明翻出来的那一箱子衣服呢,可没空与他俩一起出门,况且……   重明轻飘飘瞥了合意一眼,眸中无奈一闪而过:“今日能一样吗?”   腕上触感温热鲜明,合意看着前头眉眼含笑、心情甚好的重明,心中莫名发慌。   重明今天好奇怪,过生辰能叫他这么开心的吗?怎么感觉……啧,有点不对劲呢?   出了宅院大门,合意才从晕乎乎的状态中回神,连忙领着重明往拱桥走。   立冬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葱葱郁郁的青草地好似一下子变成了遍地枯黄,树木光秃秃的,地面上随处可见枯枝落叶,拱桥的桥面上也被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周遭景色不算有多好看,但合意觉得非常应景。   重明面上仍是兴致勃勃,对合意领他往荒野小树林里走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合意叫他上桥时他也未曾发出异议,只站在桥上之后往四周眺望了一番,点头称赞道:“此处景色还不错。”   重明面向合意,问:“所以你要与我说什么?”   “就是……”合意临时怯场,捏着手指紧张得不得了,头越埋越低,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重明。   重明看着合意头顶发旋,耐心地发出疑问:“嗯?”   “我稍微酝酿一下,”合意偷瞄了重明一眼,手忙脚乱从荷包中抽出一条帕子塞给他,“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我去去就回!”   合意塞完礼物转身就跑,重明只见她背影慌里慌张的,下桥时还差点趔趄跌倒,待合意一眨眼消失在桥边,重明才收回目光,展开手中的帕子。   帕子颜色洁白,唯有右下角以黑色和杏色的线绣着一只小小的、滚圆的、眼睛如黑豆的小雀鸟轮廓,似是觉得这图案太过简单,小雀鸟后头又缀了“重明”二字。   重明看着帕子一角,见自己的名字与小雀鸟挨在一处,唇边笑意更浓,周遭冷清孤寒的气氛一扫而空,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将帕子仔细叠好放入口袋中,负手而立等待合意。   合意刚踉踉跄跄跑下拱桥,便蹲下躲在了重明的视线盲区里,她捂着脸颊絮絮叨叨催眠自己:“不就是个表白吗?有什么好害羞的!浪迹天涯的快乐日子就在眼前,可不许退缩啊你!”   合意连吸了几口冷空气平复心情,然而脸颊还是又红又烫,一想到等会儿还要面对重明,她就胆怯得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前段时间的冷静自持、人间清醒这会儿全都不见踪影。   表白也太难了!合意真想仰天长啸一声,她的脑内思想好像分成了两个小人,这会儿正哇哇啦啦地争吵不休,都想说服对方赶紧解决此刻的窘境。   其中一个弱唧唧提议道:“现在实在是太紧张了,根本没办法表白,不然,改天再……”   另一个立马强硬拒绝:“不行不行!开弓哪儿有回头箭?早说早享受,晚说哭着求!”   态度强硬的小人一下子占据了合意的思想,诱惑道:“反正身契都已经拿到了,你表白完就能自由了!你也不想天天当丫鬟吧?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好多钱,外头的花花世界你不想去看看吗?”   当然想!   合意刨开旁边的枯枝落叶,摸了一把她今早辛辛苦苦扛过来的、装了全身家当的包裹,表情一下子坚定了起来。   立刻表白!立刻投入花花世界!   背后的桥墩子透心凉,合意站起来之后挺胸昂头往桥上走去。   没走两步又是一个趔趄,桥太滑,合意不敢再跨太大的步子,只得老老实实扶着桥栏往上走。   待终于走到重明面前,合意一咬牙,闭着眼埋头大喊:“重明!我喜欢你!”   说出来了!合意满心激动,万事开头难,迈过了开头的坎,剩下的话她说得特别顺溜。   “我知道你们这里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的原则是一夫一妻,容不得第三者的存在,你若是对我没有好感、或是不愿一辈子只娶一个人,现在便拒绝我吧!”   合意说完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等待重明的回答,生怕自己因为一时的羞怯而错过重明的表情变化,导致日后还对这个白月光留有幻想。   重明最好拒绝时扭曲一下这张俊脸,或者露出个什么蔑视、嘲讽之类的表情,合意暗搓搓想道,这样她才好彻底幻灭!   合意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重明的一切表情变化无处可藏。   合意只见重明呆愣了一会儿,璀璨星眸似有片刻涣散,随即目光躲闪,耳根、脸颊甚至脖子都像蒸了桑拿一般变得红彤彤的。   不是、重明怎么是这反应?合意有些匪夷所思,他这会儿不该想着拒绝自己吗?脸红是个什么意思啊!   对上合意直勾勾的眼神,重明肉眼可见地变得羞怯了起来,他唇边的笑实在是收敛不住,索性灿烂地绽放了出来,轻轻道:“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不必这般直白地说给我听。”   “不是、我的重点在后边啊!”合意连忙强调,“我想要的是一夫一妻!少爷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重明脸色顿时更红,合意看人刮痧都没见过这么红的皮肤,她转念一想,莫不是重明被自己胆大妄为的心思震惊到了、所以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   原来如此!合意恍然大悟,连忙催促道:“你赶紧表个态呀!”   拒绝!狠狠地拒绝!   见合意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攥成拳显然十分紧张,重明轻舒了一口气,终于克服了心中的紧张,他抿了抿唇,最终张口道:“我也……喜欢你。”   重明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微风便能吹散一般,这道声音却重重地砸中了合意,将她心中渴望自由的、紧张表白的、和一点点对重明不舍的所有思绪砸了个七零八落,砸得她头晕目眩、一时间反应全无。   合意攥着拳头顿在了原地,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小木偶,面上唯剩不知所措。   重明看着这样的合意有些好笑,心中却也头一回泛起几分复杂的心疼。   合意向来开朗活泼,无论何种境况都不曾失了温暖人心的热情,对重明更是百般体贴,纵使他装作失忆、孤立无援的时候,合意对他仍是不曾有过一丝懈怠。   重明心想,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主动,才叫合意连听句喜欢都如此震惊。   主动一点……重明向前一步,他缓缓伸出双手,最终捧住了合意脸颊。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刚从呆滞中缓过神来的合意再次瞪大了双眼,呼吸不自觉屏住,眼睁睁看着重明俯身。   温柔的触感最终落在额间,如果说合意刚才的感觉只是被石头砸了个脑震荡,那么这会儿的她就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中洗了一天一夜的布偶娃娃,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一只土拨鼠放声尖叫——   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43章 约定 嘿嘿~   合意就此次表白中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做过许多猜想,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有重明献吻这种情况!   待重明退开,他波光潋滟的眼眸看得合意忍不住直了眼,随即重明好似害羞一般垂下眸子, 神情那叫一个含羞带怯、引人心神荡漾。   而合意在意识到自己向往自由的心又一次被动摇之后, 顿时一惊——重明竟然利用亲密接触转移她的注意力,还险些成功!古代海王,不愧是你!   正有些不好意思的重明只见合意噌噌噌后退了好几步,两人瞬间一南一北对立在桥的两边,重明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合意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说话却是磕磕巴巴毫无气势,“你、你突然亲我干嘛!”   重明耳根又红又烫,面上却是强装镇定道:“你刚才不是叫我表态吗?”   “嗬!你反过来怪我?”合意不比重明镇定多少, 她双手交叉在身前,大声喊道, “我是叫你狠狠地拒绝我!谁叫你亲我了!”   “你我情投意合,”重明皱起了眉头,“我为何要拒绝你?”   不是、这人刚才杵在这儿是神游太空了吗?   合意不得不解释道:“我刚才说了,我的原则是一夫一妻, 你又不是,咱俩处对象是没有好结果的。”   重明淡淡道:“谁说我不是?”   合意怀疑重明在装傻, 可他面上神情毫无变化, 合意也有些拿不准, 索性直言道:“那日我问你对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看,你不是还说那是哄人的话?”   重明回想起那日情形,道:“可我后来还说了,我自是严于律己,不会于女色耗费精力。”   有吗?!合意记忆力比不上重明, 她还搁脑内疯狂检索呢,却听重明幽幽发问:“你刚才叫我拒绝你……是什么意思?”   “……你先别管这个!”合意心虚片刻,终于回想起重明当时的回答,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当时少爷你只说你与别的男子不一样,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虽然现在不沾女色,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察觉合意的言外之意,重明心中有些失望:“你不信我?”   合意小声嘀咕:“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片刻间,重明从合意前段时间的疏离想到了她刚才的表现,重明眼眸微眯,红得滴血的耳根稍稍降温,看着合意防备的举动若有所思:“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还向我示爱,根本不是要为我过生辰,是为了……与我断情?”   毫不夸张地说,重明看合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骗人心身的渣女,导致合意根本没办法点头说是。   重明胸口涨满的甜蜜倏地转变成了苦涩,他唇角微扯,面上再不见愉悦,璀璨星眸也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光彩:“你我两情相悦这么久,没想到你对我连一丝信任也没有。”   “我都说了这不是信任的问题,是人的劣根性……等等!”合意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试探着询问,“两情相悦?你和我?”   仔细想想,刚才重明好似还说他俩情投意合?合意震惊地想,不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重明看了合意一眼,眸底黯淡无光:“哦?如今你厌弃了我,便连之前与我如胶似漆的日子也不想承认了是吗?”   从重明刚才那几段话中拼一拼、凑一凑,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最终被摆在了合意的面前。   “绝对不是!”合意来不及思考两人何时有过如胶似漆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脑瓜从来没这么灵光过,合意艰难开口道,“少爷,咱们从茅草屋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你说了一句‘你的心思我允了’,是吧?”   “我就是想问问,”合意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你还记得,你当时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重明冷冷道:“你问我便要说?凭什么?”   合意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因为……这可能关系到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   “我的意思自然是,允许你爱慕我,”重明面色稍有缓和,但思及此刻处境,他又沉下脸色,“谁想你会仗着我对你的这几分宠爱愚弄我的感情……”   合意抓住了重点,顿时瞪大了双眼:“少爷你对我有感情!”   “只是一点点!”重明恼羞成怒,转身不看合意,沉声道,“我只是看你的爱意实在露骨,所以才回应你几分。”   重明什么时候就回应自己了?合意现在完全处于‘天上馅饼一个接一个往下砸、全砸她一个人头上’的懵批状态。   什么闯荡江湖、什么仗刀走天涯,合意全忘了个一干二净,满脑子全是——卧槽!难道全是自己搞错了?   “少爷你、你……”合意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叫自己稳住声音,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所以少爷你真的可以一夫一妻?”   重明冷声道:“我说过了,我洁身自好。”   喜从天降!合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晕乎乎不知所措。   石桥冰凉,重明的心境也不遑多让,周遭风景霎那间变得荒凉凌乱,令人越发呆不下去。   重明向来高傲,这会儿合意不信任他、要与他绝情,他本该转身便走,不给两人之间留一丝余地,然而他的身体却僵持着不肯动。   爱欲不可沾,果然如此,重明唇边露出讥讽一笑,如今他也变了,之前合意费尽心机与他亲昵,待他动了情,掌握主动权的人便变成了合意……   重明满心复杂之时,合意其实在掰手指算日子——若是当初自己试探重明时、重明已经默认两人在一起了,那现在她岂不是被恋爱三四个月了?   合意震惊的小眼神直勾勾看向重明:“少爷,前几个月咱们俩便两情相悦了对吧?”   “可是我没有丝毫恋爱体验感啊!”合意扶额细细回忆,“咱们俩的相处模式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吧?”   “怎么没有?”重明虽是满心冷意,却仍张口道,“我与你比往常亲昵许多,你都忘了?”   “亲昵指的难道是……那几回牵手?”合意看着满面认真的重明,不忍心说现代初中生早恋都比他要大胆许多。   但随即合意便满心激动——重明对一夫一妻没意见,还对自己有好感!   合意觉得她又可以了,虽然她的原计划是要闯荡江湖去的……可对方是重明啊!   脱单的机会就在眼前!   合意壮了壮胆子,缓缓牵起了重明的手。重明神色虽还是冷淡,却并无抗拒。   “少爷,都是我不好!”合意认错认得十分爽快,“是我对你不够信任,我错了!”   重明不明白合意为何突然态度转变,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之前是我理解能力不够,会错意了,我以为少爷以后会三妻四妾,”合意长叹一口气,“少爷这般谪仙之姿,以后的妻子小妾必定个个出尘绝艳,你身边哪还有我的位置?所以我才想要退回丫鬟位置,默默陪着少爷。”   重明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合意连忙道,“我之前不敢相信你也是因为你实在是太优秀了,我患得患失!”   重明并不想轻易妥协,可他垂下眼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洁白葱指,最终只问了一句:“你还会像今天这般抛下我吗?”   合意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如果你不另娶他人,我就不会!”   “你以后不许再骗我。”重明反手将合意的手拢在掌心,他的手掌看起来纤细瘦弱,实际上能将合意的手完全包裹。   重明眸底情深意重,合意被重明结结实实牵着手,顿时找不着东南西北,能做的只有愣愣点头:“好。”   重明寒凉一片的心底霎时回暖。   冷风吹过,地上落叶打着转儿漫天飞舞,合意顿时打了个寒颤,重明垂眸道:“此处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的手始终未松开,合意满心皆是欢喜,欢腾的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两人刚下桥,合意还未说什么,便见自己的包裹大剌剌躺在拱桥边。   重明看向包裹的眼眸幽深:“那是什么?”   合意手抖如筛糠,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包裹提了起来,转头捧到了重明的眼前:“这是……礼物!”   “哦?”   重明揭开包裹,里头什么辟邪面具、大金镯子、装着银票和宝石的匣子,甚至还有几块油纸包裹的炊饼,各种零碎东西杂七乱八堆在一起。   重明面无表情看向合意:“这么多?都是礼物?”   怎么可能!合意吸了吸鼻子,忍痛道:“要不你、你挑一……挑几样?”   寒风再次吹过,落叶下的长刀露出一截。   “这刀也给我?”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你刚同我说过什么?不会离开我?退回丫鬟位置默默守着我?”   “这怎么能算骗呢?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合意实在心虚,缩着脖子提议道,“要不我们过了今天再遵守?”   重明冷笑,道了声好,然后便拿走了小匣子,他扬手晃了一下,宝石叮叮当当碰在一起:“这个礼物我就收下了,你若是再骗我离开我……”   重明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也只说出一句:“便去外头喝西北风去吧。”   合意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愧是你二狗子!刚还搁那儿落寞难过呢,得到了人就不珍惜了!   重明晃了晃匣子,反问:“你有意见?”   合意超大声:“我没有!”   合意自己安慰自己,俗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得到了重明这个绝色美人,她当然也得失去点什么……   不行了,她得找地方哭一会儿! 第44章 信鸽 甜蜜蜜~   寒风萧瑟, 却冷不过合意的内心,她忍痛看着私房钱被重明收走却无法张口挽留,只觉得满心苦楚无处诉说。   合意内心的小人恨不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她辛辛苦苦连下馆子都舍不得、好不容易才攒到的私房钱啊……   一阵冷风袭来, 合意眼眶中晶莹泪水越蓄越多,随即她便察觉自己的手腕被重明轻柔地抬了起来。   正红色细绳绕着合意纤细的手腕缠了几圈,那颜色衬得她的肌肤雪白,冬日里简直亮得晃眼。   合意察觉重明往自己手上戴了个东西,连忙低头去看, 奈何眼前模糊一片,她只得用另一只手抹了把泪,呜咽着问:“你给、给我戴了什么?”   “礼物, ”重明摆弄了几下细绳上小饰品的位置,托着合意的手抬得更高, 好叫她看清楚,“你看看,喜欢吗?”   合意擦干泪水,便见自己腕上戴着个红绳, 绳上挂着几只小雀,或啄食或飞翔或呆立, 姿态各异活灵活现。   小雀是由黄金雕刻而成, 个头只有指甲盖大小, 看着也不很显眼,然而合意拈着小雀转动时才发现,原本普普通通的小雀在冬日冷冽的光照下熠熠发光,流光溢彩煞是精致。   合意满腔私房钱被没收的苦闷顿时消散了大半,抚摸着首饰爱不释手:“真好看!”   “这首饰是我亲自画图设计, 叫素玉坊打造的,”重明指尖轻点了一下呆立小雀,强调道,“是你喜欢的足金的。”   这么点小金子,就算是足金,融了也没多少吧……合意甩了甩头,不对!这可是重明送给自己的礼物,她才舍不得融了呢!   冠上“定情信物”四个大字之后,合意越看这小手链越喜欢,只觉得那几只小雀憨头憨脑中还透着股机灵劲儿,连那平平无奇的小红绳都变得漂亮了起来。   “少爷你真好!”撇去刚开始那股害羞之后,合意逮着机会便要牵一牵重明的手,心中快乐之情无法言喻,“你还记着我喜欢足金呢!”   重明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眼角眉梢却都悄悄舒展开、显出几分自得模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愿意记住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是在为我费心思啊,”合意认真道,“我反正觉得少爷你对我特别好!”   合意在心中默默添了一句,没收私房钱的时候除外。   合意的原计划是表白后就立刻跑路,现如今她与重明当场确定关系,跑路自是不能再提。   在重明的监督下,合意老老实实将包裹扛了回去。   第二日醒来,合意先是感慨了一番仗刀走天涯的生活终是不会到来了,随即她洗了个头,抹了点口脂香粉后喜滋滋出门。   在合意的想象中,她与重明两情相悦第一天,两人应该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总而言之费尽心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而现实是,重明看书看得眼都不带抬的。   合意着实不解。   昨天以前重明含蓄内敛也就算了,可昨天两人都把话说开了,重明还亲了自己呢!   可这会儿别说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就是牵个小手都难,人网恋还能煲电话粥呢,他俩可好,面对面的反倒连点眼神接触都没有,这谁受得了?   合意突然产生了些许怀疑——昨天她与重明之间的对话是真实发生了吧?不会是她太痴迷于重明、臆想出了这一切吧!   合意百思不得其解。   待春见走出书房,合意便凑到重明身边,问:“少爷,我们俩确实定情了是吧?”   “那是自然,”重明目光从书本挪到合意脸上,“怎么了?”   “既然咱俩都在处对象了,少爷你对我就没有什么想法?”合意手肘撑着桌子凑近了几分,举例道,“比如说亲一亲、抱一抱什么的?”   书角被捏出褶皱,重明淡然道:“你我尚未成亲,如此孟浪轻浮之举,我才不会做。”   “不就是亲亲抱抱么?”合意小声嘀咕,“怎么就孟浪轻浮了?”   好像他俩没抱过似的,而且昨天这人亲她额头的时候可没这么义正言辞!合意心想,而且想和对象亲昵不是人之常情吗?有本事成亲前亲亲抱抱一个别做!   合意刚要退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她看来,两人刚处于恋爱阶段,而从重明来看,他俩已经在一起四五个月了。   相处四五个月后能做到的最大尺度是吻额头……合意倒吸一口凉气,那按照重明的进度条走的话,他俩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合意就站在重明面前,她的神色变来变去,重明想不发现都难。   重明正想问问怎么了,却见合意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少爷,我果然不能按你的步调走,”合意仿佛忽然之间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那也忒慢了……”   慢什么?重明内心的疑问刚浮现,便见合意绕过桌子走到了自己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微微倾身。   清淡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合意的动作仿佛一瞬间放慢了许多,重明身形一滞,呆坐在原处没有动弹。   “少爷你如果抗拒的话,就……”合意想了一下,虽然觉得怪没面子的,但还是小声道,“就推开我。”   重明指尖不自觉攥住了衣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从嗓子中发出一道低沉暗哑的“嗯”。   合意等了几秒,见重明并未做出反应,她才缓缓往前压去。   重明的眼睑微微垂下,目中只余合意饱满柔软的唇,他紧张地抿了抿自己的薄唇,最终选择放松下来,接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两唇即将相接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春见进门时,便见重明一手掩唇,脑袋微垂看不清神色,耳根却是极红,合意则是站在重明背后的书架旁整理书籍,光背影便能看出她十分慌乱无措。   春见向来极有眼色,这会儿压根不需人说,她便知道自己打扰这对有情人的好事了,春见目不斜视将热茶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此处。   待春见离去,重明才将手放下,露出唇角那一抹被蹭上去的亮晶晶的口脂。   “咳,”重明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春见已经走了。”   “啊?哦!”合意停下手中漫无目的的动作,转身看向门边,脸颊如抹了胭脂般红润。   “春见姐没看见吧?”合意以手扇风,却仍是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小声问道,“咱俩这事儿需要保密吗?”   重明却道:“春见早已知道你我的关系,看见又如何?”   “什么叫看见又如何……”合意嘟囔了一句,对上重明的眼神,羞涩后知后觉占据了她的脑袋。   合意闷头快步往门外走:“我去洗把脸!”   重明眼巴巴看着合意跑出去,随后才一抬手、揩下唇角弥漫着甜意的口脂。   回想起刚才两人唇瓣一擦而过,重明耳根的红顿时向脸颊、脖子蔓延,不一会儿便如同熟透的螃蟹、全身都红了。   ————   合意用凉水洗了脸、又接连喝了三大杯凉茶,这才强压下心中羞涩,然而一想到刚才紧张地闭着眼睛的重明,她顿时又绷不住了。   不行!不能再回那间屋子去了!合意一边扇风一边告诫自己,就重明那副予取予求的小模样,她现在回去万一把持不住两人发生点什么,可找谁说理去!   要不、要不就还是按重明的步调得了!合意又倒了一碗凉茶咕嘟咕嘟灌下去,什么青春期的躁动、什么被吸引得无法自拔,诸多烦恼统统消失不见。   古代嘛,传统!就算是小情侣之间,举止稍微疏远一点也正常啊,又不是夫妻!合意这会儿心如止水,暗自想道,现在想想,刚才她的确有些揠苗助长了,以后还是顺其自然!   合意唯一担忧的是,重明那么纯情,以为牵个手便是两情相悦,刚才自己直接亲过去,他不会被吓到了吧?   而且刚亲了重明的自己还只留下一句“去洗脸”便逃离了现场……合意连忙往回走,生怕重明因为她留下的语焉不详的话而伤心难过。   合意再回到书房时,却并未瞅见重明身影,她四处找了一圈也未能找到,反而看见春见抓着只鸽子往外走。   合意连忙跑到春见身边,问:“春见姐,你见少爷了吗?”   “少爷说他太激动了,所以出去转一转冷静一下,”春见问,“你可是有事找少爷?”   是有事,但……合意愁眉不展,亲了之后临阵脱逃什么的,不太好与春见说啊。   “反正我也不着急,等少爷回来我再跟他说吧。”合意说完,随口指着鸽子道,“春见姐,你养这鸽子好肥啊。”   春见抓着鸽子端详了一番,点头:“这段时日喂多了食,是有些长胖了。”   春见抓着鸽子往上一扔,胖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春见转头看着合意笑道:“不过你放心吧,它绝对能找着回家的路,不会耽误你与少爷的好日子的。”   合意卡壳了半晌:“……啥?”   她和谁?什么日子?不能吧! 第45章 尘埃 上卷,完   重明冷静下来之后, 当即吩咐春见送信给外祖、测测他与合意的姻缘吉日。   春见放飞的那只信鸽腿上绑着个小竹筒,里头装的便是两人的生辰八字。   合意压根想不到自己昨日才与重明互表心意,今天两人竟就发展到了要成亲的阶段——这也太刺激了!她现在还是个二八少女呢, 突然就被告知要与重明组建新家庭, 这会儿看着气定神闲,其实内心已经慌得一批!   待重明回来,合意赶忙凑过去解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叫重明相信,她亲重明那一下真不是为了催婚!   “我只是单纯地想与你亲昵一下, 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合意恨不得对天发誓,“少爷,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这样出格的举动!你放心!”   重明沉默了几秒, 低声道:“其实此举不算孟浪,偶尔还是可以的。”   “得了吧, ”合意看着面红耳赤的重明,脸颊上刚褪去的绯红再度浮现,她小声嘟囔道,“你脸都红了, 还逞强呢?”   重明逞强归逞强,闪烁的眼眸中却能看出几分期待。   偶尔, 合意抿了抿嘴, 偶尔亲一下也还行吧!   时间转瞬而过, 再有两日便是合意生辰,合意本对此满心期待,却突然得知了重明要出门办事的消息。   “不能带我去吗?”合意扒着门框可怜兮兮看向重明,“为什么?”   重明将晾干的图纸折起放进口袋中,道:“外头危险, 等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可是翠翠都能跟你去!”合意举着长刀眼巴巴跟在重明身后,“我还会武功呢,你带着我吧,有危险的话我可以保护你啊!”   重明回身,有些生疏地揉了揉合意的头发:“翠翠也有事要做,所以才跟着我,你在此处安安稳稳的,便是帮了我大忙。”   “那我生辰你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合意有些遗憾,这还是他俩在一块之后她的第一个生辰呢,难道她得自己过了?   重明迟疑了一下,最终道:“我尽量赶回来。”   合意有些闷闷不乐:“好吧。”   重明抚了抚合意的鬓发,指尖滑到合意下颌处往上抬了一下,合意便昂头看向了重明。   重明俯身向前,两人呼吸交融片刻,待重明退开时,合意脸颊已是白里透粉。   “你不是说偶尔吗?”合意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眸中闪过几分害羞。   重明将合意揽在怀中,发出低沉慵懒的一声“嗯”,还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我们确实是偶尔才这般亲昵一下。”   什么呀,合意抱着重明腰身喜滋滋地想,自从两人说好可以这样亲昵,重明时不时便要捧着她的脸颊亲一下。   “我留了护卫保护你,不用害怕,”重明抚了一下合意柔顺的发丝,眸中情绪深沉,“等我回来。”   ————   六皇子自幼体弱多病,随高僧出宫修行十三年不知所踪,如今却选在圣上龙体抱恙、朝堂重臣激烈讨论皇位归属之际大张旗鼓地回京,其中缘故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六皇子回宫当晚,宫中大摆盛筵,圣上虽与六皇子多年未见,举止间却丝毫不见疏远,相比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欢快蹦跶的五皇子更要亲昵几分。   圣心归属可见一斑,众臣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宫宴结束后,重明跟着宿铎往冷宫走去。   秦贵妃已搬到冷宫多日了,她位极贵妃时殿中拜访者络绎不绝,落魄时却门可罗雀。   听到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宫人扬声高喊圣上驾临,秦贵妃抬了抬眼皮,看着宿铎踱步而来。   殿内宫人连忙跪拜,秦贵妃却懒得行礼,只轻笑着喊了声:“陛下。”   秦贵妃未施粉黛,褪去那副精致艳丽的妆容后,她的面色憔悴苍白,比之前仿佛老了十来岁。   “您这次来是想问什么?毒香?”秦贵妃面上的讥讽、嘲弄越发遮挡不住,“还是……皇后?”   秦贵妃的视线越过不语的宿铎,落在了后方的重明脸上。   霎那间,秦贵妃目光涣散一瞬,仿佛又回到许多年以前的冬日、看见了那个红衣似火的明媚女子。   “六皇子,你到底是回宫来了,”秦贵妃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陛下最终还是会选你。”   宿铎站在门口,侧身看向重明道:“秦妃对谋害你母后之事供认不讳,朕将她软禁宫中,待你为你母后翻案,便能下旨,将她与秦家论罪处置。”   重明并未说话,只看着殿中神色有些癫狂的秦贵妃,眸底暗色涌动。   “我谋害皇后?”秦贵妃听了宿铎的话,垂着头低声笑了,听着有些瘆人,“这话可不对吧?陛下。”   “若非您猜忌心重,又轻信卑贱宫女的谗言,皇后怎会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秦贵妃拈着一缕发丝叹了口气,声音听着实在无辜,脸庞上却满是恶意,“我不过是在你们中间添了一把火罢了,害死皇后的,其实是陛下您啊!”   宿铎嗓子发痒,他撇开头轻咳了几声,终于撑不住疲倦、露出了几分病容。   后头跟着的太监连忙上前搀住宿铎。   宿铎止住咳嗽,道:“她这些胡言乱语不听也罢,朕回去了。”   宿铎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停留在秦贵妃身上,待他离去,秦贵妃才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可真是无情啊……”   “打马金殿过,惊艳少年郎,你母亲当年有太后喜爱,有谈家撑腰,活得何等肆意,可如今呢?也不过是黄土一捧罢了。”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陛下吗?”   秦贵妃唇边笑意越来越大:“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在杨家的?若非陛下有意透露,我从何得知!陛下是将我、将秦家、将珩儿皆当成了试金石,来试你这块真金呢!”   重明只静静看着秦贵妃面上神情变得扭曲。   “如今你试出来了,我们这些破石头可不得丢弃了?”秦贵妃冷笑着道,“你如今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笑话?”   结局已定,重明没这么无聊,他往回瞥了一眼,询问道:“可看够了?”   见翠翠红着眼眶点点头,重明转身便走。liJia   对上翠翠愤恨的视线,秦贵妃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荒诞之感:“没想到临了,最关心我死没死的竟是个卑微的丫头!”   重明与翠翠刚跨出冷宫大门,背后即刻传来秦贵妃尖锐的嗓音。   “我今日得此结果皆是拜你所赐,我、我送了你一份大礼,你可得接好了!”   秦贵妃说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洋洋得意,在此境况下令人毛骨悚然。   重明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来不及与迎过来的春见说话,转身便往宫门处跑去。   ————   身后追兵穷追不舍,合意被李智守拉着往前奔逃,两人身上皆是遍体鳞伤,李智守肩上狰狞刀伤深可见骨,合意臂膀、小腿处也有几处皮肉外翻的刀伤。   夜色深沉,暗沉的天空中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两人几乎看不清前路方向,却丝毫不敢懈怠,心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别院大门被人踹开时,合意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平静的院落霎时展开了一场场的生死搏斗。   合意从未看到宅院中有如此多的守卫,然而比守卫更多的是那些不速之客,他们如潮水般涌进,黑压压的几乎数不清人数。   李智守拽着合意与其他几名护卫杀出了包围圈,他们一路奔逃而来,逃到现在最终却只剩下李智守和合意两个人。   身后追兵分明数目众多,却不知为何迟迟未能追上来,时不时飞来的几道锋利箭矢,仿若捉弄老鼠的猫一般、擦过合意与李智守的身周,给他们生的希望的同时又如影随形。   两人即将踏进杂草丛的时候,一道锋利箭矢擦过合意脸颊、带着强劲力道没入了李智守的后心。   李智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踉跄跄拽着合意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轰然倒地。   “快走……”察觉到合意想拉着自己,李智守目光涣散,摆了一下手。   合意咬牙掰断李智守后心箭尾,扛起他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待循着记忆找到一处浅坑处顿时松了口气。   合意将李智守用落叶埋了起来,将那柄斩血放入李智守怀中,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撑住!”   李智守虚弱地眨了眨眼睛,任由合意将枯枝落叶洒了他满头满脸。   待做完这一切,合意提起长刀朝另个方向跑去。   夜色静谧,合意的声音不过片刻便被追兵捕捉到,追兵呼啦啦一涌而去。   合意跑出荒草丛时,箭矢再度划破空气、朝合意袭来,这回她并没那么幸运,或者说拉弓的人已失了猫捉老鼠的兴致——箭矢穿透了合意右肩的皮肉筋骨,强劲的力道带得她扑倒在地。   顷刻间,合意便被层层围住,前排步兵之后站着一排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合意右肩剧痛,额头上冷汗混着血和泥,她眼前一片眩晕,只觉得生命力从伤处疾速流失。   合意左手握刀、强撑着站了起来,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这回真的要死了。   密密麻麻的人头突然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身躯壮硕无比、眼神阴鸷狠辣的人走了出来。   对上那人的眼神,合意只觉得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紧紧盯住。   毒蛇看着狼狈不堪的合意打量了一番,露出个讥讽、不屑的眼神:“亏得如此大费周章,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强弩之末了,无趣。”   合意深知对面便是豺狼虎豹,示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擦了一把唇边血渍,艰难喊了句:“你们就算要杀我,也好歹叫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要杀我?”   合意浑身浴血,面上也遍布着血汗和灰尘,看着灰扑扑的实在普通,可她那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眼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毒蛇最讨厌这样的眼睛,也最想摧毁这样的眼睛,他神色越发阴鸷,张口便道:“我等奉六皇子之命行事。”   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合意步履沉重往后退,脑中思绪一转,蓦地从遥远的原书剧情中找出一丝线索来。   六皇子?那个书中半道出来登上皇位的皇子?   合意忍不住咳了几声:“我与他素未谋面,平白无故的、咳咳,他为何要杀我!”   毒蛇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侍奉他这么久,竟不知道他真实身份?”   合意悄悄挪动的脚步倏地一顿,对方说的是重明?重明便是六皇子?即将登基的那个……疯批皇帝?   合意面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眼眸也闪过几分茫然。   见合意不再像刚才一般坚定,毒蛇顿时心生愉悦,他凌空一跃,强劲的掌风直直朝合意袭去。   合意本就受了伤,这会儿一时闪避不及,背上硬接了毒蛇一掌,她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愣愣地滚到了山崖边上。   滚落山崖的最后一刻,合意忍痛扯住了崖边的藤蔓,攀附着石壁的藤蔓根本承受不住合意的重量,大片大片被扯落,却仍是阻拦不了她下落的趋势。   毒蛇冷眼看着合意化为一个小黑点落入滚滚江水之中,这才带人离开。   山崖之上只余一片打斗后的血迹,夜间风雪越来越大,这片血迹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第46章 惨惨 中卷,开!   纷纷扬扬的大雪连着下了多日, 地上各处皆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遭人踩踏后化为灰扑扑又不起眼的坚冰,叫来往路过的人猝不及防打滑一脚。   刘婆婆轻车熟路避开那些滑脚的地方, 将洗净的衣裳在院中搭好, 这才往屋里头走。   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头却也未能暖和多少,家里仅有的两条被子全堆在炕上,刘婆婆哈了哈被冰冷河水冻红的双手,走近去看炕上躺着的人的情况。   炕上躺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颜色暗沉,却掩不住她肌肤洁白、发丝乌黑,仿佛是从泥土中开出来的花骨朵, 又精神又好看。   只是女子脸侧边有一道长长的擦伤,如同无暇白纸上的黑点一样显眼。   刘婆婆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是可惜了……”   合意睡得极不安稳, 纵使刘婆婆声如蚊呐,她仍是即刻被惊醒,眼神既警惕又惊惶,待看清眼前人是慈眉善目的刘婆婆之后, 她才松下心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刘婆婆赶紧按着合意的手腕道:“你身上还有伤呢, 莫起来、莫起来!”   肩头剧痛难忍, 合意不再挣扎, 只微喘着气问道:“婆婆,我、我家人可曾来找我了?”   “哎呀,这几日雪下得忒大,上山的路不好走,哪儿有这么快找来?”刘婆婆给合意掖了掖被角, 劝慰道,“你放心吧,我已叫人把你的信儿带去了,说不得过几日你家里人便来了。”   合意艰难地点点头,病态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躺下后没多久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刘婆婆看了几眼喘气都十分费劲的合意,转头离开了小院。   合意再次睁眼时,夜幕已经降临,她脸颊通红滚烫,浑身绵软无力,唯有意识尚有几分清醒。   两道正在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合意耳中。   刘婆婆讲话慢吞吞的,声音带着迟暮老人特有的沧桑嘶哑:“……二两也太少了些,你再添些吧,再添些就给你……”   “少什么少?我若不是可怜你,我还不买呢!”另一道声音更尖锐,刺得合意耳朵生疼,“就二两,你爱卖不卖!”   刘婆婆像是喉中卡痰一般咳嗽了几下,随即又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另一人才不耐烦道:“行行行,那就给你再加几钱……”   门板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宛如恐怖片特效般惊悚,合意因困倦而即将闭上的眼皮猛地睁开,随机便见刘婆婆与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径直走到了炕前。   中年女人打量着合意,眸中精光乍现:“若不是看她皮相好,这病怏怏又腿脚不灵光的我可不要,可惜脸上有伤,再怎么也卖不了大价钱了。”   合意看着二人打量的目光,顿时遍体生寒。   刘婆婆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会儿却如同罗刹恶鬼,满口牙齿都透出森森寒意,她按着合意的手腕叹息了一声,眼中露出几分伪善的怜悯:“姑娘,你若是再晚会儿醒就好了,能少受些苦。”   合意只觉得肠胃翻涌忍不住想吐,她拼尽全力推开刘婆婆,挣扎着想往外逃,下一刻却直接从炕上摔了下去。   长好的伤口再次绽开,合意顷刻间冷汗直流,她硬挺着想要站起来,最终却还是生生痛昏、一头栽倒在地。   待合意彻底趴在地上不动弹,那中年女人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掌,外头应声走进来两个精壮汉子,擒着合意胳膊腿脚拎了出去,随意往外头马车上一塞。   “你这远房侄女力气可真大,都这样了还能折腾,”中年女人将碎银重重拍到刘婆婆手上,抱怨道,“吓我一跳!”   刘婆婆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闻言数钱的手一顿,抬首对中年女人道:“你帮我将她卖远一点吧。”   中年女人嗤笑一声:“我本就要把她带到山里去的,再远就要出大渝了,你还觉得她能回来寻你不成?”   刘婆婆沉默不语,中年女人随口敷衍道:“成。”   马车晃晃悠悠在山道上行了三四天,合意清醒的次数屈指可数,中年女人发觉不对劲儿,钻进车厢扒了合意上衣,这才发现刘婆婆口中“犯了错被主家杖打的远房侄女”身上全是刀伤。   “本想捡个漏,谁成想接了个烫手山芋!”中年女人在心里骂了刘婆婆八百遍。   其中一个跟班犹豫道:“那么大的刀口,别是惹了有什么仇怨吧?咱们不会惹上麻烦吧柳姐?”   柳姐狠狠瞪了跟班一眼:“我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还能把她撂路上不成!不想沾麻烦?那还不赶紧趁着人没死把她卖出去!”   ————   合意是被如阵雷般的争吵声吵醒的,她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意识回笼的刹那间,最为明显的便是疼痛感与饥饿感。   合意蜷缩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眼前强光,左手撑着地面勉强直起身子。   眼前是一片荒凉村落,周遭稀稀落落站着几个村夫,更多的男女老少则是远远观望,之前从刘婆婆手中买了合意的中年女人正与一个黑脸汉子激烈地讨价还价。   “……五两!低了我不卖!”柳姐唾沫星子飞出老远,转头一看合意醒了,立马擒着合意的手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你看看,盘亮条顺的多好看啊,绝对好生养!”   黑脸汉子看着合意直了眼,转头仍是寸步不让:“我就出三两,多了没有!”   柳姐犹豫了一下,最终烦躁地摆了摆手:“行行行,你带走吧,就这点钱,要不是不想带个大活人回去,我才不卖给你……”   黑脸汉子从怀中掏出裹着层层布条的钱袋子,一边数钱一边啧啧挑剔道:“你看她脸都伤了,你再给我便宜点。”   “我买她的时候可就花了三两呢!”柳姐不满地嚷嚷起来,她随手将合意往黑脸汉子那方推了一把,“现在白捡个大便宜,你不偷着乐,还……”   柳姐话未说完,周遭众人便见刚刚还面色如常的合意顺着柳姐的手往前一扑、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场面一度十分吓人。   合意唇角沾血、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黑脸汉子率先反应过来,迅速将自己的钱袋子重新包起来塞进怀中,随后一把揪住柳姐的衣襟怒喝:“好啊!你个老贼婆,还想用个快死的病鬼诳我!”   “哎呦,我哪诳你了!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这小姑娘刚才分明还好好的!”柳姐心中叫苦不迭,一咬牙,扬声道,“我给你减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你就把人领走!”   黑脸汉子有些意动,可随即便见合意捂着嘴狂咳不止,架势大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   “我呸!病成这样,怎么生养干活?二两我也不买!”黑脸汉子将柳姐往地上一掼,转头骂骂咧咧走了。   周遭看热闹的村民一哄而散,柳姐龇牙咧嘴被跟班扶了起来,她转头愤愤捶了两个跟班几下,骂道:“老娘被人掐着脖子你们都在旁边干看着啊?我雇你们做什么用!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还有你,早不咳晚不咳,偏偏这会儿给我整幺蛾子,不想被人买是吧?”柳姐转身瞪了一眼仍倒在地上的合意,“行,生路摆你面前,你不走,那就怪不得我了!”   ————   马车驶出连绵群山时,已是暮色将至,天边云朵如被火烧般绚丽多彩。   合意刚才那一通剧烈的咳嗽纯属伤敌八百、自伤一千,这会儿她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一般绞痛得厉害,只得倚着车壁小声小声喘气,宛如一条濒死的咸鱼。   柳姐数了数今日收的碎银,归拢放好之后,顺手从口袋中掏出盒脂粉甩到合意手边:“遮一遮你脸上的疤。”   合意闭上眼睛动也不动,柳姐也不敢碰她,生怕如刚才一般推一把揍一下的便将合意打吐血。   索性再过一会儿便能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柳姐冷哼一声并未多言,只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心大,都这会儿了竟还能睡得着。   连合意自己也不知道,她睡着时有一股真气在体内游走,缓缓修复着她全身的经脉。   合意梦中全是铺天盖地的箭矢、汹涌湍急的河水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因此她并未睡多久便猛地惊醒了过来。   站在旁边小声交谈的两人被突然呼吸急促的合意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她不会是有什么病吧?”高齐皱起了眉头,看着合意的目光中满是挑剔,“我们高府可不收有病的丫鬟。”   柳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高管家放心,她没病,就是身上带点小伤,不影响什么。”   高管家仍是不满意,柳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活不了多久,您收我这一个,有什么关系?”   “我们大小姐最是温婉贤淑,你从哪儿听的流言?”高管家佯装呵斥,神色却并未有多严厉,转头又道,“我怎么看这丫头腿脚有点问题?”   “可她脸长得好啊,您看看!”柳姐蹲下捏了一把合意的胳膊,小声威胁道,“你自己争气点,这回若还是卖不出去,那我只能把你往青楼送了。”   合意又想吐血了。   但坏女人神色认真,合意也并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只得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云淡风轻朝高管家点了点头。   合意不说话,完全是因为痛得说不出来话。   高管家看了看合意挂着冷汗的苍白的脸,再看了看她全然使不上力的腿,最终满意点头:“看起来就耐打,真不错。”   高管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定能在大小姐身边撑得久一些。”   合意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47章 地狱模式 嘿嘿!   高管家买下合意之后, 就将她塞进了一个沿墙垒着大通铺的屋子,随手指了个床位给她,叫合意明日便随着其他丫鬟一块出去干活。   知道合意身上有伤, 高管家还找了瓶伤药粉给她, 虽然药瓶看起来简陋廉价,但好歹有药可用,合意趁着屋内无人往伤处撒了一些、重新包扎了伤口。   屋中住着的其他人陆续回来后便各自睡下,对于新人的到来,她们并未有丝毫好奇。   第二日一大早, 合意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前些日子她从早睡到晚,身上伤口虽还是未好, 却也勉强养回些精气神。   分配活计的万嬷嬷长着一副刻薄相,看起来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 许是高管家将合意的情况交代过,万嬷嬷一边不满地嘀咕“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买”,一边扔了个大扫帚给合意、叫她去扫院中积雪。   天气多日放晴,其实院中并无什么积雪, 然而与合意一同扫雪的丫鬟提着大扫帚满院子跑,连细微边角处都不放过, 看着实在兢兢业业, 合意也只好慢吞吞地挥动扫帚, 生怕被对方衬得像个划水摸鱼的小垃圾。   一连两天皆是如此,合意心中觉得这活还挺轻松自在,她能一直干到养好伤。   直到第三天清晨,一阵惊恐的哭喊求饶声倏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大小姐饶命、饶命啊……”   院中丫鬟皆是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却都未停下手中活计, 因此一脸茫然抻头去看的合意尤为明显。   哭喊声越来越大,两个装扮艳丽的丫鬟挟着一个小丫鬟越过拱门,径直往合意方向走来。   合意慢吞吞往后退了几步。   后头跟着的小厮快走几步越过合意、将抱着的长凳摆在院中央空地上,那两个丫鬟便将小丫鬟按在上头捆住手脚。   这几人分工明确,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似是做过好多遍。   “我是被冤枉的!”被缚在长凳上的小丫鬟哭得一塌糊涂,艰难抬首哀求,“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求大小姐开恩呐!”   四五个丫鬟小厮自拱门而出,将桌椅茶具摆在廊下,最后才有一个女子缓步走出。   女子身着藏青色华美衣裙,身上佩戴的首饰琳琅精致,比华丽装扮更为吸引人的则是她明眸皓齿的艳丽模样,哪怕此刻女子神色淡淡,却依旧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女子目不斜视往前走,路过合意时目光倏地一转、看了她一眼。   合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遭奴仆都已经跪了下去,只有自己大剌剌站着,她只得慢吞吞往下跪、与周遭人保持一致。   高凌燕坐到廊下后,身侧丫鬟立即奉上温热的茶水,她喝了两口,便撑着下巴发号施令:“开始吧。”   下一刻,手臂一般粗的棍棒打在了小丫鬟身上,小丫鬟立即撕心裂肺痛哭求饶。   棍棒的击打声与尖锐的哭喊声混作一团响彻整个小院,合意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身上的伤处也跟着痛了起来,仿佛那被五花大绑缚在长凳上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小厮使的力气极大,十来下之后,小丫鬟便哀嚎着改了口:“是我偷了小姐的东西!别打了、别打了,我全都招……”   “早招认不就得了!”高凌燕身边的大丫鬟青禾冷哼一声,抬手一甩,小厮便将那丫鬟拽下长凳拖了出去。   青禾走出廊下,扬声道:“这贱婢竟敢偷小姐的东西,如今挨了板子、发卖出去,也是罪有应得,你们引以为戒,谁再敢生出什么不端心思,仔细自己的小命!”   院落中仆役皆是噤若寒蝉,待高凌燕离去、抱着茶几板凳的仆役们鱼贯而出,他们才敢小声探讨起来。   合意与众人不熟,自没人可以讨论,但夜间听同屋的丫鬟三五成群小声嘀咕倒也得了不少消息。   “这个月都第几个了……”   “挨板子的是第三个,发卖倒是头一个,唉,都是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是啊,总说人家偷她东西,可谁敢啊?”   “这么重的板子,便是没偷东西也得被屈打成招吧?”   “我听说……”一个丫鬟怯生生开口,“大小姐好似是喜欢一边喝茶一边听人哀嚎,说、说这样有趣呢。”   同屋其他的丫鬟顿时嘘声一片。   “说不得真是呢!”   “听说她在京城也是如此做派,吓人得很,所以才叫人赶到这里来了……”   大家每日都有活要做,闲聊话只说了一会儿便散了,合意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睡久了,这会儿有些睡不着,身上伤处众多、合意也不能翻身,只好仰面躺着熬时间。   白天那小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的情景一直在合意脑海中浮现,半梦半醒间被按上长凳的人忽地变成了合意自己。   棍棒咚咚咚打在合意身上,她身上的伤口被打得皮肉翻飞,鲜血顺着板凳腿流成了一条红色小河。   合意醒时脑中满是梦中自己被按着棍打的凄惨场景,她嗓子干燥得厉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在院子里好好扫地,绝对不要被这爱听哀嚎的变态小姐逮到!   万嬷嬷对小丫鬟一向不耐烦,今日看到合意却突然变了一副脸色,隔老远便挤出个和善的笑容来:“哟,小何来了?”   无事献殷勤,合意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问:“万嬷嬷,怎么了?”   万嬷嬷亲亲热热握上合意的手:“还能怎么,你可真是有福气!”   “大小姐看上你了!”万嬷嬷喜气洋洋道,“以后你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地位可就不一般了,别忘了这段日子嬷嬷对你的关照!”   合意眼前一黑,整个人只觉得摇摇欲坠。   感谢命运,将她本就困难的生存条件直接调到了地狱模式。   万嬷嬷笑道:“你看看你,开心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我太开心了,”合意眼角含泪,反手握住万嬷嬷的手,“不然这福气给你吧嬷嬷!”   “这哪使得?”万嬷嬷掩唇一笑,拉着合意便往外走,“你看看,大小姐还派了青禾姑娘来接你呢!”   青禾长得娇美,昨日教训人时颐指气使,今日与万嬷嬷说话时却是轻声细语满面笑容,和如丧考妣的合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与万嬷嬷挥手告别,青禾转头再面向合意时,瞬间换了副挑剔脸色,视线犀利如激光般将合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化成字体必然是大写的“叫老娘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最终青禾轻哼一声,转头便走:“跟上。”   合意倒是想跟,可她现在就跟被胶水拼接的瓷器似的,走两步都疼得直不起腰,哪儿敢像青禾一般噌噌噌往前一蹿便是老远?   青禾走了几步察觉异常,转头便见合意在原地迈着小碎步往前挪,顿时来了火气:“你走那么慢做什么?还不跟上!”   “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想走,我是走不快,”眼看青禾气势汹汹走过来,合意面露惊恐连忙道,“你别动我!你千万别……”   青禾哪管那么多,风风火火拖着合意往前走:“什么走不快?你这双腿叫鬼拖住了不成!赶紧……”   合意被青禾一拽、体内气血翻腾,她噗地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青禾吓呆了,半晌后猛地爆发出一场尖叫。   ————   合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轻盈盈的,仿佛已经成了个即将离体的幽魂儿。   外界的声音犹如被一个大喇叭旋转播放出来、围绕着合意忽远忽近还荡出了回声,一道刺眼强光倏地刺进合意脑子,叫她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耳鸣之后,周遭声响逐渐恢复正常,合意只听到一道苍老声音正道:“……未及时医治,伤口恶化得厉害,脏腑也受了损伤,所以才气血翻腾、难以平复。”   “老朽这里有两个方子,第一个治法有些遭罪,但对身体的筋脉脏腑修复效果好一些,就是得用人参吊着性命,第二个也就是用药温养了,只是治疗时间特别长,而且身体恐怕难以恢复以往。”   一道莺啼般清脆悦耳的女声问出了合意的想法:“遭罪?有多遭罪?”   老大夫沉吟片刻,支支吾吾道:“大概是……将好好的骨头打断一样?”   这也太遭罪了吧!   合意艰难扭头,正看见老大夫迟疑不确定的小半张侧脸,她咳咳两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见老大夫看过来,连忙虚弱道:“大夫我、我选第二种。”   “人参名贵,我一个婢女,哪用得起啊,”合意说句话累得气喘吁吁,“我就吃药温养好了。”   老大夫连连点头,高凌燕却是若有所思:“用药温养治疗时间得多久?”   老大夫抚了抚胡须,终于端起了医学话术:“短则三年五载,长的话一辈子也有可能——说不准,这得看人。”   “太长了,我可不想要一个随时随地吐血的丫鬟,”高凌燕直接道,“给她按快的方法治。”   合意也觉得温养时间太长了,可打断骨头也太疼了!合意想想就心惊胆战,怂唧唧开口道:“要不、要不还是第二种吧,人参太贵……”   合意乖巧道:“我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巧了,”高凌燕红唇微挑,笑着道,“小姐我只吃参心,库房攒了几盒子参皮没地儿放,正好给你用。”   真有这么巧吗!合意想到接下来要受的苦,惨然一笑。她昨天做的梦果然是个预警——人啊,不流血,就流泪!   再次感谢命运,将她的生存条件调到地狱二点零版本模式。 第48章 医治 加入快乐小分队   合意原想着, 这老大夫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可能真治起来也没那么疼吧? 第一回 往肩膀上洒老大夫的秘制药粉时,要不是有青禾死死按住合意, 她能拖着残躯跳上房梁——那感觉就像往伤口上倒了一整瓶酒精、然后用狼牙棒反复捶打, 巨疼无比!   纵使合意被青禾按着扭成了麻花,老大夫仍是稳如泰山,撒药的手分毫不带摇晃,边给合意每一处伤都均匀洒上药粉边悠悠道:“要不是天冷,你这些伤早就化脓了, 到时候坏死的腐肉全都得割掉,这药一天三次,要是伤势恶化, 那就还得割肉。”   “大夫……”合意挣也挣不脱、晕又晕不了,面如金纸恳求道, “咱能不能换个轻松愉快的话题?”   左一句右一句的全是割肉,合意心里痛感噌噌加倍。   老大夫山羊胡子翘了翘:“轻松?哦……你这伤虽然厉害,但老朽医术高超,只需要三四个月, 你便能行动如常了。”   三四个月?合意翻了个白眼,软趴趴地就要往下倒。   老大夫眼疾手快、使劲儿掐着合意的人中, 嘱咐她保持清醒:“你可别晕, 人昏迷后做不出反应, 万一这药与你体质相斥,严重了会死的。”   上药完毕,青禾眼疾手快塞了片参皮进合意嘴里,躺在床上的合意只觉得自己出气多、进气少,她一想到这样痛苦的治疗要持续好几个月, 顿时满目沧桑、生无可恋。   青禾刚才按着合意费了老大的劲儿,这会儿累得不行,索性直接坐在脚榻边歇息,擦着额间热汗抱怨道:“你、你不是一碰就吐血吗?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老大夫瞥了一眼合意的手,道:“小姑娘练过武吧,我看你手上这茧子像是练刀磨出来的。”   青禾满面狐疑:“对了,之前你昏迷的时候还喊了几声少爷……你该不会是哪家的逃奴吧?”   青禾眼中探究好奇毫不掩饰,老大夫也八卦地看了过来。   合意突然有种预感——但凡自己透露一点信息,这俩人必然会顺藤摸瓜往下深扒。   想想就令人头疼。   在两人炙热的目光下,合意缓缓抬手捂住了额头,神色十分迷茫:“我喊了吗?什么少爷?我不记得了。”   合意本就虚弱,这会儿苍白着脸皱起眉头更显得气若游丝:“哎呀哎呀,头好疼,我好像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了……”   青禾之前被合意那一吐血吓到了,这会儿合意再暴露出有什么毛病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只连忙叫老大夫再给合意看看。   老大夫把脉之后摸索着按了一圈合意的脑袋,最终在她后脑勺上找着个鼓起的小包。   “有些人脑袋遭受撞击、淤血不化,的确可能失去记忆,但……”   但合意的脉象正常,老大夫按了按那鼓包,而且磕出这么个小包的力道,别说撞出淤血导致失忆,怕是连撞破皮都不够吧?   “失忆!”青禾面上浮现几分忧虑,“会影响她干活吗?”   “倒也不会,别刺激她就行了,”老大夫看着合意犹豫了一下,“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给开几副药吃吃?”   合意半阖着眼小声道:“谢谢大夫。”   老大夫写了个药方子交给青禾,将用药的注意事项一一告知后,青禾便送他离开了,待屋中无人,合意才别扭地躺着沉沉睡去。   那秘制药粉效果奇佳,可敷在伤处时如烈酒般,直叫合意痛得死去活来,每日早中晚的敷药时间对合意而言简直是折磨。   有好几次合意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鬼门关口、欢呼雀跃着要往里跑,最后仍是被青禾与老大夫塞了满口参片拽回了现实。   待伤处状况好转,合意才有心思整合这段时间搜罗到的信息。   她现在身处大渝极北的一座小城,小院主人是个姓高的戍边将领,阖家皆在京城,之前合意见过的那位大小姐高凌燕据说脾气暴躁易怒,因为年节探亲才来到这里。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管家买合意花了三两银子,而合意现在月俸五钱。   合意一听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当六个月的丫鬟便能赎身了!”   青禾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想得美,你看病抓药可费了不少钱呢,小姐都给你记在账上了,现在约莫有七八十两了吧。”   “这么贵?”合意哀怨地看向老大夫,“你抢钱啊?”   老大夫模样淡定从容:“老朽可是救了你一命,你是觉得你的小命不值这么多钱?”   合意愁眉不展:“值倒是值。”   可问题在于她没那么多钱啊!   老大夫将药瓶收回药箱,拿了个针灸包出来:“我只要了五十两,其他那些多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合意看着青禾满目震惊:“你们这些中间商也太狠了吧?多跟我要了二三十两呢!”   “小姐缺你这几十两银子不成?”青禾没好气地塞了片参皮给合意,“你吃那么多参,还不都是小姐的东西,你以为是大风凭空刮来的啊?收你点银子怎么了?”   合意强调:“我吃的是参皮。”   “参皮跟参心有什么不一样的?”青禾据理力争,“效果是一样的呀,小姐不吃只是因为不好看罢了。”   青禾语重心长道:“你要不是有这些年份久的参皮吊着,早就断气了,你该感谢小姐才是。”   合意倒吸一口凉气,面前这狗腿子说得十分在理,她竟无言以对!   老大夫适时打断两人争辩,他将合意的脑袋往前一转,吆喝道:“你们俩别吵了,小何放松一下,老朽要给你针灸了。”   一想到等会自己脑袋就要被扎得像个刺猬,合意立马老实起来,随即便听青禾在一旁踊跃支招:“欸、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找人回去报个信儿、不就能叫人来赎你了吗?”   合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道:“我不记得了。”   “那就没办法了,”青禾掐指一算,“八十两银子,月俸是五钱……怎么着也得干十年左右,到时候你都从丫鬟熬成嬷嬷了。”   十年是不可能十年的,合意心想,按照大小姐那个凶残程度,在她身边伺候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得玩完,还是得想办法开源节流。   看着眼前专心下针的老大夫,合意立马想起了她的旧业,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大夫,我这有个赚钱的好机会,您要听听吗?”   老大夫对于合意口中轻轻松松赚大钱的路子并无兴趣,且他也没有补肾益精见效快的药方子,合意最终只得打消了大补丸发家的念头。   治疗两个多月后,合意的外伤已经基本愈合,内伤还需要服药调理和定期针灸,虽不能做剧烈运动,但稍微做点活计倒没问题。   只是合意的右臂筋骨损伤厉害,总是使不上劲儿,更别说提刀习武——这导致合意白天高府做工、晚间街头卖艺的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   合意看着握拳时微微发抖的右手心想,她不会真得在高府干到嬷嬷级别才能走吧?   “小何,”青禾掀着门帘朝合意招手,“大小姐叫你进来。”   合意回神、跟着青禾小步走进了屋。   合意进屋时高凌燕正闭着眼睛假寐,旁边案桌上摆着一杯热茶,看得合意有些怵——上回小丫鬟被杖打时高凌燕悠闲品茶的姿态算是刻在合意脑子里了。   见高凌燕睁眼看来,合意连忙学着青禾行了个礼。   高凌燕打量了合意一番,问:“听青禾说,你失忆了?”   合意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高凌燕淡淡道:“把脸露出来。”   合意扬起头,便见高凌燕抬了抬手、示意合意侧脸过去,合意只得随着对方的举动偏头。   高凌燕看着合意脸侧黑痂脱落后留下的淡粉痕迹,神色若有所思:“那你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身上为何有伤,你都不记得了?”   合意应了声“是”后又垂下头,只露出个圆滚滚的头顶给众人,低眉顺眼看起来特别老实。   高凌燕柳眉微挑:“但你还记得自己姓何?”   “我就是隐隐约约……”   合意刚开口,高凌燕身旁站着的一个大丫鬟便开口打断:“你得自称奴婢。”   合意只得道:“奴婢就是隐隐约约这么觉得,所以高管家问的时候就说自己姓何了。”   高凌燕并未再揪着合意的过往问,只道:“小何不好听,本小姐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小雀吧。”   合意上道地又一行礼:“谢谢小姐赐名。”   出了这道门,合意才知道高凌燕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分别叫绿水、青禾,再加上自己这个新名字,集齐了一套海陆空。   高凌燕身边的仆役实在太多了,除了绿水青禾,还有一支专搬板凳桌椅、茶水糕点的打板子小分队,合意掺杂在其中,不出头不拔尖更不拖后腿,属于中不溜的一份子,存在感低微到高凌燕十天半月都想不起来。   合意平日里的工作内容就是端着一盘子糕点跟在小分队后头待命,什么时候哪个婢女犯了错,她就随着人群呼啦啦一通跑、适时将糕点放桌上,再偶尔还能出门买个糕点放个风,看看小城的风土人情。   合意从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工作——对于一条咸鱼来说,不被老板看到记住使唤,就是世上最大的快乐,而如今,这快乐她拥有了!   这日合意照例出门买糕点,兴高采烈与卖糕大婶唠了一会儿后,转头正想回府,却被人重重一撞、差点跌倒在地。   那撞人的男子蹿进人群不见了踪影,行踪煞是可疑,合意捂着肩膀低头一看,腰间荷包果然没了。   荷包中分文没有,那窃贼偷也白偷,只是那人撞她的时候力道特别重,合意感觉肩膀有些难受,索性找了块干净台阶坐着休息一下。   合意目光掠过街上摆的一个个摊子,正思索着自己的赚钱大计,她面前忽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赫然是合意刚才被人顺走的荷包。   合意顺着手臂往上瞧,便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鸦青色衣裳的男子,男子头戴斗笠、面蒙布巾,只余一双狭长明亮、微微泛红的眼睛露在外头。   重明抬手扯下布巾,喉头滚动,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令人心酸、又泛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终于找到你了。”   重明想去拉合意的手,却没想到刚才还安静坐着的合意突然一蹦三尺高:“你你你、你做什么!”   “我、”重明不知道合意为何反应这么大,呆愣愣举起手中的东西,“荷包……”   重明话未说完,却见合意转身便跑。   见重明要跟上去,一直躲在暗处的春见赶紧上前劝阻:“少爷留步,刚才属下还未说完,合意她如今失忆了,您这样贸然出现恐怕会吓到她。”   失忆?重明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重明十分确信,刚才合意看见他时,眼神分明怔愣了一瞬,合意定然是记得他的。   可合意没有失忆的话,却为何要避着自己?   重明通红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疑惑,他想不通了。 第49章 相见 嘻嘻!   合意一路狂奔, 跑进高府才顺着墙根软软地蹲坐在了地上。   合意的吐血事迹在高府广为流传,全府仆役都知道她身子弱碰不得,门口守卫自然也听说过, 这会儿见合意面色苍白, 护卫赶紧过去问:“你怎么了?”   “没事,”合意捂着胸口摇摇头,“跑太快,岔气了,我歇一歇就成。”   合意平复片刻, 待恢复力气后便起身朝守卫道了声谢,拎着糕点慢慢往后院走。   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般在合意脑中过了一遍,最终停在刚才, 重明朝她伸出手的那刻。   当初穷途末路之际,那毒蛇一般的男人说的话, 合意一个字也不信。   可被人伢子辗转带来小城的许多天里,合意但凡清醒的时候,再抛去滤镜回想过往,便能发现, 重明身上有太多疑点。   明明容貌俊美却时刻戴着面具,几次三番遭遇神秘组织刺杀, 还有青城那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外祖, 甚至杨尚书对待重明的古怪态度……   合意突然意识到——她现在身处的可是书中世界, 集美强惨这些顶级标配于一身的重明,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官家子弟吗?   众所周知,小说世界,颜值排名最为重要,最突出的不是主角, 便是反派。   迄今为止合意还从未见过比重明更俊朗的人出现。   男主角宿霖玥已经顶着玄铁面具出现在人前了,那么重明,很可能如毒蛇男子所言,就是本书最大反派——那个半道出来捡漏的六皇子、后期胡作非为导致民不聊生的疯批皇帝。   这个想法不一定准确,但万一呢?   在高府安顿下来后,合意曾想过,如果回到京城,自己会面临什么。   一,要杀合意的人的确是重明,她这番回去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二,毒蛇男子在撒谎,合意回去之后与重明解开误会抱头痛哭。   合意与重明相处了一年多,合意遭遇刺杀前两人还确定了情侣关系,他们之间不说情深意重吧,好歹有些信任在。   合意相信重明主动对她下黑手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青禾问合意,要不要帮她找找家里人的时候,合意还是拒绝了。   因为合意顺着第二种结果往下想,越想越觉得她与重明前路迷茫。   抱头痛哭之后呢?合意该怎么办?   万一重明真是疯批皇帝,以后合意就成了站在疯批皇帝身后的女人……之一。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合意一个现代职场都搞不明白的摸鱼划水打工人,哪有能力在人均七窍玲珑心的后宫混?   从小到大那么多部宫廷电视剧又不是白看的,合意太明白后宫有多可怕了。   上百号女人争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整日明枪暗箭明嘲暗讽的,一起床就开始唱大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闻到的看到的都可能是害人丢掉小命的东西,这一天天的不被弄死也得得个精神错乱被害妄想症。   就算合意远离争斗中心,没被害死没变恶毒,但人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茬接一茬往宫里跑,再专一的男人他也爱好颜色,重明到时候转头另宠他人更可气好吗?   合意可不想到那时候再满目沧桑叹息着说“这宫里每一块砖石我都摸过”,听着都凄凉!   假设重明力排众议不纳后妃,后果可能更惨——群臣集体催婚催育,不然就是哀叹皇帝子嗣困难,说不定还有事儿精组织大家联名上书、誓要烧死她这个惑上专宠的祸国妖妃。   再假设,重明不是疯批皇帝……好似也没什么差别,重明身上的诸多疑点还在,合意的下场只不过从进宫这种小刀剌肉般的死法变成了无休止的遭遇刺杀。   上次的遭遇仍历历在目,合意每回回想起当日情形,眼前便会浮现宅院护卫们浴血搏斗的场景,还有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李智守。   合意能全须全尾活到今日全靠运气,中间但凡哪一环有差错,她是熬不到被卖来高府的。   就算如今身体虚得厉害、拼命练的武功刀法全废了,合意始终暗自庆幸,好歹她保住了一条小命。   合意想要的只不过是小甜饼一样普普通通的恋爱,她做不到为了未知的未来压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这次,合意没有搭上重明伸过来的手。   重明悲伤失落的眼眸又一次浮现在合意眼前,合意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一般沉甸甸的、跳动都变得难受起来。   希望,合意心底冒出一道小小的声音,希望重明能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就此……别再见了。   ————   合意上午还心想着以后二人就此了断,下午重明便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高府厅中。   重明约莫找地方休整了一番,这会儿摘去斗笠又换了身浅色衣裳,立马重现京城小公子的绝代风华。   重明带来的大盒小盒伴礼足足摆了两个桌子,出手十分阔绰。   “……按道理,我该去拜访姨父的,”重明对高凌燕说话时和颜悦色,“可姨父现在在军营中,轻易不得见,我也只好先来叨扰表妹。”   高凌燕不知心中怎么想,但面上对这个不速之客倒十分亲切:“表哥无须客气,现在爹不在,我总该替他尽些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   重明与高凌燕这边相谈甚欢,合意端着盘糕点在角落愁眉不展,她是万万没想到重明与高凌燕还有层亲戚关系,这下可好,重明直接打入高府内部,自己这层失忆的小马甲还能捂得住吗?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看看平城的风土人情,只是我对此处街巷不熟,”重明看了看墙根站着的打板子小分队,道,“可否请表妹派个人给我指路?”   高凌燕自然应下,她朝旁边招了招手,绿水会意、扬声喊了个人名,小分队中负责打板子的身强力壮的小伙立即走了出来。   “表妹且慢,”重明看向合意,“我看这位姑娘面善,能否换成她?”   合意心中强烈祈祷高凌燕能一口拒绝。   然而高凌燕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片刻,最终点头:“当然可以,小雀,你这几日去跟着表哥。”   合意手中的糕点盘子立马被旁边的人端走,她只好站出来行了一礼:“是”。   达成目的,重明不再与高凌燕闲聊,只道自己远道而来有些困乏,便领着春见与合意回了客房。   待高管家指引着重明往客房走,高凌燕才放松地往后倚着靠背,露出思索的表情:“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重明回京那几日高凌燕已经出发前往平城,两人并未打过照面,但重明今日登门送来的皆是宫中之物,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高凌燕只是想不通,重明年前回京时便引起轩然大波,此后一直政绩斐然,据说深得圣心,这样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为什么会在皇储争斗最激烈的时候抽身,跑来平城这样的偏僻边界?   而且,重明一张口便选中小雀,真的是巧合吗?   高凌燕蹙着眉头,问:“小雀的身份呢?查明了吗?”   青禾摇头:“奴婢问过几次,小雀始终称她失忆了,并未透露什么信息。”   “一个来历成谜的婢女,一个炙手可热的皇子,”高凌燕若有所思,“身份差别如此大,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   高管家将重明领到客房后便告退,合意正想悄咪咪跟在后头溜走,却听身后传来重明温润的声音:“小雀姑娘,等一下。”   合意只好收回脚步,回身福了福身,盯着地面道:“表少爷可有事?”   “你的东西,”重明又将荷包递了过来,“上午我们在街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合意心里想着废话、这才隔了几个时辰,表面上却是双手接过荷包毕恭毕敬道:“多谢表少爷,奴婢当时不认识您,说话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合意对自己从未如此客套冷淡过,重明一时有些不适应,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听说你失忆了?”   “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亲戚朋友,我全都不记得了,”合意机智补充道,“大夫说我不能受刺激,否则会变成傻子。”   失忆,永远的神!   重明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那你过往经历的事情,过去认识的人,都不想再记起来了?”   重明垂着头看向合意的神色认真,却不知怎的显得委屈巴巴,看着竟有些可怜。   合意在心底默默道了一声对不起,随即坚定点头:“不想记起来了,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重明良久没有出声,合意小心翼翼指着门口道:“表少爷,你要是没别的吩咐,那我先出去了?”   待重明“嗯”了一声,合意转头便往外走。   重明低沉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合意。”   合意并未回头,甚至脚步都未曾停留,径直走出了客房。   待拐到重明与春见看不见的地方,合意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当着重明的面装失忆简直压力倍增,她刚才看着重明那副可怜模样简直要熬不过愧疚当场承认。   至于她刚才的表现,合意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十分,态度不卑不亢,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做出反应,简直完美!   待合意身影消失在门口,重明淡淡露出一抹笑:“她果然没失忆。”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春见疑惑开口:“可是合意刚才的表现并无异常,属下没看出有什么破绽。”   “就是太正常了,”重明悠悠道,“你还记得合意刚到竹园时看见我是什么反应吗?”   春见回忆了一下,描述道:“合意每次看见少爷都挺高兴的,她的眼神……”   合意看向重明的目光特别闪亮,仿佛看见情人一般欣喜激动。   春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合意喜欢好看的脸,今日面对少爷时这般平静反而不对劲。   至于合意装作失忆的理由……   重明眼眸低垂,雀羽般乌黑微弯的睫毛在眼底打出一排阴影:“她是在怪我吧。”   重明心想,可他已经放不开手了。 第50章 回忆 往昔   合意第二日再去找重明报道时, 重明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几番遇险的过程原原本本向合意描述了一遍。   好家伙,合意这才知道自己是“从一开始就贪图少爷美色对其图谋不轨的小丫鬟”, 而重明则是“被小丫鬟真情打动半推半就的小少爷”。   合意自认她的确是沉迷重明美色, 可早些时候她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好吗!哪有什么送荷包送簪子逮着机会就要表明心意?重明添油加醋的本事也忒厉害!   合意心里知道,可是合意不仅不能说,她还得装好失忆人设,在重明说完之后瞪着大眼努力展现出迷茫神色,道上一句“真的吗、不会吧、我不记得了”。   待重明将两人在一起的过往尽数说完, 合意才怯生生道:“表少爷,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印象,你有没有可能认错人了?”   “不可能, ”重明定定看向合意,“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合意垂着头不做声, 重明看出她不想多言,起身提出出门逛街。   平城不似京城繁华,合意也只近一个月才出来逛了几次。   重明与合意出门时,与其说是合意为重明指路, 不如说是合意被重明领着游玩更为贴切。   两人一出门,重明便买了包糕点塞进合意手中, 随即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中晃悠, 似乎真如他向高凌燕所说那般、是来领略平城风土人情的。   合意觉着说多错多, 沉默寡言地跟在重明身后逛了一会儿,最终随他走进了一家店铺。   “你看这对镯子,”重明目光在店中梭巡了一阵,最终拿起一个木盒递给合意,含笑问道, “是不是很好看?”   合意只觉手上一沉,她连忙双手托住木盒垂头看去,差点被明晃晃的金子闪瞎了眼。   这对镯子要说有什么特色,就一个字——沉。   合意双手端着都觉得手酸,更别提戴在腕上,恐怕举手都有困难。   至于看起来……合意仔细打量了好几眼,这首饰铺子不知什么眼光,售卖的首饰皆是又大又土气,这镯子在其中竟还出彩一些,可惜也是矮子里头拔将军——除了看起来特显富贵,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优点了。   合意偷偷转了转有些酸疼的手腕,满心复杂,一别数月,重明这审美眼光下降得厉害啊。   重明将镯子拿出来,光滑的镯子反射出几道耀眼金光、晃得合意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重明将镯子举到合意面前,道:“你看着这镯子,可能想起些什么?”   合意看看面露期待的重明,再看看重明手中沉重的足金大镯子,顿时恍然大悟——合着重明是带她来回忆往昔的!   合意当即摇头,笑话,就算她想私房钱想得厉害,也绝对不能说出来!   重明并未放弃,转头拿起一根发钗:“那你看看这玉钗?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合意还是摇头,“表少爷,我对这些真的毫无印象……”   所以还是赶紧放弃她这个旧日情人回京城去吧!合意内心小人嗞哇乱叫,老在这边境小城待着做什么呀!   重明将金镯玉钗和银票放在柜台上,转头看向合意,认真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回忆起什么,哪怕只是零碎片段,也是好的。”   合意一时语塞,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可我自己并不是很想记起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表少爷,我能看出来你特别想叫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可这个记忆啊,它不是说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合意斟酌着措辞,建议道,“而且你我云泥之别,主仆相恋阻碍实在是太多了,不然您就考虑考虑,咱俩就各自安好吧,怎么样?”   重明沉默,周遭静得合意越发不安之时,店铺伙计提着包装好的金镯和玉钗热情出声:“客官,您的首饰包好了!”   伙计将两个盒子递向合意,不待合意伸手,重明将盒子接了过去,朝合意道:“走吧。”   街道上人来人往、声响嘈杂,重明落后合意半步坠在后头,合意时不时往后瞄上一眼,内心十分忐忑。   重明这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色跟在后头是个什么意思啊?拒绝?接受?还是在考虑?合意揪着袖边又往后偷瞄了一眼。   前方隐隐约约的嬉笑打闹声倏地变清晰,合意回头时只觉前方一人猛地朝自己撞来,她下意识抬手抵在身前。   肩上突然传来轻柔的触感,合意只觉得自己被人轻轻一扳,她整个人顺势往旁边一转,随即便被人护在了怀中。   原本即将撞上合意的人踉踉跄跄撞到了重明臂膀,站稳后对上重明不悦的眼神,对方赶忙道歉后一溜烟跑了。   重明垂首看向合意,关切询问:“没事吧?”   “没事,”合意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与重明保持距离,“谢谢表少爷。”   重明掌心空荡荡的,但他还记得刚才搭上的肩膀纤弱单薄——合意比起遭遇刺杀之前羸弱了不少,面色也不如以前红润有光泽,反而透着一层病态的苍白,浑身散发着脆弱感。   重明心中愧疚,若不是之前他将合意留在别庄,合意如何会遭遇刺杀、辗转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可他在平城待不了多长时间,且合意身上病痛得及时医治。   “我听高府的仆役说,你身子虚弱,需得日日针灸吃药,”重明提议道,“京城医术高超的大夫多,药材也比平城好寻,你可要随我入京医治?”   重明眸中自责犹如化不开的墨,一瞬间令合意产生了动摇,可随即合意便坚定了起来。   千千万万的小说电视剧女主角已经给出了血泪教训,为了小命着想,千万远离来历成谜的男人!   重明本计划在平城呆上两天,可两人刚走到高府大门口,春见便突然出现,递给重明一张纸条——京中消息,宿铎一病不起。   宿铎为秦贵妃毒香所害,身子一向孱弱,可重明并未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今朝堂必定人心浮动,重明需得赶紧回京主持大局。   眼看重明神色倏地变得严肃,合意心中明白,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重明收起纸条看向合意,心中思绪翻涌,最终只沙哑着嗓音道出一句:“我得走了。”   “哦,”合意还未与重明当面告别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那祝表少爷一路平安。”   “你好好照顾自己,”重明深深看了合意一眼,道,“回去吧。”   合意跨过高府门槛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正看见重明与春见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   ————   重明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实在是叫高凌燕摸不着头脑,可她看合意仍是每日端着盘糕点来回奔跑瞎忙活,看不出一丝与重明相识的样子。   “奇了怪了,”高凌燕纳闷道,“难道还真是来认亲戚的?要这小丫鬟指路也是巧合?”   青禾道:“或许是挑了个最赏心悦目的,小雀不是长得最好看吗?”   高凌燕想不通,索性也不再纠结,转头吩咐青禾回京事宜,末了她顿了顿,添了一句:“将小雀带上。”   合意得知自己要跟着高凌燕回京时,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刚拒绝了重明的入京建议,这会儿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着跑回去了……合意不要面子的啊?   但此事由不得合意做主,她欠着高凌燕几十上百两银子呢,身契小命都捏在人家手中,哪有什么拒绝权可言?   每到这时,合意都无比想念自己以前攒的私房钱,虽说银票宝石被没收了吧,可好歹还有大金镯子和玉钗在啊,拿到当铺分分钟换成银子甩给高凌燕,趾高气扬甩出一句“老娘有钱,这辈子都不要再工作”然后扬长而去,想想就爽快!   然而现实是,合意长吁短叹之后仍像小蜜蜂一样勤勤恳恳劳作,下班了还得挑挑拣拣将自己所有的东西装进包裹准备出发。   回京的日子眨眼便到,马车每日走走停停,宛如郊游般悠闲,磨磨蹭蹭走了大半个月才行到京城。   越靠近京城,合意耳中听到的关于六皇子的事迹越多。   例如随高僧出游十几载、前年方归,例如容貌昳丽,其他皇子皆不及,再例如政绩斐然,一入朝堂便做出几桩利国利民的大事,引得朝堂众臣夸赞等等。   纵使合意已经决定与重明不再有瓜葛,但乍一听到大概率是重明的六皇子这么多事迹,她心中还是忍不住酸溜溜想——她当初可生死未卜呢,重明竟然还有心思办这么多事,亏自己当初还为欺骗了重明而真情实感愧疚了几天……   呸!渣男!   合意不开心地腹诽了半天,马车慢悠悠停在了一个挂着“高府”匾额的府邸门前。   待绿水青禾搀着高凌燕下了车,合意毕恭毕敬站在高凌燕身后,随即便见高府大门打开,一个女子从里头款款走出。   高雅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径直朝高凌燕走来:“大姐,你回来了?”   合意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嘶,眼前这个女子,好似有些熟悉……   脑中群像闪过,最终定格在花灯节围得水泄不通的灯谜摊子旁、女子垂眸浅笑自我介绍的画面上,合意平静的表情缓缓裂开,心中小人几乎幻化成一个尖叫鸡。   她她她、她不就是那个原书女主!   大姐?大姐!合意被打击得太狠,整个人只觉得摇摇欲坠。   她被卷到主线剧情里了?! 第51章 收买 更新!   合意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当初合意随重明去药谷求医, 高雅和宿霖玥曾跟在马车后头好几天,虽然当时大家都忙着赶路,但高雅与合意是实打实见过面的。   现如今合意不知重明那里是个什么情形, 更不知道万一高雅挑明自己身份、她又该如何应对。   合意心中紧张又忐忑, 却见高雅的视线一扫而过,未在她身上有半分停留。   高雅并没在意高凌燕身后的仆役,更别说认出合意,她看向高凌燕笑吟吟道:“大姐,你这次怎么在平城待了这么长时间?”   “我想去哪儿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高凌燕大跨步往府里走,连个正眼也未给高雅。   高雅被如此忽视也并未气恼,只好脾气地跟在后头解释道:“咱们毕竟是姐妹, 大姐你去平城四个月都未曾往家里寄一封书信,我自然担忧你的安危。”   “担忧?”高凌燕停下脚步, 看向高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你是巴不得收到我的死讯、好与宿霖玥双宿双飞吧?”   “我、我绝无此意!”高雅面上的神色震惊中带着几分羞恼,“大姐,宿世子是你的未婚夫, 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越, 你这么说, 置我的清誉于何地!”   这方高家两姐妹剑拔弩张, 那方合意站在吃瓜前线撑得肚儿圆,直呼好家伙!   细细回忆起来,原书中的确有宿霖玥乃是高家大姐的未婚夫这一设定,只不过书中那位高家大姐性情残暴,对下人非打即骂、对姐妹冷鼻子冷脸、目无尊长奢侈败家……嘶, 这么一说,高凌燕大小姐还真都对得上,反正就是十分凶悍。   原书这设定就是为了搞一个禁忌恋爱的噱头吸引吸引看官,高家大姐每回出来蹦跶都是为了叫女主角痛快打脸,是个看过就忘的角色,所以合意前头当了四个多月的高府仆役都并未多想,直到看见高雅,她才豁然发现高凌燕就是原书那个高家恶毒傻大姐。   呸!什么恶毒傻大姐,都是污蔑!跟高凌燕相处这么久,合意心中自然偏向她,顿时有些不忿。   其他的事合意不知情也无法发声,可宿霖玥这事就是高凌燕占理——宿霖玥跟高凌燕俩人本就是未婚夫妻,高雅又不是不知道,这俩人合伙绿了高凌燕,怎么还反过来说高凌燕自私恶毒!   合意挎着小批脸看向高雅,心中冷哼,女主你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发誓、说你跟宿霖玥没一腿!还清清白白?合着亲亲抱抱举高高都不算出格举动喽!   回应高雅的是轻飘飘的一声冷哼,高凌燕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自大门走回小院的一路上,高凌燕足足遇到了三四个姨娘五六个姐妹,个个都要与高凌燕刺上几句冷嘲热讽一通——合意本还以为是高凌燕性情跋扈惹人嫌才有此情形,直到其中两个姐妹前一刻还挽着手同仇敌忾、后一秒就开始激情对线互扯头花,双方的凶狠程度不亚于面对高凌燕。   怪不得是打脸爽文主角生活的家庭,合意都忍不住感慨一声,贵府可真乱啊!   除了合意的高凌燕等人对此习以为常,一路见招拆招回到小院后,高凌燕便回房中休息,合意作为新来的小丫鬟,被分配了一个偏僻远离主屋的小房间。   房间小是小了点,但家用俱全,周遭环境还挺清幽,合意接了盆水回来,正想彻底洒扫一番,却见有个陌生小丫鬟在她卧房门口张望。   见合意回来,小丫鬟询问道:“你可是小雀?小门有人找你。”   合意人生地不熟,只得温声请对方帮忙带路,对方倒也热心肠,两人顺着小路拐了几个弯,最终在一处小角门外见到了春见。   春见穿着一身紧身便利的褚色衣裳,背上挎着个包裹,头发绑在脑后干净利落,看起来英姿飒爽,她一见合意便露出了笑容,拱了拱手道:“小雀姑娘,别来无恙。”   合意早有预感,这会儿也并不意外:“春见姑娘,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少爷得知姑娘来京城,十分高兴,只是他身上事务繁多,脱不开身,所以派我来给你送些东西,”春见说着,将包裹递给合意,“还请姑娘收下。”   这包裹是合意当初亲手挑选,海洋蓝的颜色看着朴实又好看,最重要是特别耐磨耐用。合意仰头望了望天,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她的私房钱!终于回来了!   “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春见姑娘,你还有其他事吗?”合意接过包裹抱在怀中,面上还在与春见寒暄客套,实际上心里已经恨不得一秒回房赶紧翻开包裹看一看她的大金镯子和玉钗还在不在。   如若还在,赎身刻不容缓!   “还有一事,”春见垂头,从腰间口袋掏出一张纸递给合意,“这张纸上写着一家医馆的地址,里头有位大夫医术高超、堪称神医,少爷嘱咐我转告姑娘,请务必前往这里寻大夫为您诊治。”   医馆?回想起在平城扎针吃药花的那好些银子,合意瞬间失了兴趣,正想敷衍一句“再说吧”,随即便听春见补充道:“诊金和医药所花费用少爷已经付给医馆了,姑娘不必有后顾之忧。”   合意顿时正色道:“我一定尽早去。”   交了钱那必须得去啊!   春见道:“少爷嘱咐的事情我都办完了,姑娘可有什么事托我转告少爷吗?”   合意摇摇头,春见拱手后转身正想走,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句“等一下”,春见看向合意,便见她面色犹豫、似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我……”合意嗫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摇头道,“算了。”   春见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姑娘可是要问少爷近况?”   合意含糊道:“嗯嗯。”   其实合意是想问李智守来着,可她现在还“失忆”呢,问出来不就露馅了?   春见心想着还真叫重明猜对了,按照重明交代的话流畅重述道:“少爷近来挺好,公事虽有些麻烦但很快便能解决,只是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找姑娘,待他处理好一切,便来找姑娘,姑娘只管好好医治便是。”   合意没想到随口一问能得这么一长串,只得连连点头,见春见又马上要走,她一咬牙,拉住了春见衣裳,支支吾吾道:“春见姑娘,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最近记忆恢复了一点点……”   看春见露出惊讶表情,合意连忙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强调道:“只是一点点,就是,我隐隐约约有记起一个姓李的男子,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脑海里总想起来。”   “我想问一下,春见姑娘你知不知道这个姓李的男子他是谁,”合意咽了咽口水,心中紧张不已,“他现在在哪儿呢?”   “你说的是李智守吧?”春见叹了口气,露出遗憾的神色,“他不在这里了。 ”   合意一个脚滑,差点没站稳:“你的意思是……”   “他之前受了特别严重的伤,躺在医馆治了三个月,然后发福了,”春见皱起了眉头,“不仅身板没以前壮实了,功夫也荒废了,现在正在山上苦练呢。”   合意满眼泪花瞬间憋了回去。   这下李智守的安危也确定了,合意欢送春见之后抱着包裹美滋滋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合意身后便传来了一道轻柔甜美的声音:“小雀,小雀妹妹!等等我!”   合意回头,便见一个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扬着手绢小跑过来。   粉衣丫鬟态度特别自来熟,一上来便要挽合意的手。   眼看对方的手要挨上包裹,合意肩膀一歪、躲过了对方的亲昵:“这位姐姐,你有话直说就是了,动手动脚的,我不太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粉衣丫鬟一甩帕子,笑着道,“你是大小姐的丫鬟,我是五小姐的丫鬟,大家同在高府当差,以后还得互相帮助、多多亲近才是。”   “姐姐说得是,”合意呵呵傻笑,“所以你找我是为了?”   粉衣丫鬟也不废话,笑吟吟道:“我听说小雀妹妹是在平城被大小姐买回来的,就因为吃了大小姐库房药材的边角料,还被大小姐逼着还上百两银子,是不是?”   带皮的参片吧,说是边角料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可合意有点想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于是点头道:“算是吧。”   “妹妹看着年纪小,也未经历过人心险恶,大小姐如此欺压你,你竟也不知道反抗。”粉衣丫鬟轻叹了一口气,仿佛真为合意忧愁似的,道,“上百两银子,便是一等丫鬟也得不吃不喝耗费两年光景才能攒到,你一个三等丫鬟,还不得熬成嬷嬷去?”   “是啊,”合意跟着抚掌叹气,“我也这么想,可我一个小丫鬟,又有什么办法呢?”   粉衣丫鬟拉着合意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正巧,我这里有一个赚钱的法子,端看你抓不抓得住机会了。”   合意十分上道地凑了过去,小声道:“还请姐姐赐教。”   粉衣丫鬟凑近合意耳边,低声道:“只要你偷一支大小姐的簪子给我,我便给你二十两银子。”   “偷东西?”合意霎时想到了数月前的平城,她连连摆手,“我不去,大小姐会打人的!”   粉衣丫鬟攥着合意的手腕,面上一派轻松:“院中那么多人,谁知道究竟是谁偷的?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二十两呢,你在高府干多少年的活能攒这么多钱?”   这话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行,骗合意?呵,她可是进过打板子小分队的人!高大小姐每次丢东西都直接拿新进人员开打的好吗!   但合意还是装作十分动摇又狠不下心的纠结表情,最终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却仍有后顾之忧:“你、你拿这簪子做什么?不会是去做坏事的吧?”   粉衣丫鬟心中轻蔑,面上仍是亲亲热热道:“怎么会,只是我家小姐与大小姐闹了矛盾,所以想拿这簪子捉弄一下大小姐罢了,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眼看合意还要磨磨蹭蹭,粉衣丫鬟没了耐心,直接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合意手中。   粉衣丫鬟冲合意眨了眨眼:“这三两银子,便当作定金,待你将簪子拿过来,我便将剩下的十七两给你。”   合意看看粉衣丫鬟,再看看手中碎银,心中啧了一声。   这……这必须得干啊!   “这位姐姐,”合意麻溜将碎银塞进口袋,郑重道,“等我好消息!” 第52章 感同 嘿!   合意可算知道高凌燕为啥一天天的防备心这么强了。   告别粉衣丫鬟之后, 合意在回去的路上又被几个丫鬟拦了路。   这几人连话术都与粉衣丫鬟一模一样,无一例外先哀叹合意遇人不淑后半辈子完了,随后便要提供给合意赚快钱的方法——偷个大小姐的香包、小衣或其他贴身物品, 再不然就画大饼叫合意做个内应奸细。   至于偷来的这些物件要做什么用途, 丫鬟们个个信誓旦旦道,没事,就是捉弄一下大小姐罢了。   罢了个鬼啊!簪子香包就算了,偷人小衣是个什么变态行为!这么明显的构陷清白行为,还真当合意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丫头啊?   怪不得高凌燕还单独组建了一支打板子小分队, 这事儿搁身上谁不膈应?   合意暗自吐槽后,该收的银子一个也没少拿,她回小院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 径直揣着银子跑去找高凌燕。   “五小姐的丫鬟叫我偷您的簪子,给了三两, 三小姐叫我当个内应,给了五两……”合意边说边将银子按数目分成几小份,“共计二十二两,都在这儿了。”   看过这么多部豪门宅斗电视剧, 合意十分有经验。   往往收买婢女时双方自以为隐蔽的交谈、其实都会传到主子耳中,这时候隐瞒自己遭人收买的事情必定会引起高凌燕的怀疑, 坦白从宽才是硬道理!   高凌燕看了一眼桌上的碎银, 反问道:“你既收了她们的银子, 又为何要来找我投诚?”   “奴婢承蒙大小姐收留医治,对大小姐一直怀有感激之心,”合意正义凛然道,“怎么敢做出背德忘恩之事?”   合意暗搓搓想,而且她现在身子这么虚, 可不想有朝一日被按在板凳上棒打。   高凌燕饶有兴趣:“可你收了钱却不办事,就不怕她们几个报复你?”   “她们所做之事对大小姐不利,奴婢不能袖手旁观,当然得叫您知道、好有防备!”合意只感觉自己一身正气,待好话说完,她话头一转试探道,“但说实话,奴婢还是有一点点怕的,所以我就想,若能及早赎身离府,那她们便是想报复、也无从下手吧?”   “你想赎身?”高凌燕挑起眉头,“赎身钱从何处来?”   合意立即指向桌上碎银:“这些应当能算是奴婢自己赚的吧?”   合意已经想好了,若是此法可行,这几天她就再多出去转几圈,给足了想陷害高凌燕的人拉拢自己的机会,到时候凑够百两银子合意就火速离府,从此山高水长,大家再也不见。   害人的人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嘛,合意理直气壮想,这些银子不仅能当赔给高凌燕的损失费、还能换她一个自由身,多有价值啊!   “可以,这银子就当是你赚的,”高凌燕凉飕飕道,“但赎身,现在还不行。”   合意雀跃表情顿时一垮:“为什么?”   “你是我的人,却因为害怕被她们报复而离府,传出去平白显得我低她们一头,”高凌燕红唇微扯,露出个淡淡的浅笑,“你且在府中待着,我看谁敢动你!”   合意还想再说:“大小姐……”   “此事就这么定了,”高凌燕一摆手,“下去吧。”   合意出了门一阵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铺垫试探了,直接说她要赎身多好!现在高凌燕不放人,自己有了银子也白搭!   丧气归丧气,合意回房之后仍不忘打开包裹翻看一番。   包裹里装着的是合意想跑路那回所带物件,另外,大金镯子翠玉钗、和之前被没收的那匣子宝石也都在包裹里。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盒子中放了些碎银和一张京城小院的房契。   京城房价寸土寸金,这房契看着轻飘飘的,其实值不少钱呢,合意可买不起,这房契估摸是重明放进去的。   合意犹豫了一下,最终将房契塞进了宝石匣子。   不收白不收!   ————   合意很快便没空想赎身的事儿了。   高府的后院生活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短短几天,几场大戏,看得合意叹为观止。   刚入府几日,合意便接连见识了四姨娘与七姨娘隔院对骂、指桑骂槐两个时辰仍不停歇,三小姐与七小姐一言不合指挥丫鬟大打出手,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为了抢同一块料子争执不休、专挑其他人伤疤揭短嘲讽。   这么糟心的一个烂摊子,偏偏拥有管家权的二姨娘是个耳根子极软的和事佬,别说姨娘吵架她劝不住,就连三位小姐打架时都当着她的面打,根本不需看眼色的,二姨娘在旁边焦急地甩着帕子劝了半天,差点没把自己劝进战局。   而原书女主高雅,则永远在最恰当的时候路过争端中心,然后突然加入战局,以最无辜的姿态打别人最响的耳光。   要问合意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因为高大小姐每日最喜欢的就是站在花园、小厅乃至高府各个角落看戏。   但相比之下,高凌燕这个自带打板子小分队、从来都是被人招惹后才动一动的大小姐竟还算是高府中的一股清流。   这高府好像是什么夸张情景剧剧场似的,整天各种令人出其不意的展开看得合意人都麻木了,合意好不容易熬到沐休日,出府直奔重明推荐的医馆。   这医馆坐落与一条偏僻小街上,写着“仁心”的牌匾极小,若不是周遭全是食肆酒坊铺子,整条街只有这一家医馆,合意险些找不着。   合意走进医馆时,两个小伙计正在抓药,整面墙的药柜上密密麻麻写着药名,小伙计爬上爬忙个不停,分好药之后手掌捏着纸边翻了几下,掌心便出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药包。   合意站在旁边,还未等小伙计将手头的活做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声:“姑娘,看病还是抓药?”   合意转身,当即与胡大夫来了个四目相对。   又是老熟人,合意感觉有点窒息,这失忆她是演还是不演啊!   “合意?”看合意并未应声,胡大夫一拍脑袋,“哦对,我听说了,你失忆了,是吧?”   合意假笑着接话:“我叫小雀,是春见姑娘介绍来的,您认识我啊?”   “认识,你喊我胡大夫就成,”胡大夫捻了捻胡须,转身往诊堂走去,“小雀?也行,跟我来吧。”   诊堂正对门挂着的横幅大字帖写得龙飞凤舞,合意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上头写着的是“医者仁心”。   胡大夫将手搭在合意腕上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你受过严重的内伤,身子损耗得厉害,之前可是调理过?”   “我之前在平城治了几个月,”看胡大夫神色严肃,合意生怕落下了什么隐患,连忙紧张询问,“是有什么问题吗大夫?”   “没事,你别着急,之前给你治病的大夫水平不错,你的身子没拉下什么大毛病,”胡大夫收回手,嘱咐道,“不过还是得趁着年轻多补补,不然以后要遭罪的。”   合意这才放心,连连点头:“是是是。”   “我给你拿几瓶大补丸吃一吃,还有这个药方,一日一次,以水煎服,一旬后再来……”   胡大夫正提着笔写药方,察觉对面之人目光炯炯有神,胡大夫当即无语:“不是你想的那个大补丸。”   合意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一派迷茫神色,恨不得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印在脸上。   “老夫见过的失忆症病人可多了去了,”胡大夫搁下笔,唤了个伙计去抓药,随即看着合意意味深长道,“你其实没失忆吧?”   合意梗着脖子道:“胡大夫我真失忆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失忆了还记着大补丸?你得有多爱钱啊!”胡大夫嘿嘿笑了一声,“反正你和重明那小子之间的事我又不掺和,你对我这么防备做什么?”   “谁防备了?”合意眼神乱撇,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连忙道:“胡大夫,我右肩之前被受了一次伤,伤口愈合之后还是使不上劲儿,你给我看看吧。”   讨论起病情,胡大夫就还是可靠稳重的,他问了合意受伤部位后,叫合意握拳伸掌,然后对着合意的肩膀一阵按捏捶打,最后取了几贴膏药递给合意:“回去敷在右肩上,三日一换,平时多用右臂活动活动,看看疗效如何再说。”   合意有些懵:“你都不看看伤处,直接就贴膏药啊?”   “男女大防,我可看不了,”胡大夫摇头,“等一旬后你再来,我找个医女帮你看看吧。”   两人说话的功夫,外头伙计便将药包好扎成了一串,合意拎着还挺方便的。   待合意提着药包走回高府,却见府门前正站着三个人——高凌燕,高雅,还有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绛紫色衣裳搭配头顶金冠,显得华贵非凡,从合意这方看去,只能看到他宽阔结实的背影,以及恰好位于高家两姐妹中间的位置。   合意啧啧点头——好一个不偏不倚的端水大师。   “宿世子,”高雅咬着牙,面上表情楚楚可怜,“你是我大姐的未婚夫,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雅儿……”   合意想越过三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下了,她拎着药包扒着门口石柱,面上尽是雀跃。   修罗场?她最喜欢看这个了! 第53章 装傻 被堵   合意看文时便觉得, 男主宿霖玥和女主高雅是有点社交牛批症在身上的。   书中这两人如何造作便不提了,这会儿在众目睽睽的高府大门口,高凌燕这个正牌未婚妻还站在一旁呢, 高雅与宿霖玥便开始了一系列“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就不听”“我虽然跟别人有婚约可我爱的人只有你”“我不管反正我们不能在一起”, 诸如此类的矫情语录。   高雅清秀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撇清关系的话说了一箩筐,双脚宛如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宿霖玥低沉如磬的声音中掺杂着几分无奈,将一个爱而不得、身不由己的深情男人演绎得生动形象。   撇去一旁双手抱臂、俨然在看戏的高凌燕, 合意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看八零年代的港台剧——要的就是那种台词尬到叫人鸡皮疙瘩抖落一地、却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究竟如何发展的欲罢不能的感觉!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男女主是站在廊下而不是雨中,合意兴奋得摩拳擦掌,如果大渝有人工降雨, 那么她愿意为了男女主矫情的爱情添砖加瓦——出五块钱买他们一场雨中嘶吼!   高雅与宿霖玥俩人的对话仿佛不在一条线,几句车轱辘话连轴转, 谁也没能说服谁,谁也没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最终还是高凌燕在一旁听高雅呜呜呜听得头疼,开口冷声呵斥:“别哭了!”   高雅的呜咽声当即停住,她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看向高凌燕的眼神怯生生的,下意识往宿霖玥方向挪了几步, 却又在发觉自己的主动靠近时硬生生停住。   宿霖玥刚才还被高雅哭得烦躁, 却看不得她被人训斥, 于是皱眉看向高凌燕,面上皆是不满:“高大小姐,你对幼妹怎得态度如此恶劣?”   “我态度恶劣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高凌燕冷笑一声,“你是她什么人啊?有什么资格为了她教训我?”   宿霖玥握紧拳头, 最终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我……”   高雅抿了抿唇,面上满是隐忍的委屈:“大姐,世子这般维护我,其实只是因为我曾救过他罢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大姐你别乱想,待你们成亲了,便是至亲至近的夫妻,还是别为了我伤了情分。”   高凌燕声音越来越低,言至最后,她面上适时闪过一丝落寞,看得宿霖玥十分心疼。   合意莫名觉得这段话听着有些熟悉,嘶……好像有点茶?   “你们俩刚才那般情深意重,就差在我耳朵边上吼了,这会儿还说什么清白?”高凌燕冷冷道“当我聋了不成?”   高雅姿态本来放得就低,这会儿被盛气凌人的高凌燕一衬托,更像个圈地自伤的小可怜,合意要不是看完了全过程,还真当是高凌燕揪着高雅欺负呢。   这小绿茶有点东西。   见高雅垂下头颅、似是十分伤心,宿霖玥伸手将高雅揽在身后,做足了保护者姿态,坚定道:“高大小姐,我与雅儿是没什么关系,但我心悦于她,便不允许任何人轻贱对她!”   高雅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宿霖玥的双眸中满是感动:“世子……”   “你放心,”宿霖玥握住了高雅的手,低声道,“一切有我在。”   宿霖玥偏头看向高雅,两人深情对视。   合意便是在此刻看到了宿霖玥的全脸。   作为原书男主,宿霖玥长得不差,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高挺鹰钩鼻等五官又深邃又立体,搭配宽肩蜂腰翘臀长腿,妥妥一个硬朗帅气美男子。   就是不如重明吸睛——重明大反派石锤!   透过男女主四目相对的空隙,合意猝不及防对上了高凌燕的视线。   眼看着未婚夫与其他女人情深意重,高凌燕面上表情变化甚至不如看到合意时神色波动大——也可能是合意躲在石柱后的举止鬼鬼祟祟,看八卦的姿态摆得忒足。   高凌燕翻了个白眼,没搭理扶着石柱露出谄媚笑容的合意,她拍了几掌、唤回面前两人的注意力。   “你心悦她又如何?你能管她一辈子?”高凌燕嘴角轻扯,露出的笑容嘲讽意味十足,“咱俩可还有着婚约呢,你想退婚不成?”   宿霖玥轻呵了一声,霸气开口:“有何不可?”   高凌燕红唇微张,吐出两个字:“蠢货。”   宿霖玥瞬间拉下了脸:“你说什么?”   “你我许下婚约乃是两家联姻、修秦晋之好,与高雅传出流言已是不妥,如今还要退婚娶她更是荒唐,”高凌燕看向宿霖玥与高雅紧贴在一起的姿态轻哧了一声,“你有空在此大放厥词,不如修书一封、问问你老爹安王爷的意见吧。”   高凌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叫他多传几封书信来,骂醒你这个傻儿子。”   高凌燕说完转身便往府中走,宿霖玥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脸上面无表情,却能看出他的后槽牙紧咬着抑制自己的情绪。   高雅站在宿霖玥身旁轻轻按住他的手,面上浮现一抹担忧。   不愧是大小姐!合意在心中为高凌燕点了个赞,战斗力就是强,说完就走的利落姿态也特别帅!不愧是高府战斗力最强的炮灰!   修罗场结束了,合意也不再逗留,拎着药包往小角门走。   宿霖玥瞥了一眼角落那道背影,并未过多留意,垂头听高雅温声劝慰,只是心中对态度高傲强硬的高凌燕又多了几分厌恶。   高凌燕所说的确不错,安王府与高府的婚约也轻易动不得,但解除婚约……方法可多得是。   ————   合意拎着药包刚进小门,便被人堵在了路上。   粉衣丫鬟没了几日前的好脸色,她皱着眉头将合意拉到一处偏僻角落,张口便问:“簪子呢,可拿到了吗?”   “什么簪子?”合意瞪着一双大眼反问,“姐姐你谁啊?”   粉衣丫鬟心中的不耐烦实在按捺不下,说话语气也有些冲:“少废话,我叫你拿的大小姐的簪子呢?”   合意当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拿大小姐的簪子?不不不、我可不敢!”   “你钱都收了,这时候说不敢?”粉衣丫鬟蹙着眉头不满道,“你逗我呢?”   合意连连摆手、脸上神色又怂又害怕:“我和姐姐是头一回见,什么时候收你的钱了?”   合意的回答总是牛头不对马嘴,粉衣丫鬟不免有些焦躁:“你装什么装?咱俩几天前分明就见过,我还给了你三两银子……”   “我知道了,”合意顿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面上露出不忿神色,“你是听说了我的病、来找我寻开心的吧?”   粉衣丫鬟露出狐疑神色:“什么病?”   合意瞪着眼胡咧咧:“失忆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再怎么样都记不起来。”   粉衣丫鬟眼珠子滴溜溜转,冷哼一声:“你胡说什么,哪有这样的病?你分明是在骗我!”   合意举了举手上一连串的药包:“若没病,我吃药做什么?”   粉衣丫鬟仍是不相信:“谁知道你拿这药做什么?”   “你要是不信,咱们就去院里问问,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个病,正好还能去大小姐面前理论一番!”合意拽着粉衣丫鬟的手便要走,边走边大声嚷嚷,“我反正是问心无愧,到时候去了大小姐面前,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现原形!”   “你、你做什么!”粉衣丫鬟连忙从合意手下挣脱出来,“怎么就要去找大小姐了!”   合意冷哼:“你不是说不信我有病吗?大小姐总不会撒谎吧?咱们找大小姐一问不就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   合意明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摆烂相,粉衣丫鬟恨恨咬牙:“成!看来这后头的钱你是不想要了,我也不找你办事了,你把头先我给你那三两还给我!”   “什么三两?你想讹我的钱啊?”合意又要伸手去拽粉衣丫鬟,“走走走!去找大小姐主持公道!”   粉衣丫鬟惊惧得连连后退,直贴着墙根一溜烟远离了合意,才甩着帕子跺脚放狠话:“小雀你给我等着,你敢这么整我,有朝一日我非得还回去不可……”   粉衣丫鬟还未说完,见合意作势又要过来,连忙跑走了。   待粉衣丫鬟身影消失不见,合意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今日有药包加持,还能装个失忆症。   但思及其他还未找上门的“债主”,合意又有些发愁,不知道另外几人还能用失忆这个理由搪塞过去吗?   思来想去,还是大小姐的小院最安全,打板子小分队随时待命,混在其中的合意特别有安全感。   粉衣丫鬟虽说不信合意有失忆症的这番说辞,但不出两日,全府仍是知道了大小姐院中有个脑子不好、当日事隔日忘的丫鬟。   合意本还不知道粉衣丫鬟传出这事的意图是什么,直到某日,合意见到另外几个收买拉拢过她的丫鬟齐聚小院门前,看着她的眼神仿若冒着野兽般的绿光。   合意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人堵着合意还能跑,三个人堵她,她还不得被按在地上摩擦出火花?   这可怎么办啊! 第54章 解决 差点露馅   合意上回能从粉衣丫鬟手中逃脱实属侥幸, 她这回便是想得焦头烂额,也没想出应对另几个虎视眈眈的丫鬟的方法。   失忆梗用一次还好,再用……合意生怕这几位大姐手撕了她。   合意每天后悔八百遍, 心中暗恨自己当初怎么这么欠、非要去接那收买贿赂的钱。   最终替合意解了这重大危机的还是靠谱的高大小姐。   高凌燕远离京城四五个月, 回京之后也行事低调,按理说这么低调,不该出事才对。   可近日高凌燕的种种事迹却突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火热传播。   什么性情跋扈、眼高于顶,还有苛待家中姊妹、以他人之苦取乐自己,再加上暴虐成性、与温顺纯良毫不沾边, 桩桩件件皆被举例子摆事实还附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证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高大小姐向来我行我素,她的这些事迹也不算新鲜, 只是与前段时间“宿霖玥与高雅交往过密”的流言一结合,便瞬间将一众豪门秘辛踩在脚下、成了当前最新最热的大八卦。   古往今来,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三个词:豪门大院,家庭伦理,三角关系。   高家姐妹与安王世子不得不说的故事一下子将这三个热词全占了。   大八卦沸沸扬扬传了两天,占据主流的说辞便成了——高凌燕性情残暴惹人生厌, 安王世子转而对高家温婉恭顺的庶女情根深种。   这原本顶多就是个移情别恋的多情渣男的故事,可有了“讨人嫌未婚妻”的加成, 宿霖玥与高家庶女立马变成了放肆追爱的有情人。   后宅生活实在无聊, 谁手里没有几个连通外界的八卦网?   合意混在打板子小分队中听了好几天绯闻, 每天故事的描述措辞不一样,高雅和宿霖玥的个人性格、追爱宣言也不一定相同,但故事中的高凌燕必定是个顶个的恶毒。   什么鞋里藏针、水中投毒的,啧,高大小姐在故事中简直把天下的坏事都做尽了。   这故事针对性实在明显, 且将高雅和宿霖玥的形象拔高了不少,局外人合意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这绯闻的崛起究竟是谁的手笔,更何况高凌燕?   作为当事人,高凌燕听到的版本比合意只多不少,她一连许多天沉着脸色,院中仆役个个谨言慎行。   院中无事,高凌燕便拓宽眼界,将视线放到了院外。   这一看,整天啥也不干、就在大小姐院外鬼鬼祟祟徘徊蹲守的几个丫鬟首当其冲。   打板子小分队火速行动,逮着那几个丫鬟二话不说、一人先拍了几大板。   几个丫鬟被拍了板子,鬼哭狼嚎时抬头一看,便见她们蹲守的合意正站在高大小姐身后,俨然一副当红心腹的模样。   合意憋着笑,露出一副“哦豁被抓到了吧”的幸灾乐祸的神色,直看得几个丫鬟咬牙切齿。   一瞬间,这几个丫鬟的脑回路惊人地相似——这丫头看着憨傻不受重用,没想到竟是大小姐贴身伺候的人,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丫鬟,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几个被拍了板子的丫鬟一瘸一拐飞快离开了现场,绿水和青禾左右伴着高凌燕回了小院,合意捧起桌上糕点乐颠颠地跑回了打板子小分队中。   合意心里美滋滋,狐假虎威的感觉可真快乐!   好几天没见有其他丫鬟蹲守,合意这才敢放心出门。   合意再去医馆时,胡大夫已帮她找好了女大夫,这回比上回诊脉询问看得仔细,女大夫一通望闻问切,最终药丸药包药膏药粉、零零碎碎拿了一大堆药塞给合意。   每日睡前合意都要花好长时间去吃药敷药,时间久了只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药罐子,浑身上下被中药腌入了一股苦味。   女大夫还嘱咐合意按时来医馆针灸,可合意却没顾得上。   因为高将军要回府了。   高将军回府前一日,正是合意要去针灸的那天,整个高府瞬间忙碌了起来,合意院门还没出便被青禾拽回去大扫除。   第二日一大院子人早早迎在了府门前。   直等到日上三竿,一个小厮匆匆出现在街口,刚才还露出惫懒模样的姨娘小姐们瞬间站得比小白杨还挺拔,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望眼欲穿的氛围霎时便营造出来了。   待高将军下马走到门前,姨娘们哗啦啦一下子全围了过去,一个个捏着帕子梨花带雨,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温柔得紧。   好家伙,合意叹为观止,她平时看见的高府姨娘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往常斗鸡一般的高府小姐们此刻三三两两挽着手,神态似是激动不已,看向高将军时眼眸中满是敬仰恭顺,连向来走孤冷清高人设的高雅表情都带了几分天然的孺慕亲昵。   整个场面那叫一个父慈女孝,因此就更衬得人群最前方神色冷淡的高凌燕格格不入。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吧。”   高将军一摆手,便阔步往府里走,姨娘小姐们呼啦啦跟在其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乱成一团。   真牛,合意心中感慨,这么多妾室闺女,走个路都跟列方阵一样。   高凌燕慢悠悠地往回走,不出几步便被落在了最后头,冷眼看着其他人跟围什么香饽饽一般绕着高将军转。   一众人进了前厅,打板子小分队自然不能进,便寻了个隐蔽阴凉处待命。   合意坐在角落看人打了几局牌,晕乎乎的还未弄清规则,便见一个小厮跑进前厅,随后刚进屋的高将军一行人呼啦啦地走了出来。   高将军走得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廊下,其他姨娘小姐则磨磨蹭蹭往后院走。   片刻之后,高将军领着一男子出现了。   男子身上紫衣繁复,金冠华贵,但这身奢侈装扮却远不及他俊美容颜令人心动,且他气宇轩昂看着颇为不凡,几位落后的小姐顿时被吸引了目光。   只是男子虽然容貌俊朗,神色却是冷冽得令人却步,旁人多看了几眼,心中羞意便转为了胆怯,携手匆匆离去了。   男子步子迈得极快,目不斜视跟着高将军走进了前厅。   待重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合意才收回了视线。   刚才高将军与重明虽然并未有言语动作,但高将军恭敬的举止足以说明,重明的地位比他还要高。   前厅中,重明端着茶盏啜饮了一口茶水,抬眸时视线透过敞开的大门,直直落在外头混在其他人中间离去的合意的背影上。   “微臣今日才回京,”高将军心下一片凝重,“不知六皇子找我所为何事?”   重明收回目光,看向高将军淡淡道:“我母后与将军元配为谈氏同族,按理说,我与将军也算是亲戚。”   高将军面上赞同点头:“殿下说得对。”   所以呢?   “而且将军为我大渝镇守边疆,着实辛苦,”重明正色道,“所以将军戍边回京,我带了些礼物前来拜访。”   就为此事登门拜访,还送礼?可疑!高将军丝毫不敢放松心神,恨不得将重明的一字一句掰开揉碎来理解,生怕自己一念之差说错什么。   只是重明所言半分不涉及朝堂,高将军陪他闲扯了半天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不带高将军捋清前后逻辑,重明便起身提出告辞。   高将军连忙站起来相送。   待重明走后,高将军回大厅复盘了一下刚才两人的谈话,越想越觉得两人刚才纯粹就是浪费时间闲扯淡。   不不不,高将军拧着眉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今圣上称病,六皇子监国,正是日理万机的时候,如何抽得出时间来与他攀扯闲聊?六皇子刚才所说的话必定大有深意!   ————   高府隐蔽偏僻的小角门处。   合意寻来时,只见重明还是刚才那一番矜贵无比、光鲜亮丽的打扮,只是肩上挎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显得有些突兀。   见合意出现,重明冷冽表情瞬间瓦解,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合意张了张嘴,如在平城一般喊了声表少爷,询问道:“您怎么来了?不是春见姑娘找我吗?”   “她在巷子口把风,”重明展臂将包裹递给合意,道,“这是你昨日没去拿的药,我正好有事找高将军,便顺道给你拿过来了。”   合意连忙抱住包裹说了声谢谢。   两人许久未见,合意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重明此时卸了在旁人面前那副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伪装,如玉面庞流露出几分疲惫,不复刚才那般精神抖擞。   合意挠了挠头,没话找话道:“表少爷你、你看起来挺累的,是公事太忙了吗?”   “只是最近有些没休息好,”重明笑了一下,“再过一段时间便能轻松一些了。”   还再过一段时间?合意心中暗自吐槽,重明这会儿好似就靠一口仙气支撑一般、虚弱得不像样子,再不好好休息恐怕就要羽化登仙了。   好歹爱情不在友情在,合意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嘱咐了一句:“公事哪有清闲的时候,表少爷能抽空休息就赶紧休息吧,还是身体要紧。”   重明唇边笑意更大,点头应下:“好。”   合意被盯得不自在,匆匆行了一礼,便要告辞:“表少爷,我院里还有活呢,我先回去了。”   “等等,”重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合意,“这个我找回来了,你戴好可别再丢了。”   合意看着手中坠着几只小雀的红绳,突然感觉心里有点酸涩肿胀。   这条手链合意落崖后被刘婆婆搭救时还在,后来她半梦半醒的没个清醒时候,也不知是被刘婆婆还是被那人伢子拽走了,但无论是被谁拿了,找回来都不容易。   合意嗫嚅了几下才找回声音,张口便想道“谢谢少爷”,一个谢字刚出口,她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打住。   “那啥,咳,我没印象了,”合意面上表情十分不自然,连连往后退回了高府,“我还有活,我先走了啊表少爷!”   待关上角门,合意这才背着木板门舒了口气。   差点就露馅了!还好反应过来了! 第55章 赎回 演技大赏   新的一天, 新的早晨,合意低眉顺眼站在高凌燕面前。   “大小姐威名远扬,有您庇佑, 那些个存坏心的丫鬟根本不敢再来找我, ”合意面容真挚、言辞恳切,“您看,她们不敢来报复,奴婢现在离府也不算丢您的脸,那我是不是就能赎身走人了?”   高凌燕看热闹不嫌事大, 拒绝道:“再等等,说不定再过几天她们就想起你来了呢?”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前几日重明送药,合意回去后连着愁了许多天, 做梦都是她与重明藕断丝连的一百零八种悲惨后果。   合意心里苦,面上还得呵呵假笑:“奴婢都攒好赎身银子了, 择日不如撞日……”   高凌燕睨了合意一眼:“上百两,这么快就攒好了?”   “啊,对,”合意含糊道, “有个萍水相逢的大姐帮我攒的。”   这话有些歧义,合意生怕高凌燕以为自己投靠了她的哪个妹妹, 连忙补充道:“是一个跟府上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姐。”   高凌燕并未追问这位热心大姐的姓名身份, 合意着实松了口气, 但她磨破嘴皮子也未能使高凌燕答应赎身请求,只好垂头丧气回去干活。   说是干活,不如说是光明正大划水摸鱼更为真实。   自高将军回京后,府上收到的请帖便多了起来,高凌燕作为高府唯一的嫡女, 自是主要的邀请对象。   高凌燕盛装赴宴几回,京中关于她的不利绯闻便消减许多。   合意本还想着出门不带打板子小分队果然给大小姐加了许多分,谁成想没过几日便又出了变故。   那日高凌燕回府时面色不虞,院中众人见状立时装出一副各自都在忙的样子。   合意拎着扫帚小心扫地,高凌燕自她面前走过时,合意只觉得水汽扑鼻,她抬眼一瞟,这才发现高凌燕的头发虽仍是梳得端正,发梢却有些湿哒哒的,似是刚洗一般。   不出一下午,“高家姐妹为争安王世子大打出手、高大小姐心狠手辣将庶妹推下河”这一消息迅速传满大街小巷,自然也传遍了高府。   高大小姐作为炮灰女配,恶毒名号再次响彻京城。   将此消息分享给众人的仆役面上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点评道:“这些世家大族里头发生的荒唐事多了去了,这点手段还算普通的呢,以前的啊,更离谱!啧啧啧……”   众人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转而叫这人讲讲其他故事。   合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仆役前头说的故事有几分真假她辨别不出,但她知道仆役点评的那句一点也没错。   世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利益冲突更大的皇室?   这么一来,合意想要脱离高府、远离京城的心更加迫切了。   高凌燕暂且没有放人的意思,合意着急也没用,她只好更勤快地往医馆跑,满心想着赶紧治好伤。   经过之前的治疗,合意的肩膀已经大有起色。   合意往医馆跑得次数多了,胡大夫的治疗自然更到位,她现在拿着树枝比划刀法时也渐渐有了几分以往的神采,不似前段时间绵软无力。   合意逮着胡大夫左一个“神医”右一个“圣手”好一通吹捧,捧得胡大夫得意洋洋,随即便叫胡大夫将她素来吃的药方全写了一个遍。   胡大夫被夸得飘飘然,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笔走龙蛇写完递给合意之后才想起来问道:“你要药方干嘛?”   “以备不时之需嘛,”合意将药方叠好放进口袋,胡诌道,“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哪儿来得及找你抓药啊,到时候我有了方子,就能自己抓药吃了。”   “也行,”胡大夫并未多想,只絮絮叨叨道,“这些治伤的药材常见,你拿着方子去药铺就行,只是补身的药个顶个的昂贵稀罕,重明也费了不少心思才凑齐,你不一定买得着,不过也没关系,补身的药少吃几天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提及重明,合意心里头有些沉甸甸的。   合意离京本就是为了躲避重明,离京这件事应当不能告诉他,可合意能治好伤也是多亏重明相助,而且……合意心中迟疑不决。   胡大夫已走到诊室门口,他见合意迟迟不动,问道:“怎么了?”   合意转身,小声问道:“胡大夫,您知道怎么联系重明少爷吗?”   此次重逢,重明并未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合意心想,如果她能与重明说通,他们俩好聚好散,也算不错。   合意抿了抿唇,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跟重明少爷约个时间。”   思及自己的身契还在高府,合意补充道:“最好晚一些。”   待得到胡大夫的肯定回答,合意一回府便去找了高凌燕,再次提出要赎身契。   这回合意并未如前几回般嘻嘻哈哈,她面色严肃道:“大小姐,我这次不得不赎身了。”   高凌燕言简意赅:“说。”   “我今天去看大夫,大夫说我得了绝症,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合意抹了一把脸,她的眼圈唰地一下红了,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其实我有一个梦想,是重获自由身后走出去看看外头的江河湖海,这短短的一百天时间,我想去实现这个梦想呜呜呜……”   合意捂着嘴哭成了一只开水壶。   高凌燕坐得稳稳的,神色未变,静静看着合意表演。   以情动人果然不行!合意深吸一口气,指尖气味呛人又刺鼻,她转身对着虚空一边咳一边呕,再回头时便是一副病入膏肓的衰弱模样。   “大夫说,我现在还是绝症初期,所以只会咳一咳,”合意捂着嘴,露出痛苦难耐的表情,“再过几天这病厉害了,我就要咳血了,大小姐咳咳,我实在是不想叫您看、看见我这副邋遢样子。”   高凌燕手撑着下巴喊了声青禾,吩咐道:“去,看看她手上抹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真的!”眼看青禾往自己这边走,合意连连后退,“欸、别别、别!”   青禾擒着合意的手往自己面前挥了一下,只觉眼睛火辣辣的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青禾含着泪花禀告道:“小姐,是、是辣椒汁。”   合意举着手露出了尴尬的假笑:“这个、虽然泪水是假的,但绝症这个事它确实是真的!”   高凌燕歪了歪头,表情像是在说“编,你继续编”。   合意努力自圆其说:“绝症它也是夸大了,但我这个梦想它……”   “你想要身契也可以,”高凌燕抱臂道,“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合意懵批了一瞬,想获得自由身还需要理由?   高凌燕反问:“说不出来?”   合意仿佛预判到了高凌燕冷笑一声道“说不出来就永远留下来吧”然后桀桀大笑的场面,瞬间回应道:“有!”   “其实我急着要身契是因为……”合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见高凌燕眉头微蹙顿时脑子一乱,嘴瓢道,“我前男友追过来了!”   高凌燕眉头蹙得更厉害:“前男友是什么?”   “前未婚夫,前未婚夫,”合意换了个说辞,眼尖地捕捉到高凌燕眉头松开、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外,于是她顺势道,“我和我的前未婚夫呢,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分开,可是他不愿意,于是一直追着我跑。”   高凌燕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所以,你之前受的伤……”   “对,我前未婚夫爱而不得、转而黑化,因此对我下了黑手,”合意斩钉截铁地将黑锅扔到了重明头上,她长叹一声,“其实我之前离开他,也是因为发现他太过极端,我跟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局,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他竟然!”   “唉!”合意红着眼圈连连摆手,“不说了,现在我就只想赶紧赎身跑路,大小姐,您心地善良,想必一定会放我走吧?”   “我心善吗?”高凌燕说完,抬手晃了晃食指。   合意瞬间小脸一挎:“那您现在是拿我寻开心啊?”   高凌燕斜倚着椅背,慢悠悠道:“赎身银子拿来,我便放你走。”   “真的?”合意反应过来之后,立马露出开心表情,“多谢大小姐!”   待合意喜不自胜小跑出门,青禾才凑近高凌燕,问道:“小姐,您之前不是还说小雀来历神秘、疑点颇多,所以才留下她,怎么现在又要放她走了?”   “不放走怎么办,”高凌燕倚着椅背漫不经心道,“便宜表哥跟那个女侍卫都来几回了,再有下次,他们说不得就直接来找我要身契了。”   “弯弯绕绕的忒麻烦,”高凌燕换了个姿势,不耐烦道,“不如将小雀直接丢出去省事。”   没过多久,合意便揣着银票和碎银跑了回来。   待青禾将身契递过来,合意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便捧着薄薄的身契乐得合不拢嘴。   终于拿到身契了,合意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下,她将身契小心塞进口袋中,从现在开始,京城的一切纷纷扰扰全都与她无关!   待与重明讲清楚道别之后,合意心中想道,她就远离京城这片是非之地! 第56章 害怕 呜呜   没过几日, 胡大夫便派人将相约的时间与地点告知了合意。   重明选的地点是一处僻静小院,约定当天,合意到达时天边已是落日余晖, 她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过长廊, 远远便见重明背对着她站在小亭中。   重明穿着一身奢华衣袍,比之上回见面,他的装扮更加华丽隆重。   合意目光掠过重明精致的衣裳,最终定定停在一处——重明的手落在身侧,他白皙手掌中握着的长刀竟是大威天龙!   毕竟是用了许久的刀, 合意能再次看到大威天龙还是挺开心的,但见重明转过身来,她赶紧掩下激动的心情, 恭敬行礼道:“表少爷好。”   重明日以继夜处理了许多公务,才得以挤出时间出宫赴约, 这会儿看到合意,他面上露出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相当于好说话。合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快步走进亭中。   “之前你有伤在身,我便没将这刀拿出来, 怕你睹物伤神, ”重明抬手将长刀递给合意, “听胡大夫说你的伤最近好多了,这刀还你。”   合意接过长刀道了声谢谢,再看重明便有些心中不忍。   只是合意还是将长刀放在一旁,张口道:“表少爷,其实我找你, 除了是想谢谢你找大夫药材为我治伤,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最近恢复了一些记忆。”   重明顺着合意的话问道:“你都想起什么了?”   “只有一些咱们相处的生活片段,还有……”合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窥着重明神色道,“咱俩好像的确是有点非同寻常的关系。”   昏黄的暮色下,重明眼眸中星河璀璨,他垂首浅笑,心内十分愉悦:“你终于想起来了。”   “想是想起来了,但我觉得……”重明在前,合意心理压力极大,埋头看着地面才能说出口,“我觉得咱俩不太合适。”   重明刚展露出笑颜,乍听合意这么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不合适?”   “表少爷你人好又优秀,”在重明灼热的目光下,合意手心紧张地直冒汗,“可是咱俩家世相差太大了,门不当户不对,先天条件上它不对等,怎么能合适?”   重明面上笑意尽收,他眉头皱起,看起来有些生气:“你我从一开始便是身份相差甚远,为何当初你未曾提出异议?”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重明是个皇子啊!合意有苦难言,她来的目的是为了与重明和平分手、快乐告别,这会儿也只得好声好气解释。   “我以前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严重,最近才深有感触,”合意举例道,“你就看高大小姐,她好歹是将军之女,只比安王世子地位低了一点点,可传绯闻的时候就没人说世子的不是。”   见重明神色愈来愈冷,合意的声音也不由得越来越小:“我只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跟你在一起,遭受的阻碍、被传的流言蜚语肯定要更多。”   人梁山伯好歹还是个有前途的读书人呢,不照样因为门第不同和祝英台化蝶了?她一个小丫鬟,社会地位还不如梁山伯呢。   重明气极反笑:“就因为这个?”   合意弱弱开口:“这还不够吗?”   “你主动撩拨了我,”重明气得狠了,面上带出几分控诉,说话时都恨不得咬着牙,“现在却要抛下我逃跑?”   合意有些心虚,为自己开脱的声音都底气不足:“也、也没有撩拨多少吧,咱俩不一直挺守礼的嘛,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怎么没做?”重明被气得肝疼,扬声冷喝,“你我互送了那么多信物,还牵过手,还!”   重明气得一摆袖子,怒气冲冲地反问:“这些不算撩拨?”   合意被突然拔高声音的重明吓了一跳,小声道:“即便如此,可趁着现在感情不算深厚,分开对咱俩都好。”   合意声音微弱,面上有心虚有闪躲,却没有丝毫动摇,想要离开的态度十分坚定。   重明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大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作何反应,他只在心中想了一下合意离开之后如之前对自己那般对待其他男子,心中便憋屈得厉害,胸腔中被填满了怒气。   冲动之下,重明面上带了几分阴郁狠厉,狠话随即脱口而出:“除非死,否则你我绝不可能分开。”   合意被重明凶狠的表情吓到了,她呆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来重明现在已经不是竹园中闲散度日的小少爷,而是书中那个半路登基的疯批皇帝。   看见合意神色诧异,重明猛地恢复了理智。   “我……”   重明抬手抚了一下胀得晕眩的脑袋,正想解释,却被一道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   “殿下,微臣有事禀告。”   一人站在廊下朝着重明恭敬作揖。   合意仍处于惊惧之中,此刻并非解释的好时候,重明只得对合意低声道了句“等一下”,随即便向那人走去。   背后传来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合意随着重明的离去转头看去。   不知何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小亭周边的灯柱中闪烁着明亮的灯火光亮,廊下那人微微垂首看着地面,灯光下的脸倏地与几个月前崖边那匆匆一面相吻合。   合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停滞了一瞬,浑身血液倏地冰凉,看廊下那人即将抬眼,她瞬间转回头面向虚空。   廊下那人毒蛇般阴鸷的目光抬起,恭敬地看向重明时,余光极快地瞟了一眼亭下窈窕的背影。   合意浑身无力,双手垂在身侧压根不敢动弹,生怕引起身后那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她的第一反应是想提醒重明别靠近那人。   可,重明与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重明知不知道那人便是之前杀她的刺客?   这个万分之一的概率又被合意从内心深处翻了出来——针对她的那场刺杀,到底是不是重明指使的?   如果她开口询问、暴露了没失忆的事实,重明会再杀她一次吗?   重明与那人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凉风隐隐吹来几句含糊不清的譬如“解决”“尽快”的字眼,合意遍体生寒。   待重明交代好所有的事情,那人便拱手告退。   重明刚才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头脑清醒后更觉懊恼,他走回亭中,却见合意看向自己的眼眸中满是仓惶。   合意在怕他。   意识到这件事,重明心中一紧,解释的话也变得苍白无力了起来:“我刚才是气极了才会口不择言,我绝不会伤害你……”   合意恍惚间觉得右肩疼得厉害,手臂也不自觉抖了起来,她大脑一片空白,其实并未将重明的解释听在耳中。   待回过神来,合意小声道:“大小姐不让我出府太长时间,我得回去了。”   合意看过来的眼神胆怯又小心翼翼,重明未说完的解释一下子哽住,他看着垂头明显无意交谈的合意,最终点头妥协:“好,我送你。”   “不用了,”合意攥着衣角的手指用力得褪去了血色,“我自己走回去。”   重明并未再说其他,合意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却听到背后又传来重明的声音。   “合意。”   合意心里一咯噔,所有动作蓦地停顿,身后重明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越来越靠近,仿佛是走在合意心尖上一般、叫她的心收缩得越来越紧、几乎不能跳动。   重明走到合意面前,见她仍垂着头,抬手道:“你的……”   合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重明手中举着大威天龙,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诧异失落。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合意的害怕躲闪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得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能去解释。   沉寂过后,重明率先开口,低沉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你的刀忘拿了。”   合意僵硬地伸手,将刀抱入怀中:“谢谢。”   ————   合意回到高府的第一件事是拿行李,她扛起两个大包裹便走,可刚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最终将那些轻便值钱的东西翻找出来藏在身上,只提着长刀离开。   出门时迎面碰上青禾,对方被提着长刀的合意吓了个心肝儿颤,连忙捂着胸口嚷嚷:“这么长的刀?咱们院子可不兴拿这个,你赶紧……”   “我得走了,”合意马不停蹄往外走,“你帮我跟大小姐说一声!”   青禾有些诧异:“这么急?你的行李呢?”   “都给你了,”合意不敢逗留,眨眼间便走至门边。   合意出了府便直奔京城最热闹的街道。   夜幕刚刚降临,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合意如同鱼儿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偶尔走进脂粉衣裳铺子中瞧瞧看看,她身后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几个人。   合意专往人多人杂的地方跑,最终迎面混进了舞龙舞狮的节庆队伍中,跟踪的人察觉不对赶紧上前,却再也找不着合意的踪影。   合意在暗处猫了一会儿,顺带裹上了刚在成衣铺买的男子衣袍,她将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随后才提着长刀往偏僻小巷走。   身后再没了时刻盯着自己的视线,合意却分毫不敢放松,她走了没多久,便觉身后倏地袭来一道阴风。   合意连忙闪至一旁,几道闪着银光的飞镖破空而来,重重地钉到了地上。   合意警惕地看向对面,便见那毒蛇一般的人提刀走出阴暗的角落,他阴鸷的目光落在合意身上,笑容只叫人觉得狠戾。   毒蛇的眸子狭长,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阴冷。   “果然是你。” 第57章 惨呐 嘿   巷子另一端, 毒蛇男子眼中杀意浓重,合意紧盯着对方,分毫不敢放松。   合意的伤还未彻底恢复, 刀法武功更是大不如前, 与这人正面相对,她毫无胜算。   月亮高悬在空中,倾洒下的光如水般柔和黯淡,一片乌云缓慢飘过,将天空中唯一的光亮彻底遮了个严实。   巷中光亮尽失的霎那, 合意猛地甩出一物,寒光直冲毒蛇男子面门袭去。   毒蛇男子翻身躲过,暗器重重打在了地上, 竟是两块碎银,他再回首时巷口已不见了合意的踪影。   合意本还想着买匹快马或者赁辆马车, 与毒蛇男子狭路相逢之后却再不敢耽搁,径直朝城门方向跑去。   夜色浓重,合意在暗处几乎跑出了重影,蹿出城后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倚着城墙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不待呼吸平复, 合意胡乱擦了擦额上冷汗, 撑着长刀便走。   临近城门关闭, 城外已没有了逗留的行人,合意在黯淡月光下跑了许久,除了她自己慌乱的呼吸声和踩踏声,周遭再没有第二人存在的迹象。   合意的体力早已耗尽,这会儿奔跑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 但即便改跑为走她也未停下来,仍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小道林间穿梭。   空中乌云聚集,合意只恍神刹那,倏地看见不远处昏暗阴影间站着一人。   毒蛇男子手中闪着冷光的兵刃极为锋利,叫人看着不寒而栗。合意猛地刹住,她的手脚一瞬间失了力气,能做到的只有踉跄后退。   毒蛇男子自暗处走出,阴冷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惋惜道:“再往前几里路就是乱葬岗,你若晚些察觉,我便不必大半夜的费劲儿埋你,真可惜。”   合意强装镇定抽刀对准了毒蛇男子,冷声说话时嗓音不自觉微颤:“你既不想半夜干活,不如放我走?”   “那怎么行?”毒蛇男子狭长眼眸中闪着诡谲的光,消瘦面皮上露出的笑意看着森然阴冷、令人胆寒,“我已经失手一回,可不能再有第二回 。”   毒蛇男子话音未落人先动,他一个箭步冲向合意,手中兵刃落下时发出阵阵破空声。   合意武艺本就大不如前,耗尽力气之后更不占优势,狼狈躲闪几下手中的长刀便被打落,人也被毒蛇男子一脚踢飞撞在了树干上。   合意落地之后噗地吐了一口血,五脏六腑移了位置一般哪儿哪儿都疼,眼看毒蛇男子提刀缓步走来,她撑着树艰难站起,顾不得其他转身想逃。   下一刻,锋利刀刃猛地穿透了合意的胸膛。   兵刃紧贴着皮肉的感觉难以言说,合意只觉得剧痛自胸膛蔓延,同时传至全身的还有利刃独有的刺骨冰凉。   胸膛处的兵刃被抽出,血液自伤处喷涌流出,合意霎那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能看到的只有毒蛇男子逐渐逼近的鞋子和那刀刃上粘稠滴落的血液。   合意唇瓣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明亮的眸子越发黯淡,傍晚发生的所有事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如果没有多此一举找重明说和、直接远走,她是不是能逃过这次追杀?合意失了血色的脸庞流露出几分悔意,万千思绪沉寂下去,只余一句话在合意脑海中越发清晰——下辈子,再不□□情的舔狗!   毒蛇男子一脚踹在合意身上,使得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合意胸膛处的鲜红血液淌得更加欢快,灰白的面上双目紧闭,俨然已经没了生息。   有了前车之鉴,毒蛇男子并不准备再给合意重来一回的机会,他高举兵器,将锋利刀刃对准了合意的脖颈。   刀刃即将落下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毒蛇男子阴鸷目光警觉投去,便见两个穿着短打的壮汉一前一后抬着个草席走来。   空中乌云密布,周遭本就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毒蛇男子穿着一身深色衣裳更是毫不起眼,那两壮汉毫无察觉,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前方异常。   毒蛇男子神色似笑非笑,一双阴恻恻的眼眸看着便叫人心生畏惧,更何况他手中兵刃带血,锋利刀刃闪过冷冽寒光,脚边还躺着个不动弹的人。   误入凶杀现场的两壮汉当即手脚发软,抬着的草席猛地落地,露出一只冰凉灰白的女子手腕。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两壮汉眼神再不敢往毒蛇男子那方瞥,只顾着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小的什么都没看见!求大爷放了我们吧!”   其中一个壮汉叩着叩着,忽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得一痛,慌乱之后偷偷抬眼去看,却见不远处地上竟躺着好大一块银子。   “你们只要把她埋了,”毒蛇男子又往另一个壮汉头上砸了块银子,“这银子就归你们。”   那两壮汉面上带了几分喜色,一边连声道好一边将银子往怀里塞,他二人本就要埋花楼里的姑娘,如今埋一个与埋两个没什么区别,况且还平白得了这么大一块银子!   毒蛇男子斜睨着脚下双目紧闭的合意,面上露出个阴冷笑容:“我就不信你还能从地里爬出来。”   林间不知何时氤氲起了潮湿的水雾气,滴滴答答的雨点似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那两壮汉挖了半天,只挖了个浅浅的小坑,毒蛇男子冷声命令:“挖深点再埋。”   两壮汉赶紧应是,抄着铁锹埋头挖坑,毒蛇男子却没再在此处浪费时间,待他提着兵刃走了一会儿,这两个勤勤恳恳的壮汉才松了口气停下动作。   其中一个壮汉询问道:“这应当够深了吧?”   另一个点头:“够了,把人撂里头吧。”   两壮汉走到草席旁,刚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草席抬起来,其中一人突然“哎呦”叫唤了一声,惊疑不定地往身后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   “雨砸的吧,”另一个人不耐烦道,“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赶紧埋完赶紧走。”   那人只好再去抬,他弯腰时只觉得背后倏地一通,整个人仿佛被抡砸在地上一般又痛又麻。   “真有东西砸我!”那人丢下草席往身后看,他背后却空无一人,冷风冷雨中似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哀戚哭声,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拔腿便跑,“有鬼啊!”   “欸!你跑什么!”同伴一眨眼跑得不见人影,另一人看看眼前的烂摊子,一咬牙也跟着跑走了,“等等我!”   片刻之后,忽有一个身量修长的女子从树上蹿了下来。   那女子落地后,见地上躺着两个人顿时有些迷惑,她先跑到合意身旁看了看,见是一张不认识的脸,随后才跑到草席旁去探里头裹着的人。   草席中的人已没了呼吸,女子面上露出难过神色,连草席带人扛进深坑中,她正想填土,却见合意还大剌剌躺在地上。   女子爬出深坑,边将合意往深坑拽边小声道:“这坑难挖,你们俩便凑合凑合,一块入土为安吧……”   女子拽着的时候手掌无意间蹭到了合意面颊,忽然发现合意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呼吸。   伤成这样了竟还活着?女子看着胸口破了个大洞、血淌了满身的合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事实证明,合意虽然呼吸微弱,但的确恢复了生命迹象,女子震惊之后先扯了布条将合意胸口的大洞裹严实,随后又那深坑填了大半,这才扛着合意走进了苍茫夜色中。   ————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刺眼阳光的那一霎那,合意自己都震惊了。   合意躺在床上,浑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胸口的疼痛令她难受不已,然而合意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该不会是天选之子吧?   上次落崖,合意还能用有湖水做缓冲这个借口、庆幸自己福大命大,可这回毒蛇男可是实打实往她胸口戳了一剑!这也能活?   这不科学!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合意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她眼前出现了一张俏丽的女子面容。   看合意瞪着眼睛,女子面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你醒了?”   合意张口想问对方是谁,话还未说出口,便觉自己胸腔一阵疼痛,眉毛鼻子眼睛当即皱在了一起,生动地表演了一把什么叫做“呼吸的痛”。   “你还是别说话了,”女子眉眼深邃稠丽,说长句子时腔调有些奇怪,“大夫说你伤得厉害,现在还说不了话。”   合意一眨不眨看着女子、目光围着女子转悠。   “你想问我是谁,这里是哪儿对不对?”见合意眨了眨眼似是认同,女子摆手,“这些都不重要,有个问题特别严重,我得征求你的意见。”   合意眼神示意女子开讲。   女子也不知看没看懂,兀自道:“你现在伤得严重,得请大夫治疗,可我这回出来得太久,银子都花光了,没钱请大夫,现在有两种办法……”   “一,去药谷求医,我先把你放在那儿,回家拿了银子再来接你。”   “二……”合意拼着最后一口气作出抉择,“我选……二!”   重明跟药谷关系斐然,她现在去药谷岂不是自寻死路?必须得选二!   “那好!”女子兴高采烈道,“那我们就选第二个方法,我带你回西域!”   ……等等,合意像个僵硬的小木偶般喀拉拉扭头,二是什么?西域?   她治个病,还得出国去?! 第58章 两载 嘿   合意受伤的前几日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连扭个脖子也费劲儿,只能盯着马车天花板睡了醒醒了睡,她这回的养伤环境比上回好得多, 也不必担忧自身安危, 没过几日便察觉出自身的异常。   合意每回睡醒周身都暖洋洋的,宛如一棵喝饱了水的秧苗,精神头越来越好,她体内仿佛存在着一股神奇的力量,时刻温养治疗着她的筋脉骨骼。   合意想不出有什么超自然力量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而曾经传授给她武艺的只有两个人——李智守只教拳脚棍棒的外家功夫,除此之外便是她喊了好多天爹的船夫辛阎。   如果真是辛阎传授给她的刀法内功起了作用……合意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么多声爹没白叫!   合意躺了七八天, 只觉得浑身难受,好不容易恢复力气之后便尝试着想要坐起来, 奈何马车即使是行驶在平坦大道上行路免不了颠簸,合意只坐了两秒便痛苦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雅依连忙托住合意,扶着她稳稳地躺在软垫之中。   雅依便是那个救了合意的人——她是个游历中原的异族人,之前为救萍水相逢的青楼姑娘才追到荒郊野外, 只可惜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却也误打误撞救了奄奄一息的合意一命。   以上信息全是头几日坐马车无聊时雅依自言自语透露出来的。   合意一开始对雅依保持着警惕心, 生怕又遇上刘婆婆那样面慈心狠的人, 但合意刚醒, 雅依便将合意的东西都还给了她。   碎银宝石、地契穗子,甚至被毒蛇男子打落的长刀和沾了雨水又晒干的药方,之前被合意带在身上的东西零零碎碎一样没少。   若是图财,雅依只要将银两和宝石拿走便可,何必大费周章还给自己?合意瞬间对雅依放心了, 认定对方就是个单纯善良助人为乐的异族姑娘。   至于西域……合意考虑了许多天,始终觉得留在大渝不太安全。   那毒蛇男分明就是重明的属下,这次的刺杀听命于谁一目了然,合意不敢相信的万分之一的概率最终成真,现在一点侥幸心理都不敢再存。   大渝可是重明的地盘,万一他像上回在青城那样突然出现,合意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一想,远离大渝或许是合意最好的选择。   ————   马车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西域哈塔国的王宫门前。   或许是被一群侍女簇拥围住时合意的表情太过震惊,雅依好似忽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难道我没跟你说我是哈塔国的公主吗?”   “你没有啊!”合意一只手扒住马车门,惊恐地看着周遭高大巍峨的建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进宫,”雅依拍了拍合意的手背,安抚道,“国师的医术是我们哈塔最强的,我只有把你带进宫中才能求她为你治伤。”   “我跟皇室犯冲,”合意不小心扯到伤处,疼得皱着五官倒吸了一口凉气,待伤处抽痛渐弱后她小声问道,“能不能不进宫?”   雅依露出犯难的表情:“可是除了国师,我也不认得其他医术高明的大夫。”   再有神功护体,得不到治疗又能护几时?合意自己也说不准,权衡之后,她只得叹了口气松了手,任由侍女们稳稳地将她抬到进宫的小轿之上。   雅依办事风风火火,没过几日便请来国师为合意治伤。   合意本就有旧疾,这回与毒蛇男子对上又添新伤,国师在胡大夫的药方基础上另加了许多汤剂药丸,一天三顿加夜宵,顿顿不落,合意怀疑自己整天靠吃药就能吃饱。   幸好治疗效果十分显著,否则这一天天的将药当饭吃,合意不一定能坚持下来。但即便如此,合意的伤也养了将近一年才好全。   没了李智守和辛阎耳提面命,合意的武学刀法更是断断续续练了大半年才小有成效。   合意康复后头一回耍刀,虽还不娴熟,但已足够唬住雅依。   合意有武学加持,伤势又好得差不多,雅依便趁机邀请她加入自己的游历别国小队伍。   恰好合意还没想到接下来的目标,便跟着雅依出去游历了几回,然后她发现——雅依这姑娘是真勇啊!   雅依的功夫十分之菜,基本上只能跟未学刀法前的合意打个平手,也就是打跑两三个小流氓的程度,对面再多几个人她都只有挨揍的份。   偏偏雅依还怀着一颗行侠仗义的心,路见不平拔刀就上,若不是跑得快有眼色,她指不定被揍成什么样。   但一想到正是因为雅依这副侠肝义胆自己才获救,合意说不出太狠的话,只是第一回 游历回去之后,她便开始按着雅依学武,严厉程度直接仿照李智守辛阎当初对自己的拉练。   这武艺就当是报答雅依的救命之恩吧,好歹叫恩人行侠仗义的时候少挨点打。   合意用心良苦,深藏功与名。   雅依本还因未来可能与合意一般厉害而激动不已,体验了几天地狱二点零模式的拉练之后整日只顾鬼哭狼嚎。   合意还比雅依小了一岁呢,整日提着擀面杖在雅依后头穷追不舍,有时她恍惚间都觉得自己好似成了现代那些撵着孩子上补习班的大姨。   唉,心好累。   但俗话说得好,温故而知新,合意的确在教导雅依学武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收获——她打人的手更加快狠准了。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眨眼间两载已过。   这日合意在园中练刀,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只是雅依身影出现在殿门的霎那,她便立即收刀入鞘迎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这次外出游历不过几日,雅依便收到了皇室传书命她回宫,雅依不敢有半点耽搁,回来之后直接去见了国王,走前她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显露些愁绪,一看便发生了什么事情。   雅依叹了口气:“父王要把我献给大渝。”   合意好半天回不过神,张嘴半晌,最终只道了一句:“这么突然?”   比起合意,雅依倒显得接受良好,道:“哈塔国这几年收成不好,周边几国侵扰不断,朝中一直有大臣提议进献公主获得大渝支持,几个女儿中我最不受宠,不是我去还有谁呢?”   “咱们上回出门的时候听说大渝的新皇帝不苟言笑,手段狠辣,特别凶残,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不是真的,”雅依看向合意,道,“还有,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见合意垂着眸子迟迟没有回应,雅依连忙晃了晃合意的手:“合意?”   合意猛地回神:“啊?”   雅依重复道:“我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啊?这宫里你肯定住不成了。”   合意扯了扯嘴角:“天下这么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   “也是,我还是先担心我自己吧,”雅依重重点头,“我要是去了大渝,以后恐怕就回不了西域了,我得趁着还没出发多玩几天!”   进献一事板上钉钉,宫中很快便开始大张旗鼓地挑选随往大渝的侍女,雅依本就不爱待在宫中,这下打定主意出去玩,便天天都拽着合意往宫外跑,大有将哈塔国跑个遍的决心。   只是雅依某次出宫逛集市时,却遭到了不明刺客暗杀,若非合意警惕、及时抽刀打落偷袭的箭矢,雅依便要被刺个对穿。   隐在暗处的侍卫赶忙捉拿刺客,最终却连个人影也没捉到。   最终刺杀一事也没个说法,也不知该归咎于哈塔国的内斗还是对手国。   不过几日便要出发前往大渝,此时可不能出什么纰漏,雅依经历过刺杀也是心有余悸,最后几日便老老实实待在了宫中,再没有提出宫的事。   合意便趁着这最后几日收拾了包袱。   临行当日,雅依难得换上了一身异域风情的艳丽衣裳,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灵动眼眸。   合意扛着个包袱跟在雅依身后,她穿着一身轻便衣裳,与周遭穿着华衣美服的人们格格不入,但她垂头看着地面,无论谁的视线落在身上都不曾抬头,便也没有人主动开口去问一个小丫鬟。   哈塔国王看着五六十岁,目光扫过雅依时没有丝毫波澜,只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向了护送其他贡品的使臣们。   雅依适时行礼退下,转身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待走到车前,雅依才转头看向合意,压下心中不舍,笑着开口:“谢谢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   合意拽了一下包袱,嘱咐道:“路上小心。”   心知合意是在担忧上回的刺杀,雅依道:“放心吧,父王已经派了一队侍卫保护我,我一定会安全到达大渝的。”   队伍马上便要出发,有个侍女走上前轻声催促,雅依转身坐上马车,合意也往后退了几步,目送马车缓缓离去。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或许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离别的愁绪萦绕在合意心头,她往肩上拢了一下包裹,转身便走,眼尾余光突然扫到一双锐利中暗藏杀意的眼睛。   合意动作倏地一顿,她猛地转头再看过去,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双眼睛的主人,能看到的只有两长排端庄恭谨的随往婢女的后脑勺。   即便只有一霎那的对视,合意却十分笃定,她刚才那一眼并非巧合。   使臣队伍中有人怀有异心! 第59章 羊入虎口 嘿   西域诸国之间向来明争暗斗不断, 哈塔国作为各国之中的佼佼者,内斗也从未停歇,雅依虽然与合意说话时态度笃定, 但前往大渝的路程实在太过遥远, 她自己也无法保证定能安全到达。   马车之中,雅依把玩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匕首,听到有人脚步轻巧踩上车辕,她垂眸将匕首藏匿于袖中。   下一刻,一道轻柔女声传了进来:“公主, 茶沏好了。”   听到雅依回应,侍女躬身走进马车,垂着头将热茶摆在案桌之上。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未曾饮水进食, 雅依正觉得喉咙有些干燥,抬起茶杯便要啜饮。   雅依并未注意, 那角落里态度恭谨的侍女的余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声音,茶杯还未挨到雅依的唇便被放下,雅依好奇地扒着车窗往外探头:“怎么了?”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骑马靠近,禀告道:“公主殿下, 有个平民追上队伍,说她是您的侍女。”   “侍女?”雅依往后方探了探头, 虽未看到追上来的是谁, 却还是道, “把人带过来。”   将领连忙往后传令,不一会儿人便被带到了雅依面前。   看到合意,雅依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你怎么……”   “殿下,”合意打断雅依的话,边行礼边扬声道, “说好了一同去大渝,您怎么把我给忘了?”   雅依反应了一瞬,随即配合道:“我以为你跟在那些侍女后头呢,谁知道你压根没跟上队伍,你还是跟我一起坐车吧,省得再掉队了。”   原本跪坐在车门边的侍女收了茶水,低声道了句“奴婢换杯热茶”然后便退了出去,正与扛着包袱的合意擦肩而过。   待车中只有两人,雅依连忙问:“你怎么来了?”   合意骑着马追了好一会儿才赶上队伍,刚才又与后头警戒的将士解释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空挡,只喘着气简单道:“来给你保驾护航。”   雅依闻言立即露出开心的表情,但随即又想起来:“可你在大渝京城不是有仇人吗?”   雅依还记得当初从京郊捡到合意的惨状,这会儿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合意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道:“没事,你给我弄身侍女衣裳,我随哈塔使团进京,应当不会被发现。”   雅依这才放心,笑着点头:“行!”   不管刺客来自邻国还是哈塔国的内部,只要进了京城,想必都会有所收敛,合意抱着包裹敛下心中的忧虑,心想道,待将雅依平安送到京城她再离开便是。   ————   使团队伍自出发之后便波折不断,幸好哈塔国王派来的侍卫作战勇猛、护卫得力,几番刺杀对方未能伤得雅依分毫。   合意顶着公主贴身侍女的名头,正好方便把控雅依的衣食住行,索性一概事务皆未叫他人沾手。   正如合意所料,大规模的刺杀自进入大渝地界便没再出现,随之而来的是暗搓搓的使坏,甚至有随往侍女忽然靠近企图暗杀,幸亏合意机警未叫人近身,刺客这才没能得逞。   只是合意始终惦记的那双锐利眼眸却再没出现过。   队伍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京城,马车进城后,一直提着警戒心的合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使团队伍进城后径直去了使馆,合意垂头随着雅依一路走过花园长廊,最后进入卧房,待此处只剩她和雅依之后,她才敢摘下面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正值酷暑,合意身上穿得倒是轻薄凉快,只是她满头秀发编了小辫披散在脑后,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为防被人认出她还戴了块面纱,这面纱遮光力强的同时透气性也差,前后夹击将热气牢牢锁在合意头脑处,热得她差点中暑。   见合意脸闷得通红,鬓角还渗出了晶莹汗珠,雅依连忙拿手给合意扇风,合意直接拿着桌上摆着的白瓷茶杯贴在脸上降温。   “怎么样?”雅依关切问道,“好点了没?”   合意点点头,感慨道:“可算把你送到地儿了,我歇一会儿便离开。”   两人一路相伴,雅依有些恋恋不舍,但合意在京中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便没说挽留的话,嘱咐道:“你出京记得避着人,可千万别碰上你的仇家了。”   “你就盼我点好吧,”知道雅依是真的担心自己,合意摆了摆手,宽慰道,“放心吧,轻易碰不着。”   重明已经成了皇帝,远在深宫之中,合意心中腹诽道,除非他突然改了性子,如今变得特别好色,就非要来看看哈塔国进献的美女什么样子,否则他俩哪有机会碰面?   思及重明当初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合意连连摇头,根本没可能!   比起重明,更叫合意担忧的是雅依,那双暗藏杀意的眼眸实在令人在意,合意正色道:“使臣队伍中可能还有人包藏祸心,我离开之后你自己千万小心。”   雅依重重点头。   察觉周身力气恢复,合意站了起来,绑好面纱之后抓起长刀便往外走:“我走了。”   雅依还想嘱咐什么,却听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嘈杂慌乱的声音。   “怎么回事?”   合意与雅依朝外走去,却发现房门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   合意踹了几下都没能将门踹开,反倒觉得周身热汗直淌,雅依站在一旁并未有大幅度的举动,额头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雅依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合意扯掉面纱嗅了嗅味道,随后露出凝重的神色:“有烟味!着火了!”   那些嘈杂声音听着与两人距离甚远,好似在其他地方也发生了骚乱,合意与雅依相视一眼,连忙跑向另一边窗口。   合意跑在前方,她的手刚触及窗棂便猛地缩了回来:“好烫!”   雅依面上露出焦急神色:“你没事吧?”   合意摇了摇头,改用长刀别开窗户,却见窗外火势凶猛,热浪扑面而来,瞬间燎得合意面皮发烫。合意连忙将窗户重新合上,滚烫浓烟却透过窗缝钻进了屋子,叫人避无可避。   外头迟迟没有其他人出现帮忙,火势却容不得耽搁,合意一咬牙,扯了床上的毯子扔给雅依,飞速道:“拿茶水打湿披在身上!”   雅依立即举着茶壶将毯子面纱打湿,合意专注于暴力拆门,最终废了三个板凳终于生生将上半扇门砸出个大窟窿。   外头终于集结了一部分救火的人,合意先扔了个板凳示警,随即将半湿的毯子往雅依身上一裹:“冲冲冲!”   雅依行动力极强,裹着毯子便往窟窿外头跳,合意本想立马跟上,但为了小命着想,她还是回头扯了个床帐裹在身上,一个助跑硬着头皮跳了出去。   合意跳过窟窿后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顾不得疼痛猛地往外滚了几圈,裹在外头的床帐压过火源,顿时沾上了几处火苗。   逃出生天的合意赶忙将床帐甩在地上猛踩了几脚,直将火苗都踩灭才气喘吁吁停住动作。   “你没事吧?”雅依小跑过来,“没受伤吧?”   合意刚想摆手说没事,却眼尖地发现雅依背后站着一人。   两年没见,重明的样貌变得更加俊朗非凡,身材也更宽厚健壮,他身穿一袭紫衣,头顶玉冠华贵,面上虽未展露表情,周身气势却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   按理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合意看到重明的一瞬间却只想逃——她迅速捡起刚才踩了好几脚的毯子,顾不得余热连忙裹在头上,霎时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因此重明转头看过去时,只看到个穿着异域服饰、行为奇奇怪怪的侍女。   “你干什么呢?”雅依疑惑地看着合意,“脸怎么了?”   合意假咳了几声,将雅依往自己方向拽了拽,恨不得用气声说话:“千万千万千万别喊我的名字!”   “为什么?”雅依反应了一下,顿时瞪大了眼睛,“该不会你的仇人……”   重明看了那嘀嘀咕咕的两人半晌,忽然移步走了过去:“雅依公主。”   雅依连忙转身,朝重明垂首行了一礼:“陛下。”   合意裹着毯子站在雅依伸手,埋头看地不动如山,心中疯狂祈祷——赌上下半辈子的好运,菩萨保佑千万别叫重明看见她!   “使馆失火,叫公主受惊了,”重明周身气势威严,纵使他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可还是叫人不敢直视,“接下来的日子,便请公主到宫中小住吧。”   雅依有些犹豫:“这……”   这位大渝皇帝虽然生得好看,可雅依看着这人却不由自主感到害怕,对于住进宫中的提议更是不想接受。   雅依正想婉言拒绝,倏地察觉背后衣裳被人小小地揪了一下,似是怕自己感受不到,身后合意更频繁地扯了几下她的衣裳。   雅依瞬间回忆起刚才合意的异常举止。   能叫合意怕成这样,约莫是她的仇人就在此处,雅依看了一眼周遭许多不认识的面孔,反手安抚地拍了拍合意。   合意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既然雅依懂了她的暗示,那么就……   合意还未想完,便听雅依扬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合意猛地抬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下只露出一双错愕双眸,偏偏雅依答应之后还回头朝着合意点头一笑,非常明显地在求表扬。   合意几乎要气撅过去——谁叫你答应了?!   这下可好,羊入虎口了! 第60章 试探 嘿   毫不夸张地说, 听到雅依答应进宫的那一刻,合意原地升天的心都有了。   反应过来之后,合意当即退后几步想要拉开与雅依的距离, 奈何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哈塔使臣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硬生生将合意推回到雅依身边。   “小姑娘,”哈塔使臣之前面对合意还趾高气昂,这会儿恨不得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笑成鲜花,喜滋滋嘱咐道,“千万照顾好公主!”   “不是、这不合适……”   合意浑身都在抗拒, 脚恨不得长在地上,奈何重明近在眼前,她拒绝的声音根本不敢太大。   哈塔使臣完全没听合意说话, 他兴高采烈上前拜谢重明之后,便将合意和雅依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木已成舟, 坐上马车的合意将床帐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张生无可恋脸。   雅依看清合意的表情,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询问道:“刚才你扯我的衣裳, 该不会是为了……”   “对,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能进宫, ”合意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雅依满目悲怆, “你难道没想过我的仇人就在宫里这个可能性吗?”   雅依顿时气弱,小声解释道:“我还以为你的仇人在使馆里,就想着宫里最安全……”   “宫里是安全,可轻易咱也出不去啊!”合意举起藏在床帐里头的长刀,崩溃开口, “还有我这刀,这可怎么带进去?”   到时候万一因为长刀被卡在宫门口,或者是被迫摘下床帐跟重明对上眼,被认出来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合意与雅依面对面唉声叹气半晌,还没想出解决办法便到了皇宫门前,合意赶紧将床帐重新裹在头上,至于长刀,则被她裹着毯子抱在怀中。   合意一直担心引起重明的注意,她与雅依下车时,却见前方重明的车辇并未停留,没过多久便走出了老远,只余一个宫人款款走来。   车辇拐个弯便不见了踪影,有那宫人领路,把守士兵并未拦下合意和雅依检查,两人被领去住处的一路畅通无阻。   待送走那领路宫人之后,合意顿时松了口气,雅依则将其他宫人屏退,拽着合意进入卧房中询问情况:“你的仇人究竟是谁呀?”   重明已经是大渝皇帝,若是雅依得知自己与重明的仇怨,回头东窗事发说不得会被追究,相比之下,雅依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合意面露迟疑,摇了摇头。   雅依只得转而问道:“或者你就告诉我需要防范哪些人。”   合意斟酌片刻,答道:“最好是防着所有人。”   雅依倒吸一口凉气:“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合意叹了口气:“你还是别问了。”   合意总不能说她就是简单谈了个恋爱、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现在这幅局势了吧?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幸好雅依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格,合意不愿说她便不再追问。   不过一会儿,便有宫人将行李送了过来,合意第一时间翻出胭脂眉笔往脸上涂涂抹抹,力求化出跟她本来面目毫不相干的妆容效果。   雅依正在外头院子里头溜溜达达观察宫殿,耳边倏地响起宫人跪拜行礼的声音,她一转头,便见大渝皇帝面无表情跨进殿门。   雅依下意识想跑进去提醒合意,但对上重明冰凉的眼神,她只得硬生生停下脚步,往外迎了几步恭敬行礼:“陛下。”   “公主不必多礼,”重明大跨步走进殿中,简单道明来意,“刚才情况混乱,朕听说公主受了些伤,所以派医女前来为其医治。”   “此等小事,怎敢劳烦陛下亲临,”雅依扬起灿烂的假笑,道,“只需叫医女留下一些烫伤膏,我自己擦药便可。”   重明看向雅依,声音低沉不容置喙:“两国邦交,岂有小事?”   对上重明冷淡的眼神,雅依立马发怵,只好顺应重明的意思往厅内走。   雅依逃出火场时手背的确有些擦烫伤痕,却并不严重,医女查看之时,重明忽然发问:“刚才公主身边似乎有一侍女也受伤了,何不叫医女也为她看看?”   合意若没个三长两短的,重明刚到时她便该出来迎接,这会儿没能出来必得有个由头才行。   雅依一咬牙,告罪道:“陛下恕罪,我那侍女伤在脸上,面见圣上实在不妥,所以我才叫她躲在内室。”   “女子面容何其重要,”重明淡淡道,“更得叫医女好好医治才是。”   重明周身气势强盛,雅依实在没胆量反驳,心中吐槽堂堂大渝皇帝怎么偏揪着个小侍女不放,面上却只能唯唯诺诺应和道:“陛下说的是。”   雅依刚张口,想起使馆时合意说过的话,立时将“合意”二字吞了下去,随便想了个名字便扬声喊道:“阿古,阿古!”   除了雅依自己的声音,整个宫殿寂静无声,雅依扯着嘴角尴尬地强笑几下,更大声地喊:“阿古!”   “在!”一道清脆女声响起,腔调莫名有些奇怪。   重明抬眼看向声源处,便见一个女子走进大厅。   女子身穿湖蓝色哈塔国传统服饰,头顶宽大的丝绸方巾,一块密不透风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来的眼眸只能看出妆容浓重。   重明的眉头不自觉皱起,这女子低垂的眼睛形状与他印象中的合意并不相同,身高也对不上。   合意垂头走进大厅,恭敬地行了个哈塔国的礼仪,仿照雅依的说话腔调道:“参见陛下。”   “阿古的大渝话说得不好,”雅依连忙道,“让陛下见笑了。”   重明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面纱上,道:“无妨。”   医女正要上前,合意却后退了几步,指着自己的面纱连连摆手。   医女疑惑不解:“这是何意?”   雅依简直成了合意的代言人,解释道:“阿古家中有训,不能被除了父母亲眷的人揭下面纱,否则便要嫁给那人。”   重明看着合意低垂的脑袋,眸中浮现几分怀疑:“医女也不行?”   “实在是祖训难违,”雅依趁机道,“我也觉得阿古在大渝待着实在不方便,所以近日想将她遣回哈塔。”   重明并未对此发表意见,也未强求合意揭下面纱,只和雅依寒暄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待重明背影消失不见,合意顿时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刚才重明的视线实在强烈,合意被打量得紧张不已,半分心神都不敢放松,生怕哪里露出破绽叫重明认出她来,这会儿放松了心神,只觉得浑身乏力。   进宫之事合意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巧合,但刚才那一遭实在是叫她心有余悸,若是重明再来上几回,合意怕是迟早得露馅。   出宫还是得趁早。   雅依此刻的关注点却稍稍有所偏移——她只是不主动探究别人的隐私,又不是个傻子,重明都亲自上门了,这会儿合意又魂不守舍的,她哪能看不出合意与重明之间有点什么?   乖乖,大渝皇帝这样凶残的人都敢惹,雅依一想到重明那张冷冰冰的脸,再看向合意时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佩服,合意以前总说自己勇,现在看来她才是最勇的!   合意还未想到能够出宫又不引起别人关注的好方法,第二日,她的老熟人便接连报道。   李智守打扮成禁军侍卫的装束,看向合意时眼中满是探究,春见穿着一身官服英姿飒爽,一双眼眸笑意盈盈的同时锐利十足。   看见这两人的时候合意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好家伙,重明绝对是怀疑上她了!   作为皇帝派来的导游,春见仗着女儿身十分自然地与雅依同行,什么御花园御兽园统统领着逛一遍,合意在雅依身后半步跟着,只觉身后李智守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合意一开始还以为李智守是要以武会友、确定她的身份,万万没想到!李智守寻到机会便往她脖颈劈,若不是合意装作捡东西弯腰躲闪,这一掌下去合意必得晕上几个时辰。   见合意躲闪,李智守那没必要的胜负心顿时越发强烈。   合意光躲闪就够费劲儿了,还要装作捡东西擦桌子掸衣裳等不经意的举动,没过一会儿便觉得心力交瘁,但即便如此,合意还是得拗着劲躲——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她势必要让这面纱固定在脸上!   一天下来,合意只觉得比教雅依习武还累,春见和李智守却也没能确定这个小侍女的真实身份,只得铩羽而归。   “心好累,”合意靠着椅背喃喃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啊?”   今日唯一处于战局之外的雅依拍着合意手宽慰:“总有机会的。”   门外忽然传来宫人禀告的声音:“公主,禁军副统领求见。”   得,又有人来了。   合意起身站了起来,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这又是谁?”   雅依摇头:“我也不知道。”   见雅依扬声叫人进来,合意转身便去沏茶,她刚将茶具摆上,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   “禁军副统领徐玮,拜见公主。”   合意手一抖,清澈水流倏地越过茶杯,倾倒在了案几之上。   厅中站着的人行礼之后径直抬眼,露出一双狭长冰冷的眼眸,他眸中光亮下隐藏着的阴鸷狠毒一闪而过,最终将视线落在那角落中只露出背影的小侍女身上。 第61章 剑舞 嘿   徐玮看起来三十岁左右, 他身量修长,走动行礼时举止利落,颇有几分习武之人的洒脱, 麦色皮肤五官端正, 面容看起来并无硬伤,却不知为何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叫旁人生不出好感。   徐玮行礼后说了几句客套话,大意是禁军负责保卫宫廷安危,叫雅依若有要求尽管吩咐。   其实雅依所住宫殿侍者众多, 即便是有什么短缺要求,也无需寻求禁军帮助,双方都清楚今日这个照面不过是例行公事。   雅依没当回事, 假笑着客气了几句便道:“劳烦副统领亲自跑这一趟,不如留下喝杯茶再走吧, 阿古,上茶。”   角落中的合意应声而动,立即端着茶走了出来。   徐玮的目光投向那款款而来的女子,狭长的眸子微眯——那侍女本就戴着面纱, 垂眉敛目后更加看不清面容,根本无法辨别。   昨日徐玮值守换班, 走时正赶上这异国公主及其侍女进宫, 徐玮站在路旁避让时透过浮动的车帘看见了一道侧影。   这侧影与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极像, 虽说那人已被埋进土里,再不可能出现,可徐玮到底失手过,心中一旦生出怀疑的种子便想刨根究底,弄个明白。   因此那侍女奉茶时, 徐玮一手端住茶托,另一只手迅速攥住对方的手腕,双眸更是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若真是那个死在徐玮手上两次的人,对方面对他时的恐惧是掩饰不住的。   然而就在徐玮挨上侍女手腕的瞬间,对方的手猛地一抖,茶杯倾倒,滚烫茶水一滴不剩全泼在了徐玮身上。   “嘶!”   徐玮面上皮肤被沸水烫得通红,胸前衣襟几乎湿透,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怒目瞪向那侍女,却见对方比他反应还要大。   那侍女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几步便蹿到了雅依身后,捂着嘴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徐玮还未发作,便见雅依蹙着眉头看了过来。   雅依满目不悦,扬声谴责道:“徐副统领,你怎么能捏阿古的手?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哈塔,你这样轻薄人家姑娘可是得娶人家的!”   “我没有……”   徐玮开口想解释,却被雅依打断了。liJia   “算了,”雅依拍着那侍女的手安抚道,“徐副统领不知情,我们也不好强求。”   对面好歹有个公主,徐玮猝不及防被人泼了一头一脸的茶水,这会儿还得忍气解释道:“公主明鉴,我刚才并非故意。”   “我相信你不是成心的,”雅依欲言又止,“只是还请副统领别有下此了。”   眼看雅依护犊子一般护着那侍女,看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色狼,徐玮再解释也无用,只得忍气拱手告退。   徐玮刚走,合意便两脚发软往下滑,若不是有雅依在旁边撑着,她非得跪坐在地上不可。   合意此刻心中满是庆幸,幸好她刚才转身去泡茶、有了一段缓冲时间,不然她真不敢保证自己突然看到毒蛇男会露出什么表情,被突然攥着手腕又会作何反应。   毒蛇男的试探显而易见,合意可不觉得自己成了异族公主的侍女对方就会有所收敛,虽不知毒蛇男心中所想,但她心中能确定一点——一旦探明阿古就是合意,毒蛇男必定会下第三次毒手。   乖乖,她的敌人怎么都这么强?重明位极皇帝也就算了,杀了她两回的毒蛇男竟然还是个禁军副统领,合意越想越无力,这俩人都不用自己出手,派点小兵小卒子就够杀她第三回 的。   现在跑又跑不出去,留又环狼饲虎,真是骑虎难下了。   雅依刚才临场发挥陪合意演了一场戏,这会儿也是精疲力尽,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愁得不行。   “不然我直接跑吧,”合意突然站了起来,“趁着他们都还没确定我的身份,先跑出大渝再说。”   雅依摆了摆手:“你醒醒,刚才那个徐玮都说他是禁军副统领了,你要出宫,不得先过他那一关?”   想起两年前自己那副动也动不了的惨样,合意顿时打了个激灵。   雅依脑中灵光一闪,蓦地坐直:“等等,这么说来,你现在落单才是危险的,你留在宫里反而比较安全。”   “只要你不揭下面纱,不让别人看到你的脸,”雅依斩钉截铁道,“你就一直是哈塔国的侍女阿古,不会有人动你!”   合意顺着雅依的思维往下捋,顿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这几天重明和春见李智守就算来了,也只是委婉地试探,从未强硬要求她露出样貌,连毒蛇男都碍于雅依而选择暗探——这要换成合意单独一人,不说别人,光一个毒蛇男她就扛不过去。   合意犹豫道:“那我就……暂且先跟着你?”   雅依重重点头:“等有了万全之策我再送你出宫!”   打定主意之后,合意不分昼夜戴着面纱化全妆,鞋底的自制内增高摞了一层又一层。   重明每回寻由头来此处,都发现小侍女的个头似是比之前高了些许。   对此,合意拽着怪模怪样的腔调解释:“长身体。”   重明平静无波的眸子淡淡看向合意,道:“是否长得太快了些。”   合意垂着头不敢吭声。这布片压成的内增高她控制不好,高一点还能说是在长个子,低了她可怎么解释?热胀冷缩?   要说这重明也是,整天放着雅依一个浓眉大眼高鼻梁的大美女不看,就光关注旁边小侍女今天有多高,就是闲得厉害,合意心里骂骂咧咧,还是没被朝五晚九批奏折耗完精力!   重明三天两头便来拜访一回,雅依一开始还心惊胆战,生怕不小心惹了喜怒无常的大渝皇帝不快,然而重明多来几次之后,雅依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大渝皇帝根本就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三个人共处一室,合意战战兢兢躲避重明的视线,重明认认真真观察合意的举止行为,只有雅依无所事事。   看出这个大渝皇帝根本不在意她的任何作为、也并不打算伤害合意之后,雅依轻松笑看这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戏码。   然而外人可不知道重明明面上找雅依实际上目标是合意。   哈塔使臣本来跟公主一起来到大渝,这下可好,进贡晚宴还没开、自家公主还没惊艳四方呢,就被大渝皇帝请进宫了。   大渝皇帝十分中意哈塔公主、时常与其谈笑的流言一出,其他各国使臣谁不眼红?哈塔使臣面上得意洋洋,实际上心里也没底,这会儿想见雅依一面询问情况,结果进宫还得请求皇帝的同意。   待批准手续下来,哈塔使臣被宫人领进了宫,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宫殿门前,哈塔使臣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外头那些流言八成是假的,雅依若真与大渝皇帝情投意合,人还能安排她住在这么偏僻的殿中?   再往里走,看见大渝皇帝端坐在大厅之中时,哈塔使臣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到哈塔使臣,雅依连忙放下糕点,往外迎了几步:“王叔,你怎么来了?”   哈塔使臣恭敬行礼后,看看雅依满手糕点渣滓,再看看丝毫没有异状的大渝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稳了!   单独面圣,千载难逢,更何况是看到了大渝皇帝对自家公主如此纵容,哈塔使臣是一秒钟都不浪费,直拉着雅依说了她许多优点,恨不得直言——对,这位就是我们哈塔国送给你当妃子的好姑娘。   末了哈塔使臣还将雅依往外推了推,笑得眉不见眼道:“我们哈塔国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雅依,快,给陛下表演一段!”   雅依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她从小不善歌舞,按合意的话说就是跳舞像在跳大神,唱歌像在锯木头,别人唱歌跳舞是在表演才艺,她唱歌跳舞是在展示技术。   救命!雅依连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合意。   然而合意憋笑憋出了泪花,她朝着雅依耸了耸肩膀,唇瓣开合,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你就从了吧!”   哈塔使臣看着就是个瘦弱的小老头,然而他推人有一手的,雅依整个人往后仰倒却还是被他推到了大厅中央。   重明、合意和哈塔使臣三道目光盯得雅依头皮发麻,她大脑一片空白,疯狂脑内检索自己能展现出来而不被嘲笑的技术,最终猛地抚掌:“有了!我给大家表演一段剑舞吧!”   哈塔使臣面上笑意倏地一僵。   见重明点头,雅依屁颠屁颠朝外头侍卫借了佩剑,提剑抱拳,露出个自信的表情:“各位,献丑了!”   合意看过雅依跳大神一般的舞姿,实在僵硬得惨不忍睹,但或许是有武学基础的缘故,雅依挑起剑舞有模有样,身姿轻盈大开大合,看着竟有些粗犷美,就是动作……   合意猛然回神,眼睛越瞪越大、神情越来越惊恐,她就说这舞姿怎么看起来好生熟悉,这不就是她教雅依那几招刀法的姿势吗!   旁侧重明的视线如芒刺背,合意呆立半晌,忽然如鸵鸟般转向无人角落、在外人看来宛如在面壁思过。   曾经她苦练这刀法的时候,重明就在一旁看着,要说这世上谁最不可能认不出这刀法,非重明莫属。   合意深吸一口气,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雅依该不会是重明派来的奸细吧?! 第62章 梅子汤 嘿!   合意和雅依串好口供对好了词, 独独没想到还有刀法认人这道附加题,这会儿雅依直接将刀法舞了出来,合意心中直呼好家伙。   一舞毕, 雅依利落收剑, 喜滋滋地朝众人拱手,至于面壁思过的合意,她已经从拔出长刀英勇地闯出宫想到等会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跪求暴君饶过自己了。   打是打不过的,那么多御前侍卫怎么打?合意盯着墙缝已经开始安慰自己,不过就是个疯批皇帝, 只要自己跪得够快,应当就不必遭遇什么严刑逼供、残酷暴行……   原书中关于疯批皇帝残酷手段的大段文字描述突然浮现在脑海,合意的腿开始疯狂打摆子, 绷不住了,她好怕!   哈塔使臣本意是想叫雅依表演一段传统歌舞, 谁知雅依竟又开始舞刀弄枪,他还未想出应景的夸赞之词,便见大渝皇帝突然抚掌叫好。   “雅依公主舞姿灵活多变,刚柔并济, 朕许久没看过如此动人的舞蹈了,”重明的目光从抖如筛糠的合意身上挪开, 唇角微扬夸赞道, “这支剑舞堪称一绝。”   哈塔使臣立马接话, 点头跟风称赞道:“陛下说得是,雅依这支舞蹈在我们哈塔也是难得一见……”   重明与哈塔使臣相谈甚欢。   合意面壁忐忑了许久,她想象中“暴君伸出大手抓小鸡崽子一般将合意原地提溜起来,狰狞着面孔桀桀大笑道‘终于抓到你的破绽、这下你跑不掉了’”的场景始终没有发生。   合意实在耐不住好奇心,她磨磨蹭蹭转过身, 便见重明正与哈塔使臣闲谈——重明面上没有半分异色,更未表现出对雅依所展现刀法有一丝熟悉或疑惑。   难道重明已将这套刀法忘记了?不能吧?合意心中疑惑,当初她练这刀法的时候,重明可每时每刻都在旁边看着,怎么着都能记住一招半式的吧?   但不过片刻,合意便推翻了刚才的怀疑。   雅依一个有武学基础的人还记不住刀法呢,更可况重明这种完全不会武功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重明都成皇帝了,每天忙着开早会批奏折,关注着全国各地的情况,那脑容量时时更新,忘记两年以前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足为奇,记不得刀法更在情理之中。   总不能是重明认出来还装不知道吧?他图什么?   白惊险了一场,自觉逃出生天的合意顿时松了口气,疯狂打摆子的腿霎时站得更稳了。   待送走重明和哈塔使臣,合意便将雅依堵在角落,勒令她千万不可再在旁人面前耍这套刀法。   雅依还以为这套刀法大渝习武之人人手一套呢,这会儿得知自己又差点将合意推在风口浪尖,心中懊恼得厉害。   连连保证之后雅依还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又无意中做出什么错事,沮丧道:“还有其他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细节吗?合意你想一想,提前告诉我吧,不然我怕我又拖你的后腿。”   “除了名字、样貌和刀法,应该没有其他的了吧?”一时半会合意还真想不起来,见雅依满面愁容她还反过来劝慰道,“没事,咱俩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重明连刀法都忘了,其他事估计也记不清楚,合意俨然忘了刚才她还怕得要死,这会儿暗自心想道,只要面纱不掉,她就死不承认,反正没在怕的!   ————   剑舞之后,重明出现得更勤快了,合意回回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面上肌肤,安全的同时备受酷暑折磨。   之前躲在殿中阴凉处还好些,这日重明召雅依去御花园,合意行走在大太阳底下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是滚烫的。   重明召见,合意本来嫌热不想出殿门,可她一看见殿门口带刀的禁军侍卫,就想到那个阴鸷的副统领,再就想到对方极有可能趁着雅依出门的空挡派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自己。   实在害怕落单的合意不得不跟着雅依出门。   烈日当空,重明一袭明黄色衣裳亮得晃人眼睛,周遭如此灼热干燥,他仿佛感受不到炎热一般,冷白的脸庞上连一滴汗也没有,叫嗓子干得冒火还得兢兢业业站在一旁当背景板、鬓角额头豆大汗珠顺着脸颊直流的合意羡慕得厉害。   合意整个人都被晒得蔫巴了,站在雅依身后时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往桌上茶杯瞟,雅依也实在是有心无力,生怕递茶给合意会引起大渝皇帝注意。   给孩子口水喝吧,合意口舌干燥,看向茶杯的双眸不禁充满了渴望,孩子实在是太渴了!   重明的视线在合意身上一扫而过,忽然开口道:“御膳房有道冰镇梅子汤,酸甜可口,镇热消暑,最是适合夏日饮用,公主不妨试试。”   听到“梅子”二字,合意便想起酸梅汤酸甜独特的滋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过片刻,便有宫人端来一个脸盆大的白瓷盆。   梅子汤被冰镇许久,色泽透亮呈紫红色,散发着寒气的方冰与其他小块时令鲜果夹杂其中,看着便令人口齿生津。   寒气四散开来,合意纵使蒙着面纱也察觉到了几分寒意,顿时舒坦了许多。   重明转头看了春见一眼,随后将视线投向合意。   春见会意,她盛了碗梅子汤,拿银针试过之后,便朝合意笑道:“劳烦阿古姑娘为公主试毒。”   银针都戳过了还试什么毒?合意愣了一下,随即看见春见笑魇如花递过来满满一大碗梅子汤,心中顿时生出了满满的感动。   春见姐姐果然人美心善!   合意撩着面纱将梅子汤一饮而尽。   酸甜的滋味瞬间席卷了合意的味蕾,冰凉的感觉更是直冲脑门、将浑身燥热一扫而空,合意只觉得干燥的喉咙被冰饮滋润,整个人不由得振奋起来。   冷饮真好喝!   看见合意惬意地眯起眼睛,重明唇角上扬,眼眸微弯,冷硬无情的表情倏地变得有些柔和,然而片刻之后,他柔和的表情突然一僵,随即便恢复了刚才那副不近人情的神色。   目睹了大渝皇帝的表情变化,雅依暗自惊叹,她看了看合意,又看了看重明,心中忽的生出几分疑惑——合意对大渝皇帝避之唯恐不及,可她怎么觉得大渝皇帝好像对合意……还挺在意的?   酸梅汤的小插曲过后,重明便提出了围猎之事。   京郊有处小猎场,此时正树茂林密,是个避暑游玩的好去处,雅依在宫中待着本就憋闷得厉害,这会儿听说能出宫,自然积极参加。   合意面上不动声色,回殿后却一把扯住雅依的手,面露激动:“朋友,这说不定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围猎场位于京郊山顶,就算把守严密,也一定比不过铁桶一样的皇宫,到时大家各自忙着打猎,哪有空管一个小侍女?合意但凡能寻摸着机会往哪个茂密草丛一猫,待躲过众人视线便能自由活动寻找出路!   合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雅依却提出了问题:“可你毕竟是个大活人,突然消失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万一那个禁军副统领也去围猎场,还关注着你……”   合意满腔激动被凉水扑灭,她瞬间清醒了过来,万一那个毒蛇男也一同随行,那她落单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错过了围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跑路的机会。   雅依与合意对上视线,心中想法一致——机会难得,得想个万全之策出来!   “若是有个顶替你的人就好了……”雅依喃喃自语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正好王叔也会参加围猎,我叫他带个侍女出行,到时候你们两个寻个无人处换了衣裳,围猎结束后你就跟在王叔身边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雅依越说越觉得这办法可行:“等你出了宫,我再叫顶替你的侍女擦了妆容揭下面纱,就说……就说入乡随俗,阿古以后按大渝的规矩行事,不必再戴着面纱,你的仇人们看过对方模样,就不会再来试探了!”   合意也觉得这办法可行,可又有些不确定,哈塔使臣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会费心思帮这个忙吗?   雅依一拍胸脯,露出自信的笑容:“包在我身上!”   哈塔使臣自然不会费劲儿帮一个小侍女逃出皇宫,雅依深知打蛇打七寸,她撸起袖子洋洋洒洒写了文采飞扬的两大张信——主要诉说了自己与大渝皇帝经常见面的事情,以及她身旁这个小侍女姿色颇好、似乎引起了大渝皇帝注意的担忧。   哈塔使臣收到雅依的来信之后大惊失色,他隐约知道雅依身边那个小侍女并非哈塔国人,只是前往大渝时对方为护雅依出了不少力,他自然对对方生出几分信任,否则也不会在雅依进宫时积极推着合意随行。   可现在自家公主还未进宫呢,这小侍女便吸引了大渝皇帝一部分心神,这要是进宫了还得了?   俗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哈塔使臣生怕弄巧成拙,反给雅依添了一大阻力。   正好雅依信中附上了此事的详细解决办法,哈塔使臣一看孩子都焦心成这样了,当即叫人传信一封——放心吧孩子,叔都按你说的办! 第63章 磕磕 嘿   游猎场就修建在京郊外一座小山上, 重明率一众朝臣及各国使臣浩浩荡荡出发,当日下午便到了目的地。   此次围猎大会时间十分紧张,到达当日休整一番, 随后就举行晚间宴会, 据说第二日一早开始围猎活动,第三日便要打道回府——比起曾听说过的帝王避暑动辄便是三五月,这一趟围猎叫合意觉得更像是众员工参加公司团建。   晚宴前,合意终于看到了即将替换自己的人。   哈塔使臣办起事来确实靠谱,他甚至连合意的名字都没记住, 这会儿却凭着仅剩的一点印象真找出了一个遮着面纱神似合意的哈塔侍女。   现在地利人和都占了,合意心里乐开了花——只要游猎这几天不出什么意外,众人回京之日就是她逃脱之时!   参加宴会的众人谈笑风生好一会儿之后, 重明才踩点到场。   换了一身常服的重明比在宫中更加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他那一张俊脸无甚表情, 显然对此宴兴致缺缺,待看了几个表演、在众臣的恭维下喝了几杯酒,重明便扬长而去,全程未给合意甚至雅依一丝关注。   重明离去之后, 朝臣明显松了一口气,席间氛围也轻松了几分, 倒是几个年轻少女面上露出了可惜失落等情绪。   晚宴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型交际场, 处处皆是觥筹交错、欢声谈笑的人们, 雅依合意谁也不认识,谁也说不上话,好生没趣地待了一会儿便准备回房休息。   两人刚离席片刻,哈塔使臣便从后头追了上来。   “雅依,王叔有些话跟你交代。”哈塔使臣看了一眼合意, 驱离意味十分明显。   雅依丝毫没看懂哈塔使臣的眼色,大咧咧道:“什么交代?王叔你说吧!”   哈塔使臣板着脸道:“这些话乃是你父王命我转述,只许你一个人听,外人在场不合适。”   唯一的外人合意默默缩了缩脑袋。   雅依面露难色。这次围猎那个令合意十分忌惮的副统领也跟来了,为保安全雅依跟合意不能分开太远,可父王的交代她又不得不听。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要不然……”合意看了看周围,最终指向旁边花园建议道,“我在门口守着,你们进花园里谈?”   雅依顺着合意的手看去,这小花园地方不大,若有危险,合意进去便能找到她。   “行,”雅依点头道,“那我去去就回。”   雅依走进花园之后,哈塔使臣紧随而入,他回身将小门关上,示意雅依随他往旁边多走一段距离,随后才神神秘秘道:“雅依,你与大渝皇帝相处甚好的事情你父王已经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国王对此感到十分欣慰。”   雅依本以为哈塔使臣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会儿听到这些没用的废话不免有些烦躁:“王叔,父王想跟我说的就这些?”   “当然不止,”哈塔使臣严肃道,“今天宴席上,我看大渝皇帝没怎么关注你,现在还不到你松懈的时候,你得想办法笼络大渝皇帝的心,哈塔国的未来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哈塔使臣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你为哈塔国做得越多,你母妃在国王那里的分量才能越重,就当是为了你母妃着想,雅依,你可得争气啊。”   提及被困在深宫中的母妃,雅依面上神色冷了下来:“我明白了。”   哈塔使臣拍了拍雅依的肩膀:“好孩子,回去吧。”   雅依冷着脸走到门边,随即发现门被闩上了,她皱着眉头打开门,外头却已经不见了合意的身影。   ————   实际上,小花园的门刚关,徐玮便从拐角走了出来。   徐玮出现得突然,他阴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合意,仿佛跟了一天猎物、此刻找着机会便要迫不及待发动攻击的恶狼,他步子轻快又迅速,不过片刻便缩短了与合意之间的距离。   合意暗骂一声冤家路窄,抬手推门想进花园,掌下的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徐玮手中的匕首薄如蝉翼,那上头寒光闪现、晃得合意心慌不已,她甚至来不及拍门,只觉得眨眼间徐玮就要走到她身边来。   合意转头便走,待直拐角处便加紧步子奔逃。徐玮心中一寒,收起匕首追了上去。   合意只知横冲直撞往前跑,徐玮紧随其后,两人转瞬间蹿出好远。合意不如徐玮熟悉地形,几乎要被徐玮追赶上。   徐玮却在赶上合意的前一刻倏地看清周遭景象,他连忙刹住了脚步,神色冷戾眼睁睁看着合意越过屋舍、跑进了一处幽静院落。   合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摆脱了徐玮的追赶,她还未来得及庆幸,便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对月独酌的身影。   重明仍穿着刚才出席晚宴时的那套常服,他站时身姿修长挺拔,宽肩蜂腰一览无余,月下侧颜温润俊俏,微扬的下颌线如刀刻般弧度优美,月光仿佛为他蒙了一层柔和的纱,便是那冷清如冰的眸子也带了几分温暖。   若是其他时候,便是知道重明是个暴戾疯批,合意也定会荡漾几分心神。   然而此刻合意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扑了几米,最终结结实实扑到了重明的面前。   重明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然而他刚弯下腰、手还未触到合意,便见合意猛地收手收脚缩成一团,恭恭敬敬行了个跪礼。   “参见陛下!”   合意行礼之后瘸着腿站了起来,她十分自觉地退后几步、拉开了与重明之间的距离。   “奴婢不知陛下在此,”合意垂着头态度恭敬,因此并未发现重明装作若无其事收回手的举动,“搅扰了陛下的雅兴,还望恕罪,奴婢这就退下。”   合意说完,小步往后退着便要离开。   重明倏地开口:“等等。”   合意心中一咯噔,不知重明叫住她是何用意。   片刻沉默之后,重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留下给朕斟酒。”   不是、她是别国侍女,又不是大渝的人,重明这么随意使唤合适吗?   合意张口便想婉拒,却又想到了毒蛇男。对方现在指不定在哪儿猫着等她出现呢,这会儿从重明院子里头出去,该不会立马就要续上刚才那波追赶吧?   两相对比,合意最终咬牙朝重明走去——斟酒就斟酒,至少比起拿匕首的毒蛇男,待在重明身边的危险系数感觉更小一点。   合意拿到酒壶便给重明倒了满满一杯,重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丝毫未变,合意自然再倒。   当初在竹园时重明还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少年,如今,啧啧!合意眼睛紧盯着手中酒壶,一边倒酒一边暗自唏嘘,这才二十出头就喝个不停,宴会上喝了回来还要独酌独饮,以后年纪大了还不得成酒鬼?   沉迷喝酒的男人不能要!   重明喝了六七杯才放慢了速度,他把玩着空酒杯,忽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这面纱总戴着不热吗?”   大夏天的能不热吗?她又不是无知无感的木头人!合意心中憋屈得很,还得一边斟酒一边轻声细语道:“心静自然凉。”   “那条祖训是真的吗?”重明抬眸看向合意,“揭下你面纱的人,你得嫁给他?”   合意硬着头皮点头。   “那如果朕、”重明仰头咽下辛辣的酒液,薄唇上沾染上几滴晶莹酒渍,面上若有所思,“像朕这样的王公贵族揭下你的面纱呢?”   “贵族子弟自有般配的高门小姐相配,”合意假笑着打哈哈,差点忘了拿捏腔调,“哪会平白招惹我这样普通的小老百姓。”   平白无故的问这干吗?合意心中警惕心升起,小碎步偷偷往后挪了好几步,随即却听重明紧接着小声反问了一句“是吗”,他紧盯着合意的双眸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看起来有些涣散。   重明好似醉了,他重新变得安静起来,只知拿着空酒杯把玩,再没开口问其他问题。   合意松了口气,她心中因刚才那番对话而响个不停的警铃也瞬间停歇,心神放松的同时周身疼痛感蓦地传来——刚才那一跤摔得着实有点狠,合意这会儿反应过来,只觉得膝盖、手肘处隐隐作痛。   合意忍不住弯腰触了触膝盖,见重明跟着看了过来,她连忙站直。   重明随即收回目光,道:“不用斟酒了,你回去吧。”   合意巴不得不干活,连忙放下酒壶小步退开。   待合意身影消失在门前,重明略显迷蒙的眸子顷刻间变得清明,他将空酒杯放在桌上,下一刻李智守和春见便出现在了石桌旁。   想起合意刚才出现时慌张的神色,重明沉声命令:“去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有。”   重明抿了抿唇,朝春见道:“送她回去。”   ————   合意还有些怕出去之后又碰上毒蛇男,没想到她还未走出小院便幸运地遇上了春见,春见不仅好心送她回住处,临走前还看出合意腿上的刮擦痕迹、送了她一瓶药油。   合意握着药油感动不已,不愧是人美心善的春见姐姐!   合意这次消失可把雅依吓坏了,她几番派人寻找无果,没想到最后竟等到了合意自己回住处。   待听说合意被副统领追着不小心闯进了大渝皇帝的院子,雅依顿时瞪大了眼睛:“我派的人分明说那处院子周边全是护卫,是不许人进入的!”   “有吗?”合意仔细回想之后还是摇头,“不会吧,我进去的时候分明一个人也没看见啊。”   雅依面露纳闷:“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不管了,”合意撸下裤腿,遮住膝盖上磕出来的大片青紫,“反正就剩明天一天了。”   只要明天围猎大会一结束,合意跟另一个侍女转换了身份,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第64章 分开 嘿   重明饮酒向来是浅尝辄止, 昨日他在宴会上喝了酒之后,回去也只打算小酌两杯,却没想到合意会突然闯进来——雅依的剑舞一出, 重明立即认出对方使的是合意常练的刀法, 那捂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究竟是谁自然呼之欲出。   重明完全是下意识演戏,装作他已经遗忘了那套刀法。   一方面,之前的经历告诉重明,若他紧逼,那合意必会后退, 上回合意已经跑出大渝、去了哈塔那样小的国家,这次若再叫合意后退,她指不定要跑到哪里去。   另一方面, 其实是重明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当初合意约他相见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重明以为自己处理完政事再去找合意解释不迟, 却没想到合意离开之后便直接甩掉了暗卫、独自离开了京城。   重明被抛下两年,如今合意再度出现,仍是千方百计躲着他、避着他。   重明觉得生气,本想拿冷脸去面对合意, 但在合意慌张闯进他的院子又想逃离的时候,重明却还是忍不住用蹩脚的理由留下她。   重明在朝堂上使的是雷霆手段, 不知有多少世家重臣因此痛斥他暴戾残酷、不如先帝手段温和, 可面对合意时, 他却是优柔寡断、一举一动都得思虑再三,生怕动作大了便会惊吓到这只胆小的小山雀。   合意斟酒时重明一直在想如何开口与她说话,思考间未能控制自己,合意斟一杯他便饮一杯,不知不觉便喝下了大半壶酒, 因此导致第二日头痛欲裂、差点没能及时起床。   但到了围猎场上,重明丝毫看不出正忍受宿醉之苦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有条不紊,发号施令亦是中气十足。   合意和雅依打定主意力保平安,雅依挑了匹温顺无害的小马驹,由合意牵着混在一群乳臭未干的世家小子弟里头慢慢走,安全感十足。   下午重明歇出了精神,便派春见来邀请雅依一同出发打猎。   雅依本想委婉拒绝,奈何哈塔使臣眉开眼笑叠声催促雅依赶紧过去。   合意见雅依推脱不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却见春见笑眼弯弯看了过来:“昨日我送姑娘回住处时,便觉得与阿古姑娘说话投机,正好咱们一道打猎,姑娘有什么不会的我还能教教你。”   合意看看周遭随处可见的禁军侍卫,再想想春见和李智守的战斗力,放心地扛起了箭筒。   合意将自己的战力定位在“除了骑马什么也不会”级别,全程跟在雅依身后乖巧递箭,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重明射了几支箭之后便罢了手,他眉头轻轻蹙起,如玉面庞看着有几分难受。   周遭人虽都在打猎,可注意力其实一直停留在重明身上,重明动作一停,其他人也立即停下拉弓射箭的动作。   春见开口询问:“陛下可是又头疼了?”   重明修长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从喉中发出一道低沉的“嗯”。   春见拿出一个瓷瓶,问:“陛下,可要再吃一颗解酒丸?”   听到“酒”字,合意的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算了,”重明一摆手,视线不经意投向探头探脑的合意,随即便挪开,淡淡道,“并非难以忍受。”   喝七八杯就醉了?或许是自由将近,合意竟生出些闲心点评,这个酒鬼好似不太强的样子。   重明将弓挂在一旁,他的马匹越走越慢,最终与末尾的合意并排慢悠悠地走。   合意干巴巴地唤了声“陛下”。   重明在一旁安安静静骑马,仿佛真就是因为疲累才降下速度,合意有心与重明拉开距离,然而无论合意如何驱使、她身下的马儿始终与重明骑着的马儿头并头亲昵地凑在一起。   见重明看向自己,合意一时忘了脸上还带着面纱,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告罪道:“陛下恕罪,这马实在不听使唤。”   正好前方雅依的箭使完了、她反手摸箭摸了个空,合意连忙轻扯缰绳叫马儿转换方向,她还未扬鞭,便见春见先一步策马走到雅依身旁、递去了一个满满的箭筒。   合意只好缩着脑袋继续跟在后头。   “听说你们哈塔国子民个个能骑善射,”重明倏地开口询问,“你怎么不射箭?”   “奴婢没学过,”合意老实道,“不会。”   合意使刀还行,弓箭一类的却是没怎么用过,她以为这么说能迅速结束话题,却没想到这个回答正中重明下怀。   重明唇角微扬,低沉声音中藏着几分温柔:“正好朕无事,教你射箭也无妨。”   “这不太好吧?”合意战战兢兢道,“奴婢身份卑微,哪能劳烦陛下……”   重明扬手将自己的弓递过去,示意合意接下,合意只得伸手去拿,却还是小声建议道:“奴婢资质愚钝,恐怕会气坏陛下,不然您派个侍卫大哥教我……”   眼见重明唇角一点点往下落,合意气弱地闭上了嘴。   重明刚才温煦的笑此刻已经转冷:“你可是觉得朕教不了你?”   “教得了,”合意见重明脸色不好看,连忙小声应和,“只是奴婢方才听说陛下头疼,所以怕劳累陛下。”   重明的面容瞬间由阴转晴:“不过是指导几句,算什么劳累?”   说好就指导几句,重明一下午都没离开合意身边,待围猎结束,合意的胳膊又酸又疼,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刚开始学刀的时候。   一个皇帝,却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异国侍女倾注了许多关注,这实在太奇怪了……重明该不会已经认出她了吧?   合意心中警铃拉响,回去之后便对雅依道:“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就得走。”   雅依打猎时看见了重明围在合意身边寸步不离的画面,心中也替合意捏了一把汗,这会儿合意提出要走,雅依自然点头应好:“那我现在就叫王叔带你出去。”   今日的围猎活动已经结束,现在回京与明日随大部队一道回去也没什么区别,雅依再将想要尽快调离合意的想法一强调,哈塔使臣自然答应。   载着哈塔使臣的马车很快便从游猎场出发、往山下驶去。   将合意送走之后,雅依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有下人禀报,春见姑娘来了。   春见长得端庄温婉,一张笑脸只叫人觉得亲和力十足,她行礼时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更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方才围猎时,公主与阿古姑娘拉了许久的弓,手臂难免会不舒适,陛下派我送些舒缓筋脉的药膏来,涂上之后加以按摩会好受些。”   “多谢陛下。”   雅依行了一礼,旁边的“阿古”连忙上前接过药膏,随即便退至一旁。   笑看着“阿古”的春见垂眸看了一眼对方的手,眸中疑惑一闪而过,雅依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静上前一步、遮挡住春见探究的视线,道:“也谢谢春见姑娘跑这一趟。”   春见收回目光,朝雅依笑道:“此乃春见本分,公主不必言谢。”   春见恭敬行礼后便要退下,雅依心中霎时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春见退至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询问:“对了,昨晚送阿古姑娘回来时,我看姑娘手臂上似有磕碰痕迹,不知现在阿古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阿古”还未说话,一旁的雅依连忙道:“姑娘记错了,阿古是伤在膝盖上,对吧,阿古?”   “是,”蒙着面纱的女子点头,说话时字字句句皆不在调上,“伤已经好了,谢谢姑娘关心。”   春见面上扬起笑容:“那就好。”   出门之后,春见的笑容蓦地消散,转身匆匆朝重明院落走去。   ————   哈塔使臣与合意没甚交际,昨日他一念之差将门闩上,门开之后发现合意消失,那暴脾气的侄女一边派人赶紧寻找、一边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守卫森严的游猎场丢了不成?哈塔使臣心生不满,但合意一路护卫雅依安全抵达大渝,到底是有恩于哈塔,雅依骂他他得受着,还得加派人手帮着寻找,好没面子。   待行至山脚,合意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哈塔使臣使了个眼色,前方的属下便翻身下马,从车厢后拿出了合意的包裹及长刀。   合意利落地将包袱跨在肩上,拱手道:“多谢王爷。”   哈塔使臣“唔”了一声,说话时精心养护的一小撮胡子微微抖动:“为答谢你护着雅依一路前往大渝,还有昨日那事,本王准备了一点薄礼,已经放入你的行囊之中。”   哈塔使臣假咳了一声,摆足了高姿态:“不必推辞。”   合意压根没想着推辞,她连跟雅依都没怎么好好道别,这会儿更不想与哈塔使臣客气寒暄浪费时间,她再道了声谢,翻身上马拐进了旁边的小道之中,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待哈塔使臣的马车沿着大路朝京城驶离片刻,合意与哈塔使臣分离的路口忽地出现了一群人。   这群人没有片刻犹豫,策马朝合意方向追去。 第65章 及时 呜呼   天边云朵宛如染了颜色一般绚丽壮阔, 马蹄踩踏过的土地上方扬起阵阵泥土灰尘。   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冷意,合意瞳孔猛地一缩、当即俯身趴在了马背上,冰冷的箭头与她擦肩而过, 最终划破路旁杂草、深深钉入了泥土中。   冷箭接二连三袭来, 合意躲闪中不慎跌落下马,受惊的马儿只知狂奔丝毫未停,合意落地的瞬间顺势一滚,眨眼间便没入杂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放冷箭的那群人追至此处当即翻身下马,顺着踪迹往树林中搜寻。   合意拎着长刀往前奔逃, 心中暗骂——三天逃跑两次,早知道出门前看看黄历了!   合意原本想得挺好,甭管重明认没认出来自己, 她现在走,打重明一个措手不及, 好歹还有一晚上跑路时间,可她下山这才几分钟啊?这就追上来了!   身后那伙人追得紧,没过一会儿便发现了合意的踪迹,待合意发觉前后都有追兵时为时已晚, 对方早四面包抄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跑是跑不成了,危急时刻, 合意还不忘观察一番四周黑衣蒙面的追兵, 没看到那毒蛇男她顿时松了口气, 随即干脆地拔出了手中长刀。   黑衣人一拥而上,合意虽然白日里拉弓射箭费了胳膊,但这会儿握起刀来手依旧稳当,对方十来个人配合默契,刀刀皆是要命的招式, 合意与其对阵并不轻松,却也在过招时敏锐地发现对面未强到片刻间伤她性命的地步。   合意精神一振,挥刀的力道越发强劲,竟真从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势中砍出了一道豁口。   合意长刀猛地一划、瞬间扫开其他阻碍,她一个纵跃冲了出去,其余黑衣人立即追赶,合意还未跑远,她倏地捕捉到不远处一道冷冽银光。   有人埋伏!   合意心中一紧,往前冲的身体立即转变方向,然而接二连三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离弦,霎时伴着破空声迅疾而来。   合意的呼吸猛地一窒,她的瞳孔因惊恐而放大,其中箭矢倒影越来越近。   一只手掌倏地板着合意的肩头将她拽回,合意来不及看清来人便被扑到在地上,随即她被对方抱着猛地翻了几圈,两人猛地翻进了杂草丛生的土坑之中。   箭矢射进泥土的声音仿佛就响在合意耳边,听得她头皮发麻,在一片混乱的声音中,合意清晰地捕捉到一声闷哼。   合意的心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将她揽在怀中的人是重明!   认出对方的身份,合意下意识便要挣开,但重明结实的两臂宛如铁钳一般将合意抱得紧紧的,合意没有分毫挣脱的可能。   重明威威抬首看去,春见正带人与黑衣人缠斗,周遭接二连三袭来的箭矢停了,躲在暗处射冷箭的人应当已被完全控制住。   重明撑着土地微微抬身,他隐忍地“嘶”了一声,随即压低声音呵斥:“动什么?”   “你……”   合意刚想开口说话,却猛地发觉脸上凉凉的,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脸上面纱竟然滑落了大半!   合意下马车前刚擦了妆容,重明如今近在咫尺,除非他这两年每天熬夜看书熬瞎了眼,否则绝不可能认不出她来。   合意连忙将面纱扯回去捂住脸。   早看清合意面容的重明喉头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只觉眼前一黑,他胳膊一软,随即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   幸好重明的头砸下来时合意反应迅速用手掌撑住了——要不他俩直接脸碰脸,得多疼!   合意掌中的重明眼睛紧闭,仿佛陷入了昏迷,他整个身躯结结实实覆在合意身上,仿佛喝醉了酒的醉鬼一般沉重。   合意刚恶战一场,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她正费劲儿地将自己从重明身下挪出来,便听旁侧传来春见的声音:“陛下,这群人都……”   看到眼前的场景,春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转身便走:“打扰了。”   “春见姐咳咳、春见姑娘!”合意赶忙出口将人叫住,“陛下他昏倒了!”   春见立马面色凝重上前,她目光如炬、扫视重明几眼便扬声朝身后喊道:“陛下受伤了!”   合意刚才视线有碍,此时顺着春见的视线才看见重明右肩上竟钉着根短粗钢钉一般的箭矢。   血液自伤处朝外流个不停,这会儿功夫已洇湿了一大片衣裳。   春见呼喊之后,立时出现了几个男子将重明轻巧地抬了起来。   合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便见春见看了自己一眼,同旁边一人吩咐了几句话。   春见与那几个扛着重明的男子转瞬间跑出好远,合意正想偷偷溜走,却见刚才与春见说话那人朝她一拱手:“得罪了。”   对方说完,不待合意反应,迅速抬手点了合意几下,合意霎时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对方将自己挟上了马。   ————   春见送药膏时的那番试探叫雅依心生忐忑,她生怕合意逃跑不成功,因此时刻对大渝皇帝的动静多加留意,结果就得知了大渝皇帝忽然下山的事情。   合意逃跑果然被发现了!雅依心中一惊,还未想出好的对策,随即又得知大渝皇帝遇袭、并绑了个女子回来。   这女子十有八九是合意。   至于大渝皇帝遇袭……雅依擦了一把冷汗,别看合意整天刀耍得虎虎生风,实际上她连个小鸡子都不敢杀,更别提杀人了,遇袭这罪名应当安不到合意头上吧?   雅依第一时间跑到大渝皇帝院落那处打探消息。   重明已陷入了昏迷,臂膀上的伤口正由随行御医处理包扎,自然不能出面,因此只有春见接待。   待得知春见等人在遇袭现场擒到的女子确实穿着哈塔国侍女的衣裳之后,雅依心中一沉——合意果然是落入了大渝皇帝手中了!   只是雅依旁敲侧击了半晌,春见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半点消息也没透露,雅依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焦急地在厅中等待着。   重明不过昏迷了两刻钟便醒了过来,彼时伤口已被妥善处理好,臂膀上的疼痛更使得重明清醒地意识到——合意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若非春见看出雅依身边的侍女换了人、若非他率人及时赶到,否则……重明的心蓦地一颤,突然感觉到一阵后怕。   重明刚醒便有人通知春见,春见匆匆赶来时便见重明披着衣裳坐在榻上,一张脸看着煞白。   重明还未开口,春见便答道:“陛下放心,我已将姑娘留下来了,她现在在偏殿,外头看守的都是陛下的人。”   “合意怎么会被人追杀,”重明声音沙哑得厉害,“事无巨细,都查出来。”   “是,”春见点头,禀报道,“陛下,雅依公主如今正在偏殿等着,说想见陛下一面,我看她好似是来为合意求情的。”   重明面上生出一抹烦躁:“不见。”   合意整日躲开自己都多亏这个雅依帮忙,这会儿她来必定是想带走合意,重明一点儿也不想跟雅依打交道。   但随即重明又忽然开口:“等等,叫她进来。”   合意再出现便是随哈塔使团入京,且她跟雅依形影不离,看着交情不错,探究合意被追杀的原因,从这个哈塔公主入手说不得能得到一些线索。   雅依被人领着带进来时,重明已穿戴整齐、正襟危坐,除了脸色苍白看不出半点遇袭的痕迹。   雅依进门便行了个礼:“陛下,雅依听说您遇刺,实在倍感心焦。”   重明板着一张脸,周身上位者气势叫人不寒而栗。雅依见状心中一咯噔,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重明声音冷冽如含冰:“你是来替合意求情的吧?”   “什么合意?”雅依的心霎时沉入谷底,却还是强撑着道出了之前想好的说辞,“陛下,我今日来此是为了阿古,我虽然不知道阿古怎么会出现在陛下遇袭的地方,但她生性善良,雅依怕被陛下误会阿古、误会哈塔,所以才会前来求情。”   重明冷冷道:“我已经知道阿古就是合意了,你不必再隐瞒。”   刚刚她才说过不认识合意,现在怎么着也不能认啊!雅依咬死了不松口。   重明并未就此问题掰扯下去,转而道:“此次遇袭,对方的目标并非是朕,而是合意,你若是真为她好,就将你知道的关于合意的一切说出来。”   雅依还是硬撑着不松口,心中却是又疑惑又担忧,既然刺杀目标是合意,那怎么反而是大渝皇帝伤成这副德行?难道合意比他伤得还要重?   看出雅依的防备,重明没了耐心,直言道:“我若想对合意不轨,她现在就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觉得你能拦得了我?”   这倒也是,雅依终于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别说她,就是她背后的哈塔国,跟大渝皇帝又有几分可比性?   可是这大渝皇帝对合意的态度……   雅依看着面前这位大渝皇帝,对方面露不耐烦又好似在隐忍情绪、就为了叫自己说出合意的过往,她小脑瓜飞速转动,联系了之前合意与大渝皇帝相处的一系列画面,终于产生了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想法。   这俩人是不是有奸情啊! 第66章 失忆 嘿嘿!   雅依随即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合意对大渝皇帝退避三舍, 这两人怎么可能有奸情?   可想到之前重明的目光总落在合意身上以及悉心教导合意射箭的一幕幕,雅依又觉得这俩人绝对不简单,总不能是大渝皇帝单相思吧?   这么想着, 雅依默默为合意竖了个大拇指。   姐妹, 牛哇!   重明耐心售罄,冷声催促:“你想好了,说还是不说?”   雅依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我说,只不过具体的情况合意也未曾对我详说, 我只能说与合意相识之后的部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渝皇帝若真要使坏,根本无需探究合意的过往, 而且看他的样子,好似不会对合意怎么样。   雅依心中默默补充, 若这个大渝皇帝真对合意单相思的话。   ————   合意被带回院之后便被解开了穴道。   大局已定,周遭全是身强力壮的看守,合意也没劲儿再搞些小动作,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偏院中。   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始终在合意脑海中徘徊, 一些问题突然横亘在合意心里头——到底是谁要杀她?   合意一直以为是重明,因为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毒蛇男都是重明的属下, 而且她第二次遭遇刺杀的之前与重明发生了分歧, 重明说死也不许她离开。   然后合意就在甩开所有跟踪的人之后被毒蛇男下了毒手。   可今天呢?今天没有毒蛇男出现,重明还出现救了她,如果重明要杀自己,他以身挡箭的理由是什么?   合意的小脑瓜怎么也捋不清了,她以前只想着逃命之后重获自由、远离纷争, 什么皇帝爪牙权势忒大,她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现在看来,合意不是躲不起,合意是根本不知道该躲谁,因为她连要害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   合意等了好久才等到有人来。   春见面带愁容,看着合意欲言又止:“阿古姑娘,陛下召你。”   合意不知春见缘何如此,但她现在的身份跟春见不熟,更生怕说多错多露馅,于是只乖顺地跟在春见身后。   合意本还有些担忧,之前躲避箭矢时她的面纱滑落,重明因此看到了她的面容,不知待会儿重明会做何反应。   然而到了重明面前,合意这才知道春见为何表情如此复杂。   因为重明竟然失忆了!这对于急于逃离的合意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   合意自动掠过重明大咧咧裸露在外的腰腹肩背,只将目光落在他右肩那处贯穿箭伤,忍了又忍,还是看向了胡子花白的老御医,质疑道:“肩膀受伤的人怎么会失忆呢?这不科学!”   老御医乐呵呵解释,全然没有一国之君失忆的急迫感:“陛下本就勤于政务、身体虚弱,今日遇袭又失精血,再加上那箭矢上含有毒素,三重刺激,造成失忆并不稀奇。”   身体虚弱?谁?合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御医觉得一个有六块腹肌脱衣有肉的精壮男子身体虚弱?   “你叫阿古?”重明半躺在榻上,姿态慵懒神色怡然,“朕就是为了救你才受了这箭伤?”   合意哑口无言。确实如此,若非重明出手相救,她现在恐怕得上奈何桥了……可也别拿她当傻子吧!   重明锐利的目光打量合意一番,随即淡淡道:“朕虽然忘了你我之间有何渊源,但既然我是为你受的伤,养伤期间你还得负起责才是。”   毕竟重明实打实救了自己一命,合意咬牙,行,负责就负责!   想起她那些攒了许久舍不得花的宝石,合意忍痛道:“奴婢小有积蓄,陛下养伤期间的开销……”   重明看了春见一眼,对方当即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算盘一阵拨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珍稀药材加上燕窝雪莲等补品杂七乱八一大堆,最终铿锵报出一个数字:“陛下养伤三个月,开销共计白银八千两。”   “……奴婢是负担不起了,”合意话头一转,恭敬地行了个哈塔大礼,真挚道,“这样吧,奴婢回哈塔之后便青灯古佛为陛下祈福,祈祷菩萨保佑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伺候陛下!”   “下辈子那也太久了,”春见笑得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堪比恶魔低语,“不若合意姑娘便在养伤期间近身侍候陛下,以示感激吧。”   合意大惊失色:“这如何能使得!”   就算重明这回救了自己,但前头可有三次追杀呢!重明还没完全洗白!这时候她怎么能深入战壕?   重明却不听合意觉,只朝春见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合意垂死挣扎:“奴婢与雅依公主情同姐妹……”   “公主那边朕已经与她说过了,”重明轻描淡写道,“她同意了。”   怎么可能!合意不信!   重明才不管合意信不信,此时已至深夜,他快马加班下山去找合意,中了毒之后又好一通折腾,这会儿早已体力不支,待叫春见将合意送回偏房后他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合意便被人塞进了陛下车辇。   重明歪着身子躺在车辇上,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合意。   重明自然没有失忆,他假装失忆,只是为了以一个合适的理由将合意留在身边。   自两人重逢之后,合意总在躲避他,重明也不敢紧逼,生怕合意再逃,可现在不同了。   右肩传来阵阵疼痛,重明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这伤来得十分及时——合意向来心软,必不会放着身有伤痛的重明不管。   果不其然,重明低声“嘶”了一下,便见合意迅速看了过来:“陛下怎么了?”   重明垂眸道:“没吃早饭,胃疼。”   合意目光落在车辇旁摆着的几盘糕点之上,询问:“那您吃些点心垫一垫?”   重明微微皱起了眉头:“朕从不用手触碰饮食。”   合意斟酌着措辞:“那……我找个宫女姐姐给您夹起来?”   “找其他人做什么?”重明目光定定看向合意,“你不会使筷子吗?”   见合意不情不愿,重明转开视线,俨然一副宁愿饿死不愿换人的姿态:“算了。”   合意真不想管这摊子事,可这人刚护着她受了一箭,合意梗着脖子往外头瞅了半晌,旁边重明是不是就要哼唧一声,合意实在是狠不下心。   大不了就先当三次追杀这人都是无辜的!合意一咬牙抓起了筷子,随便夹了块糕点往重明那边抻:“陛下请。”   重明眉眼微弯,摇了摇头:“换一块,我不爱吃甜的。”   还挺多要求!合意心中骂骂咧咧,换了块糕点递到重明嘴边。   重明向来不爱口腹之欲,但合意喂给他的糕点总格外好吃——重明垂下眼眸,心想,怪不得之前被困在茅草屋时,合意也总爱叫自己喂她吃饭。   重明看着表情灵动、生气十足的合意,眸中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   合意这么好,他得赶快将对合意痛下杀手的人揪出来才行。 第67章 进宫 贴身小丫鬟   回京途中一路顺畅, 合意未与雅依见上一面便乘着帝王车辇直入宫中。   重逢后的这段日子里,重明虽然对合意试探不断,但他基本保持着俯视的高姿态, 除了围猎场教合意射箭时态度稍有软化, 其他时候对合意皆是冷着脸不假辞色。   可“失忆”之后,重明一反常态,不仅要求合意时刻跟在他的身边,还将“贴身侍候”这四个字贯彻到底——重明回宫之后便下了命令,但凡能触碰到他的事务, 一概由合意接手。   合意一个外来的西域小侍女,一下子越了好多级、成了帝王身边的贴身丫鬟。   合意本来还对重明失忆一事存疑,可转念一想, 她人已经被控制在宫中了,若重明真的因为面纱滑落认出了她, 那还有必要整失忆这一出吗?   合意心里的天平不禁往“重明确实失忆了”偏移几分。   重明伤在右肩,提笔写字、穿衣吃饭皆不方便。   于是合意上任第一天便手忙脚乱学着给重明褪下常服、换上天子龙袍,过了片刻又得侍候重明用膳,膳后马不停蹄随重明遛弯消食, 回去之后还得帮着磨墨递奏折,站在一旁看重明用左手在挤满蝇头小字的奏折上画叉画圆。   好不容易挨到深夜, 重明将奏折往桌上一扔, 看样子是要结束工作。   终于下班了!   合意心中一喜, 随即便见重明起身面不改色道:“去沐浴。”   沐浴?合意脑中霎时闪过百篇浴室香艳小作文,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脚步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可使不得!合意心中疯狂呐喊,她是个正经人,可不行伺候沐浴的!   重明走了几步未听见身后动静, 他转身便见合意仍站在原地,面上露出了几分疑惑:“你怎么不走?”   合意磕磕巴巴推拒道:“奴婢毕竟非宫中之人,侍候陛下沐浴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重明不解,他刚想张口询问,便见合意眼神游移,愣是不敢看着自己。   合意难道是……害羞了?   重明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种可能,他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淡淡道:“你都侍候朕换衣裳了,如何不能侍候沐浴?”   合意小声嘟囔:“这俩能一样吗?”   重明换衣裳时虽然脱了几层里衫外衫,但好歹还留了条亵裤在——那亵裤比泳裤都长,合意是半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来。   但重明洗澡还能穿着亵裤洗吗?那绝对不可能啊!到时候万一再叫合意上前搓个背什么的……   比起两年前,重明的面容并无太大变化,但他的气质硬朗成熟了许多,身材也更健壮,俨然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俊美青年了。   都说美人出浴最是动人,合意连连摇头,水灵灵的美貌疯批谁顶得住!   合意面上表情实在生动易懂,重明忍不住垂首展颜一笑,因批改奏折而显出些困倦疲惫的眸子重新变得明亮璀璨,他回首朝合意轻笑一声:“放心吧,只是叫你帮我穿脱一些衣裳而已。”   重明促狭地看了合意一眼:“其他的我自己来。”   合意强装镇定点了点头,待重明转身之后她才抱头发出无声的尖叫——她想歪了!还被重明发现了!好丢人!   合意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找条缝钻进去,她连着深吸几口气才将面上那股热气压了下去。   心如止水,待会儿一定要心如止水!合意一边小步跟上重明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暗自发誓等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做出反应。   不过是沐浴嘛,就当、就当是颗会动的白菜在洗澡!   合意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可她看到浴房时还是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实在是没想过,白菜洗、呸,皇帝洗澡的浴池会有这么大。   冒着热气的浴池修得方方正正,面积堪比游泳池,合意上一次看这么大的浴缸,还是上辈子五六岁被她妈领着去洗浴中心的公共大浴池。   惊叹过后,合意顿时酸成了一只柠檬——有的人连自由身都没有,有的人泡澡的池子都比泳池大。   见重明抬手看来,柠檬精尽职尽责地上前帮着解腰带脱衣裳。   待重明衣衫尽除,浑身布料除了下身的一条亵裤,便只剩包扎在右肩的绷带。   “陛下小心伤口,”合意将重明脱下来的衣裳妥善放置在旁边小榻上,转头朝重明叮嘱道,“千万注意别沾了水。”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沾染着水墨的绢布屏风,那绢布恍若一层薄纱,重明在屏风另一端的一举一动皆被合意看了个一清二楚。   合意说两句话的功夫,重明的手便搭上了腰间,合意见状慌忙转头避开,布料摩擦声悉悉索索响了片刻,随即便传出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浴室中只有重明与合意两个人,尴尬再一次浮上合意的心头,她只觉得浴室水汽十足,湿热沉闷的水汽蒸得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身后水声持续不断,重明大咧咧露出来的身躯从合意脑海中一闪而过,搭配百篇香艳浴室小作文成功叫合意一下子红了脸。   抛去两人的旧怨不说,重明的颜比两年前更能打,加上穿衣俊秀脱衣有肉的身材堪称无敌,随着周遭气温的升高,合意的小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她这两年走南闯北,还从未见过比重明更俊美的人……   不许胡思乱想!合意内心的小人倏地扛着戒尺蹦了出来,她揪着合意的理智疯狂摇晃,你清醒一点!对方可是疯批皇帝!是你绝对惹不起的人!   “疯批皇帝”这四个字着实有效,合意的理智瞬间回笼,她使劲儿甩了甩头、将那些可怕的小作文甩出自己的脑海。   回想起刚才浮想联翩的自己,合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刚才在想什么!   重明是长得俊身材好,可他追杀了自己……不知道几回!合意恨不得痛斥自己三天三夜,好叫自己牢牢记住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   重明连喊了好几声“阿古”,合意却迟迟没有应答,重明转身去看,便见合意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走出浴池,穿上亵裤后绕过屏风朝合意走去。   合意正专心致志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见赤着上身的重明顿时吓得往后一跳,她脸颊升温,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衣冠不整!不守男德!   “我忘了拿浴巾进去,”重明看着合意的黑亮水润的眸子透出几分无辜,“我喊了几声叫你送进去,你没应我。”   重明周身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脖颈、胸膛上沾着的透亮水珠纷纷往下滚落,合意刚才那番心理建设瞬间崩塌,仅存的理智迫使她赶紧挪开目光。   待看见浴巾被压在衣裳底下,合意赶忙将浴巾抽出来塞给重明。   重明拿着浴巾和新亵裤回到屏风另一端更换,合意趁机以掌扇风降温,待重明从屏风后出来,合意的面色已恢复正常。   重明沐浴时虽听合意的话、多加注意,却仍是不小心浸湿了绷带,回宫之后只好由合意帮他换药。   之前重明换药包扎皆是由御医动手,合意这还是第一回 近距离看到重明的伤口——那伤血肉模糊地看着十分可怕,以贯穿伤为中心往外蔓延出大片青紫痕迹,褐色药粉混在皮肉中间、看着活像是擦不净的泥点子。   重明的伤如此狰狞,偏偏他面上丝毫不显,合意一共情,便觉得疼得要命。   撒药时重明全程面不改色,反倒是合意龇牙咧嘴面露痛色。   待替重明包扎好,合意扶着重明躺下之后行了一礼:“陛下歇息吧,奴婢告退。”   重明却歪头朝合意看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睡觉啊!合意拿着药瓶温和回应:“奴婢也得去歇息。”   重明再苛刻再疯批,应该不会克扣宫人的睡觉时间……吧?   重明并没合意想得那么苛刻,他只撑着手肘淡淡道:“你就在这儿睡。”   在、哪儿、睡?   合意瞳孔疯狂震颤,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在重明那张超大的龙床和床边仅能叫人侧躺的小脚榻之间徘徊,最终颤巍巍开口询问:“我打地铺?”   重明平躺回床上叹了口气,抬手指向角落屏风:“那儿有床。”   合意顿时松了口气。   角落放置的也是一扇画着水墨画的半透明绢布屏风,与浴室那扇屏风宛如一套,合意刚才完全没往这会儿看,因此才未发现这扇屏风后别有洞天。   屏风隔出的面积并不小,放置的床榻与普通人家的双人床无异,榻上枕头被褥蓬松绵软,看着干净崭新,合意白日里干了许多活,这会儿脱了外衫倒头便睡。   夜间的宫殿十分寂静,桌上香炉散发出阵阵安神香气,重明平躺片刻,撑着身躯侧躺看向那处角落。   透过帷帐和绢布屏风,重明只能看到被子拢起的弧度,他看了那高高鼓起的被褥片刻,随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内卷 嘿   合意自离开竹园之后再没天不亮起过床, 在哈塔国时更是仗着公主撑腰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因而第二日一早被叫醒时,合意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子仿佛被胶水粘住一般难分难舍,迷迷瞪瞪险些将外衫当成里衣套在重明身上。   待重明穿戴洗漱收拾完毕, 合意的身体虽然照常动作, 表情却是木讷呆滞,行走时恍若一抹失意游魂在人间飘荡,直到踏出寝殿吸入一口冷冽空气,她才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   重明真可谓是大渝官场内卷第一人——即便受伤,重明仍未改变自己朝五晚九的工作习惯, 他使着左手批奏,不过一上午便将昨晚剩下的君臣团建三日期间积累的政务处理了个干净。   午膳后重明也只小憩了一刻钟时间,随即便派人召大臣进宫议事, 进出大殿的朝臣一波接一波,合意站在一旁, 光听都觉着头昏脑胀。   合意心中忍不住感叹,重明的工作强度这么大,还被人批判“暴戾独行、毫无建树”,那他前边几任皇帝得卷成什么样子啊!   奏折忽地被丢到地上, 一个大臣立马跪下,膝盖落地时与地板碰撞、发出一道沉闷声响。   正在角落里神游天外的合意顿时被眼前的变故吓了一跳。   那大臣抖如筛糠, 惊恐地连连叩头:“陛下恕罪!”   “西境匪患滋扰百姓已久, 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百姓怨声载道已久,刘爱卿此时提议利诱贼匪收编于西境军,”重明面露嘲讽轻哧了一声,“是生怕挑不起西境军民的怒火吗?”   “西境贼匪数目众多、且势力根深蒂固隐藏极深,连根拔除着实不易, ”那大臣战栗着辩解,“臣以为将他们招降不仅能展现陛下仁慈,还能为西境将士添上一道助力,想来西境百姓应当、应当能理解朝廷的一片苦心……”   “与豺狼展现仁慈有何用?”重明嗤笑一声,目光却仿佛淬着寒冰,周身威严气势压得那大臣头也不敢抬。   “朕再给你三天时间,爱卿若还是想不出其他的剿匪良策,”重明缓缓蹲下,隔着虚空掸了一下大臣的官帽,道,“便提头来见吧。”   重明表情轻描淡写,态度语气与暴戾压根沾不上边,那大臣却是刹那间面上血色尽失,告退之后连滚带爬往外跑,想来是去抓紧时间想办法去了。   围观了全过程的合意不免有些疑惑——重明虽比以前冷酷许多,可看他跟大臣相处时的样子好似也不是很疯批,那他暴戾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重明转身时,便见合意双眸涣散目视前方虚空、一看便在走神,他只当合意无聊,刻意清了清嗓子,合意连忙回神上前斟茶。   趁着下一批朝臣还未进来,重明抿了口温热的茶水,问道:“你可有学过大渝的汉字?”   合意不知重明何意,谨慎答道:“学过一点点。”   “识字就行,”重明指了指紧贴着墙壁的书架,道,“你不必侍候了,去那边找几本书看。”   看书?合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即突然开窍——想必重明接下来要与朝臣讨论什么机密的事情,不方便她再听。   对上重明催促的眼神,合意一边往角落书架走一边腹诽,既然如此,直接叫她出去岂不是更保险?   皇帝议事厅中放置的书架,上头分门别类放着兵法史书、名人札记或诗集文选,或是看着书名有点像描述数学物理生物学之类的理论书籍。   合意险些瞅花了眼,最后竟还找出了几本书名极其不正经的杂书。   合意连忙抽出杂书看了眼内容,好家伙,这几本果然是包着正经书皮的香艳故事小话本!她再翻了翻这几本书,随即便眼尖地发现这几本话本的封皮内里皆是崭新,丝毫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这书架是重明的,上头的书这么新,自然也是重明的。   合意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正板着脸听朝臣禀报的重明——谁能想得到呢?这么一个表面上冷酷无情的霸道皇帝,私底下其实对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小话本好生爱惜!   要搁前两年,合意倒是会拿起这小话本看一看,现在她对话本却是没什么兴趣了。   一方面,当初在哈塔养伤的一年里合意无所事事,索性将市面上所有新鲜出炉的小话本看了一个遍,看得实在厌烦疲倦,另一方面则是古人想象力有限,思维总是局限在花精狐媚、穷小子与富家小姐为爱私奔等故事上,本本换汤不换药,合意也找不出什么新鲜感了。   另一旁,重明已与刚进门的几个年轻臣子你来我往讨论得热火朝天,重明虽仍是板着脸,但态度比起面对刚才那个姓刘的大臣明显温和了许多。   百无聊赖的合意随手翻了几页书,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了重明身上。   春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端着一盏茶笑看向合意:“阿古姑娘,饮杯茶吧。”   合意连忙接过茶小声道谢。   合意斟酌着道:“陛下好似对这几位大人更温和些,不似刚才呵斥那位刘大人时生气了。”   合意尽力表现出后怕的表情,奈何戴着面纱直露出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效果大打折扣。   不过春见还是顺着合意的话说了下去,甚至透露了一些其他信息:“刘大人做错的事情,陛下自然要严厉些,这几位年轻的大人乃是陛下一手提拔,自然更得陛下倚重。”   “原来如此,”合意说罢,随口问道,“禁军那位姓徐的副统领也受陛下提拔吗?”   对上春见疑惑的目光,合意讨好地笑了笑:“我家公主进宫当日,那位大人曾前来拜见,当时我与徐大人产生了一些误会,若他也是陛下亲信,我可得寻机会找他道个歉才是。”   “徐大人家世本领皆是一流,陛下还是皇子时他便已经当上禁军副统领了。”   春见话说得客气,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徐玮早当上副统领了,哪还用得着重明一个半路出家的皇子提携?   难道徐玮真不是重明亲信?合意有心再试探几句,却又怕引起春见的注意,因此不敢再叫话题围着徐玮打转。   两人窝在角落闲谈间隙,那几个年轻臣子又退了出去,随后走进来的是个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精神矍铄的年迈老臣。   老臣还未说话,春见便唇角上扬、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文相又来逼婚了。”   古代皇帝也逃不过长辈逼婚?她又可以了!合意精神一振,她随手将书夹在胳肢窝下,捧着茶杯看向重明与文相的目光十分灼热。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文相不愧是能稳坐丞相之位好多年的人,一张口便引经据典讲述了从古至今许多个单身即悲惨的催婚小故事,最后他悲怆地长叹了一声,道,“陛下现已年过二十,后宫却连一个妃子也没有,于情于理都不妥,还请陛下早日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   自文相开始说话,重明便寻了个舒服姿势坐着,俨然将这段时间当成了休息福利。   待文相终于说出最后一句,重明才淡淡开口:“我记得文相家中还剩个孙女没有出嫁……”   “上月,”文相浑浊的双眼闪过几分得意,“我那孙女已与靖远侯府的小世子订下了婚约,再过几月便会完婚。”   春见点点头、露出了一副“哦豁、文相很机智嘛”的表情。   不知前因后果的合意压根看不懂重明和文相在打什么哑谜,小小的脑瓜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一时脑洞大开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重明觊觎文相那个孙女、暗示对方将孙女送进宫里来?   想到如今还住在偏远宫殿、不知情况的雅依,合意心中顿时卧了个大槽,多年不见,合意本以为重明还是当年那个纯情少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是在封建社会中长成了渣男的样子!   “渣男”重明点了点头,丝毫不慌,转而问道:“听闻文相的大孙媳妇已怀胎五月,可有此事?”   文相得意的表情一滞,随即开始剧烈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声顿时震彻大殿。   重明不紧不慢道:“听闻安将军家有一对刚满六岁的龙凤胎,文相若是愿意,我这就赐婚。”   合意实在是听不懂,转而朝春见投去了求助的眼神,春见极力憋住笑,小声科普:“文相与安将军乃是朝堂死敌,同朝为官十载,大打出手的次数数不胜数。”   叫一对死敌结成亲家,合意倒吸一口凉气,重明好损呐!   “虽不知文相那大孙媳妇怀着的是男是女,但安将军家的是龙凤胎,怎么着都不会错,”重明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又温柔又灿烂,“朕听说民间有一说法,叫女大三抱金砖,文相家若是诞下个男孩,抱两块金砖也是有福。”   文相的咳嗽声自重明提议赐婚起就没停过,听到两块金砖时他再也绷不住了,一边疯狂摆手一边道:“老臣今日身体抱恙,实在不宜与陛下见面,老臣告退。”   重明作势挽留:“文相可是不满安将军这门亲家?不如换成于尚书?”   不必说,于尚书肯定也跟文相有些什么龌龊,文相往后退的步伐迈得更大了些,不出片刻便跑出了大殿。   重明收起刚才那副促狭捉弄的表情,极快地瞥了一眼角落中看戏的合意和春见,扬声喊:“下一个。”   被顶头老板视线扫描的合意和春见连忙站直,各做各的事。   合意正将茶杯递还给春见,却听旁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参见陛下。”   那道声音中仿佛掺杂着丝丝冷气,冷意渗入人的血肉骨髓、叫人浑身发寒,合意不自觉战栗片刻,茶杯险些自她手中脱落,幸好春见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接住了茶盏。   春见自然发现了合意的异常,连忙低声询问:“怎么了?”   合意道了声“没事”,垂首时极快地瞥了重明方向一眼。   合意并不知道,自己这番举止全被重明看在眼中,重明自然也发现了合意看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刚刚进殿的禁军副统领徐玮。   重明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合意和徐玮并无交集,他们怎么会认识? 第69章 解开 哈!   自从游猎场回宫之后, 雅依便再没见过合意。   在围猎场时,重明温声恳请雅依不要将他已经知晓合意身份的事情告诉合意,雅依心知对方名为恳请实为威胁, 她表面上自然答应, 但背地里却还是觉得得知会合意一声。   这大渝皇帝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又疑似对合意单相思,万一他对合意爱而不得生出些什么歪心思,雅依心想着好歹自己提前告知合意,也好叫她有点防备。   雅依原本想的是, 她与合意都在宫中,总能寻着机会互通消息商量计策。   可实际情况是重明与合意寸步不离,还屡屡拒绝雅依的求见, 摆明了不给她与合意接触的机会。   雅依正为见不到合意而发愁,乍一听说重明正在御花园赏花, 便立马动身、风风火火赶过去堵人。   重明的行踪并不好打探,雅依本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御花园找到了重明与合意。   躬身行礼寒暄几句之后,雅依便拱手问道:“陛下, 我与阿古情同姐妹,这段时日她不在我身边, 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不知陛下可否将阿古还给我?”   “借用雅依公主的侍女许久, 朕也十分不好意思,”重明话说得冠冕堂皇,面上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朕的伤还未好, 恐怕还得劳烦阿古多照顾我一段时日。”   不知道的还当大渝没宫人了、才叫这大渝皇帝还得借外族公主的侍女呢!雅依内心腹诽,她早知重明不可能轻易答应,这会儿也并不意外,退而求其次道:“那可否容我同阿古单独说一会儿话?”   重明自然点头,雅依正想拉着合意去别处,她还未张口,便见重明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重明看向合意淡淡嘱咐了一句“尽快回来”,随即便给两人腾地儿似的走出了凉亭。   这几日合意应重明要求与他形影不离,两人除了洗澡如厕一时半刻也不曾远离,现在重明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合意反而有些诧异。   雅依倒是庆幸重明走得干脆利落,未阻拦她二人谈话,她一心想着等宫人们全部退下便将重明的事全盘托出。   然而雅依还未开口,春见便走了过来。   “这宫中人多口杂,”春见笑盈盈提醒道,“公主和阿古说些稀松平常的倒无妨,若是女儿家私密的话却是得注意一些,莫叫旁人听了去。”   合意向来在“啊这个笑里藏刀的精明女人”和“春见姐果然人美心善”之间反复横跳,这会儿自然又跳到了后者的地盘里,真情实意地感谢道:“谢谢春见姑娘提醒。”   雅依却只觉得自己被春见那双弯月似的笑眼盯着,仿佛成了个浑身透明的人,什么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春见是大渝皇帝身边的女官,她刚才这番话……该不会是在敲打自己吧?   雅依多看了春见几眼,怎么看都觉得春见这笑容饱含深意,她只得默默将坦白的话咽了下去。   待亭中只剩下两人,雅依连忙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围猎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合意组织了一番措辞,将围猎那天的遭遇与雅依简略讲述了一番。   “你又被追杀了?”雅依听得心惊肉跳,她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陛下恰好出现,你这回就……好险好险!”   合意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只是她有一件事始终搞不明白:“我在想,重、陛下怎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那里,又恰好救了我呢?”   这个问题雅依倒是想过,连忙道出自己的猜想:“那天你刚随王叔离开,春见姑娘便奉陛下的命令来送药,很有可能是她发现了假阿古,所以陛下才带人追你去了!”   至于大渝皇帝为什么要追着一个侍女?有春见敲打在先,雅依不便多言,只好朝合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深想。   合意表情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雅依正欣慰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却见合意转头朝她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合意哥俩好地揽着雅依肩膀笑道:“好兄弟,谢谢你又救我一命!”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雅依嘴皮不动,咬着牙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你再往后想想。”   合意朝雅依挑了一下眉头,笑得十分开怀:“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雅依想直接跟合意挑明了说,然而她几番张口,思及重明却又偃旗息鼓,面上不禁显露出几分为难纠结。   合意并不知道雅依是在为欺瞒了她而愧疚,她拍了拍雅依的肩膀宽慰道:“你不必担忧我,我在陛下身边还算安全。”   “真的吗?”雅依看了看四周无人,凑近合意耳旁小声询问,“你之前不是还对陛下讳莫如深?现在天□□夕相对、会不会露馅啊?”   合意自己也没底:“应当不会吧?”   但合意随即便想到——重明现在失忆了,连合意是谁都不记得,就算她露馅了,重明还能跳出来戳穿她不成?   这么一想,倒是相对安全。   “你出宫本就不易,”雅依一替合意筹谋就愁得慌,“现在又在皇帝身边伺候,以后恐怕再难寻到更好的出宫机会了。”   合意却道:“出宫的事可以先缓一缓。”   “为什么?”雅依有些惊讶,“你之前还急着要走,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合意含糊应道:“我有一些疑惑还未解开。”   合意与雅依小聊了一会儿便挥手分别各自回宫了,她揣着满腹心事,回去的途中却被堵在了半道上。   徐玮看着合意,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一声:“阿古姑娘好啊。”   合意停滞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低低唤了一声:“参见副统领。”   徐玮明显精心挑选过地方,此处幽静不见人影,除了徐玮合意再无他人,因此更叫合意压力倍增。   行礼之后,合意抬脚绕过徐玮便要走,徐玮却是身形一动、往旁边横跨一步,再次挡住了合意的去路。   合意退后一步,皱着眉头询问:“徐副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阿古姑娘前几日还在哈塔公主身边伺候,不过去参加了个游猎会,便一跃成了陛下的贴身婢女,”徐玮嘴角轻扯,看向合意的双眸却毫无笑意,“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合意回了一句“都是陛下抬举”,她抬脚往前,却不料再次被徐玮挡住了路。   合意蹙着眉头看向徐玮,冷声道:“奴婢赶着回宫当差,实在不便副统领在此闲谈。”   “别装了,我早知道是你,”周遭无人,徐玮也并不觉得合意能逃得了,他往前走了半步,手重重地拍在合意肩膀之上,低声道,“没想到这次你又躲过去了,可真是福大命大。”   上次刺杀果然又是徐玮的手笔!   合意心中一惊,猝不及防被徐玮近身,她只觉得肩头像被铁钳子钳住一般、挣脱不得。   看合意目露惊惧,徐玮面上闪过一丝满意,他猛地放手将合意甩开,随后才冷冷警告道:“我之前失手不代表我杀不了你,你最好祈祷下一次自己也能如此好运。”   徐玮说完,转身便要离去,他还未走几步,却听身后合意倏地扬声道:“我还当副统领有什么话要说,原来不过是些恐吓威胁。”   合意在徐玮面前始终极力降低存在感、力保安全,如今忽然出口嘲讽,倒叫徐玮有些意外,他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合意,便见刚才还目露恐慌、惧怕的合意这会儿已然恢复了镇静。   “这里可是皇宫,处处都是陛下的眼线,”合意隐在面纱下的表情不易看清,嗤笑却是透过面纱将合意的讽刺表达得一清二楚,“敢问副统领,你真的敢在宫中动我吗?”   徐玮握刀的手紧了紧,他那双阴鸷的眸子眯起,看向合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宛如恶狼在看即将扑咬的猎物:“你好似在陛下身边待了几天,便错以为自己有了靠山?”   合意并未多做赘述,明亮的大眼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徐玮的眼睛:“刚才我那问题,副统领还未回答。”   徐玮对上合意的视线,冷声道:“你不过是个侍女,我有何不敢?现在不杀你,不过是没这个心情罢了。”   合意站在原地片刻,待徐玮的身影完全消失,她忽地提起了嘴角。   徐玮刚才的确很镇定,但合意捕捉到了他那片刻间的眼神微晃,眼神骗不了人——徐玮并不敢在宫中动她。   合意一直以为徐玮暗杀自己是重明授意,可前日合意问起时,春见表示徐玮并非受重明提拔而得到启用,合意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合意不知重明是何想法,但如果她是重明,想万无一失地杀掉一个人时,她必定会派自己信任的人去做这件事——比如春见,比如李智守,而不是一个普通臣子。   就算派了这个臣子一次,在此人接二连三失手之后还依然不改,岂不是有些太过愚蠢了?   重明分明不是个愚蠢的人。   再者,如果徐玮那三番几次的刺杀是重明下令,那徐玮是奉皇命行事,他有什么好忌惮的?   除非,徐玮根本不是奉重明的命令行事,要杀合意的幕后凶手根本就不是重明! 第70章 确定 嘿   其实仔细想想, 重明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杀合意,根本无需外人动手。   当初重明与春见外出,只余合意和李智守等一众护卫留在京郊别院, 合意的刀法固然不错, 但李智守实则更胜一筹,两人平日切磋能打个来回也不过是因为李智守收着力道和狠劲儿罢了。   更何况合意对相熟之人毫无警戒,但凡重明下令,李智守一个人便能悄无声息地解决合意,既省心又省力, 有什么必要大费周折地派人围攻别院、重创李智守、最后再将她置于死地? 第一回 遭遇刺杀时,合意除了对重明的信任,便是因此判断徐玮那番话纯属污蔑。   直到重逢后合意与重明发生争执, 重明刚放狠话,合意便看到曾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徐玮对重明毕恭毕敬, 随即她又在逃离京城时被追杀,这一系列遭遇下来,合意对“重明便是指使毒蛇男的幕后黑手”这件事深信不疑。   重明还未变成众人口中的疯批皇帝,合意便将“疯批前男友”这口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了重明的头上。   如今发现徐玮的所作所为并非重明授意, 一想到自己不明不白误会了重明,还暗搓搓在心里头骂了他这么久, 合意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   但合意转念一想, 她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 什么男女奸情或豪门密谋都没撞破过,既无债主也无仇家,徐玮一个禁军副统领,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除了正与重明谈恋爱这一点算得上引人注目,合意再想不出别的原因。   合意内心小人抱柱哀嚎, 要是早知道重明就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疯批皇帝,合意就是再颜控、再被重明吸引,也不敢跟他谈恋爱啊!   可平心而论,要说完全是重明的错也不太对,毕竟皇室血脉这种大事,轻易不能告诉别人,若合意摊上重明那情况,她自然也捂着身份不往外说。   重明伏案工作并不耽误他关注合意,他早注意到合意面上表情几经变幻,待合意最终面色复杂地看过来时 ,重明提笔的手一顿,抬眸对上合意的视线:“怎么了?”   合意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什么。”   不论如何,得知重明其实对自己并无恶意,的确令合意松了口气。   合意白日里想了一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夜间脑袋沾到枕头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半刻之后,重明却是披着衣裳走出了寝殿内室。   见重明出现,春见拱手禀告道:“陛下今日借雅依公主一事与合意分开片刻,徐玮果然出现在合意回宫必经的途中,跟着合意的人怕被察觉并未靠近,因此未能探听到两人的对话,但他说合意当时的表情看起来似是有些惧怕。”   惧怕?重明眸子微沉,看着神色有些阴郁。   春见拧起了眉头:“合意做事向来稳妥,可上回在议事厅时,她听见徐玮的声音差点将茶盏打翻,还有在游猎场那回。”   当时合意神色慌张地闯进了重明的院落,第二日春见便召集了当夜值守的侍卫询问,所有人皆说未曾有除合意之外的人闯入,但有个侍卫表示他远远看见徐玮绕着小院离去。   徐玮作为禁军副统领,任务便是保证游猎场的安全,因此他出现在游猎场各处都是职责所在,这个小插曲也并未引起重明的注意。   直到第二日合意遭遇刺杀,重明又从雅依口中得知了合意两年前的经历,重明才忽地想起,当初他与合意产生分歧时、徐玮曾中途出现禀告事务,之后合意便被人袭击险些丧命。   徐玮的身影出现了太多回,重明并不相信所谓巧合,所以才有了这次合意“落单”。   如今徐玮上钩,合意遇袭一事终于有了眉目。   重明眸中闪过一抹暗光,吩咐道:“既然露出了马脚,那还不去将人抓起来。”   春见应是后退下,重明转身回了内室,睡在屏风后的合意仍在酣睡、并未受到影响。   重明平躺回床上,却是头脑清醒、再无半点睡意。   当初平城重逢,重明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合意,他回京后日夜勤于政事、就为了扫除朝堂上的一切阻碍。   可重明从未想过,最终害了合意的会是他的一念之差。   若非重明将相约地点选在自己宫外的府邸,徐玮与合意可能根本见不着面,合意也不会被徐玮所害,最终身受重伤远走哈塔。   回忆起当初合意欲与他断情时的话,重明忽的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真如合意所说,离开重明的合意,会比待在他身边过得更好。   重明转头看向角落屏风,黯淡眸中再无往日光彩,他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叫人呼吸都觉得万分沉闷。   合意一觉醒来,便见重明如玉般的面庞仿佛染了一层灰尘、看着十分憔悴,那一双明显的黑眼圈更是引人注目。   昨天不是歇息挺早吗?合意看着板着一张脸显得十分严肃的重明暗自嘀咕,怎么重明看起来跟没睡好似的,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憔悴归憔悴,重明仍旧早早起床,只是他往日一贯喜欢大早晨起来支使合意干这干那,仿佛大渝宫殿里头就剩合意一个人似的,今日却是不太热衷使唤合意。   合意乐得自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了“重明为何突然这般”的疑惑。   重明睁着眼睛熬了一夜,只觉得身心俱疲,往日为了处理政务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不如此刻倦怠,他上朝时听见朝臣们叽叽喳喳更是烦躁,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朝臣个个都是人精,这会儿见重明不快,攥着鸡毛蒜皮小事的、或与对手拗劲儿的官员立马老实闭嘴当个锯嘴葫芦,其他真有急事的官员才敢将话语精简再精简,挑重点上奏之后听回复办事。   待早朝结束、坐在议事厅里,重明手中攥着一本奏折,看似在思索,其实旁人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那纸张上,明显正在走神。   重明心中十分清楚,合意经历的几次刺杀皆是因他而起,若非受重明牵连,合意必定在其他地方活得风生水起、开心快活。   只是昨日那个念头宛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重明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他纠结挣扎了一整晚,却始终下不了决定。   重明心中蓦地生出几分烦躁,他将奏折扔在桌上,端起茶杯却喝了个空,重明这才发现茶水早已饮尽,他扭头想吩咐合意添茶,随即便见合意正倚着书架打瞌睡。   自上回重明叫合意去拿书看,合意再跟来议事厅便会主动站在这块既能远离重明、又能翻闲书打发无聊时间的风水宝地。   仗着有面纱遮脸,合意偷懒偷得光明正大,她倚着书架垂下头,手中还不忘捧一本书,装得像模像样。   若非重明看得清楚,恐怕真就被合意给糊弄了过去。   重明蓦地开口唤了一声:“阿古。”liJia   合意猛地站直了身躯,她还记得自己正装作看书,垂着头使劲眨了眨眼、驱散眼中的困倦,随即才敢抬头回应重明:“陛下有何吩咐?”   重明将合意那一系列小动作收入眼底,他胸中郁气不自觉散去了大半,板着的脸不禁有了些许缓和:“茶。”   合意连忙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上,倒了杯热茶放到重明手边。   往常重明一上午便能将奏折批完,今日放置批好奏折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   合意趁着送茶近距离看了看重明的黑眼圈,暗自摇头,人真是不能熬夜,就看重明吧,熬个夜颜值降了不说,工作效率也变低了。   捕捉到合意的举止,重明侧首看了过去:“你摇头作何?”   “我……”总不能实话实话、说她觉得重明熬夜之后不如昨天帅了吧!   合意卡壳了一瞬,眼神往旁侧飘移随即马上飘了回来,表情真挚道:“我看陛下面露倦色,想建议您先休息片刻再处理政事,毕竟什么事都不如陛下的身体要紧。”   重明端茶的手一顿,他看向合意双眸微闪:“你在关心我?”   合意莫名觉得这话,啧,不知为何有些怪,但重明的神情并无异常、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合意便也谨慎答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重明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站了起来:“那便听你的,小憩片刻。”   合意刚才只是随口胡诌,却没想到重明今日这么好说话,虽不明原因,但她本就觉着重明在这儿硬熬还不如回去休息,这会儿重明愿意听劝自然再好不过。   合意还关心他,意识到这一点,重明胸口的郁气烟消云散,他躺在床上,视线随着合意移动,看着合意轻手轻脚关了窗子、打开香炉点香。   其实昨晚重明思索良久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   他想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只有合意,重明闭上了眼睛,心想道,若是前路艰难,那他便将路推平了再与合意走,若有阻碍,那他便提前将阻碍铲除。   总之,对于合意,重明放不了手,也不想放手。   心旷神怡的安神香气飘散而来,重明深吸了一口气,困倦逐渐席卷全身,他终于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第71章 露馅 嘿   徐玮逃脱了。   重明小憩醒来得知这个坏消息,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徐玮能当上禁军副统领,武功自是不可小觑,昨夜春见率人前往徐家, 虽已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 却没料到徐府竟还藏着许多江湖武者。   春见与李智守合力重伤徐玮之后正要将人带回,那些武者忽然冒出喊打喊杀,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春见等人被阻拦了一时半刻,待他们控住场面,徐玮已经不知所踪。   春见禀报当时状况之后, 当即跪地俯首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待将徐玮抓回来再行责罚,”重明下令道, “你立刻将徐玮的画像发布至各州县悬赏通缉,务必要将人抓捕归案。”   两人说话时并未挥退宫人, 合意站得最近,冷不丁听春见说起抓捕徐玮的过程,她顿时竖起了耳朵。   昨天知道重明并非杀害自己的幕后黑手时,合意也产生过要将徐玮追杀自己一事告知重明的念头——她又不是个圣人,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在面前晃悠而无动于衷。   只是一方面,重明到底失忆了, 合意自觉她现在在重明眼中就是个不明身份的异族女子, 也不知重明会不会在意她说的话。   另一方面, 合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徐玮追杀她的理由——总不能真说就因为她和重明谈了个恋爱吧?谁信呐!   现在可好,徐玮直接从禁军副统领变成了在案通缉犯,合意虽不知道徐玮究竟犯了什么事儿,但他甚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逃跑,想来怎么也不可能是无足轻重的小案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合意觉得春见迟早能把徐玮抓捕归案,只要法律制裁徐玮的力度够大,她就暗搓搓当自己报仇雪恨了!   春见在时合意并不算显眼,待春见出宫抓捕徐玮,重明身边能近身的女子便只剩合意一个。   不出几日,大渝皇帝与异族侍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便在宫内广为流传。   膳后,合意匆匆往寝殿方向赶,她从长廊下头走过时,正巧前方几个小宫女边走边说闲话。   “……欸,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近来迷上了一个异族侍女,天天将人带在身边。”   “可不是嘛,陛下身边以往只有一个春见姑娘,现在呢?春见姑娘连人影都不见了,”站在中间的宫女拉了拉两旁人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啊,那异族女子可是会下蛊咧!”   “真的?”   “怪不得能将陛下勾得五迷三道的!”   其他几个宫女啧啧点头,没一个人提出质疑。   合意不由得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先不论下蛊这事符不符合科学,就算有神奇蛊虫的存在,那也必须得是苗疆女子的绝活,跟她异族姑娘有什么关系!   “陛下那般龙章凤姿,如果不是被下了蛊,”其中一人酸溜溜道,“又怎么会对一个小侍女另眼相看?”   其他几人纷纷应声附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合意倏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啊,重明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   合意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哈塔公主身边的小侍女,即便重明“失忆”后疑惑他为何舍身相救,那么他该做的难道不是叫人逼问出结果?   重明倒好,将“阿古”带进宫后一不威逼,二不利诱,反而将不明底细的“阿古”直接放在了身边。   而且重明对其他人的记忆皆无异常,别说春见李智守,便是那数十数百的朝臣都一个没忘,怎么就偏偏忘了一个刚认识不久、话都没说几句的异国小侍女了呢?   刚进宫时合意震惊于与重明的距离之近,她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揭穿身份小命不保,甚至都没发现这个大漏洞。   如今时刻被杀的危险解除,合意这才忽地察觉重明的行为处处不合常理。   经过之前的几次教训,合意已经深刻意识到她自己动脑思考根本啥也想不出来,还是立马行动解决问题更加省心。   于是在重明怼走一波朝臣之后,合意借着斟茶的功夫小声攀谈:“陛下日夜为朝政忧虑,可要小心别熬坏了身子。”   重明有些意外——合意虽对他言听计从,但如此主动开口袒露关心却是少见。   “说起来,陛下失忆都是因为奴婢,”合意抱着茶壶面露担忧,怕被旁人听到,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陛下近来记忆可有恢复?”   重明摇了摇头:“没有。”   “一点都没有吗?”合意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盯着重明的双眸提问,“那陛下还记得您之前总去找雅依公主吗?”   重明面上毫无异色:“不记得。”   “那我不停长个子的事呢?也忘了吗?”   重明淡淡道:“忘了。”   合意不屈不挠:“那您在游猎场的院中对月独酌,我不小心闯进去之后被您留下斟酒,第二天您还教我射箭的事呢?”   重明嘴角微扯,眼神柔软了一瞬,却仍道:“我都不记得了。”   合意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那合意呢?”   重明下意识答道:“也忘……”   重明倏地反应过来,他立即打住话头,却是为时已晚。   形势瞬间转变,理直气壮的人变成了合意,重明反倒入芒刺背。   合意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陛下什么都没忘,独独把哈塔的小侍女阿古和合意给忘了?”   专挑一个人忘,人改头换面了都精准狙击,什么原理啊这是?定位?   合意目光灼灼,重明顿时觉得有些窘迫,眼神不自觉往下落、仿佛被粘在了奏折上似的。   合意刚开始那些问题十分随意,仿佛想到哪儿便问到哪儿,重明在合意面前本就不设防备,这会儿更是渐渐打消了疑虑,却也因此没能躲过最后那个问题——重明的心中早就将阿古与合意画上了等号,下意识便答“忘了”。   虽说早有预感,但这会儿合意面上神色如常,大脑却也宕机了片刻——一代暴君假装失忆为哪般啊这是!   经过两年的打拼,合意早不是当初那个心中懵批脸上也懵批的小女孩了,纵使她心中惊诧万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绷了起来、看着十分严肃。   乍一看合意好似生气了一般。   重明不明情况,还当合意是真生气了,他明眸中闪过几分慌乱,张口解释道:“我只是怕你再离开……”   合意并未言语,实在是她心中的小人已经开始哐哐撞墙、搞得她现实中的身体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正常表达自己的懊悔。   重明果然认出她来了,合意绷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想,可她还整天蒙着面纱装成个异族姑娘,甚至还捏着腔调怪模怪样的说话……   这是什么社死现场?合意心中小人吭哧了一声,早已泪流满面,好想离开大渝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生活!   见合意沉默不语,重明明亮眼眸暗淡了几分,低哑着嗓音道:“对不起,合意。”   合意“唔”了一声,顾不得还在当值,后退几步道:“我、我先回去静一静。”   重明沉默片刻,最终只点头应了一声“好”。   待合意小跑着离开议事厅,重明呆坐了半晌,眉头越拧越紧,面上表情越发凝重。   合意生气了,他该怎么办才好? 第72章 重现 嘿   合意回宫后才想起, 她睡觉的地方与重明只隔着一扇屏风,这不就意味着两人晚上还得见面?   合意当即寻了个小宫女帮自己传话、要另寻住处,重明还没想出叫合意消气的办法, 便得知合意要与自己分开住, 他心里一咯噔,连忙派人收拾出寝宫旁边的小偏殿,生怕晚一步合意又改变主意、跑得更远。   当初两人在一起时相处和睦,莫说生气,便是吵架拌嘴都少有, 重明又鲜少需要讨人欢心、对此一窍不通。   如今合意气他假装失忆,重明虽知道要主动出击、求得合意原谅,但对于具体做法却是一筹莫展。   偏偏心思细腻的春见出宫办事, 重明也没法询问她的建议,至于李智守……重明压根不做考虑。   重明心不在焉地在议事厅坐了一下午, 他凝重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架最底层——那里放着几本小话本,是他放在上头想给合意偷闲解闷用的,春见拿来时还说这些话本乃是书肆推出的大热之作,备受闺阁小姐追捧, 想来内容定是不差。   合意如此喜欢看话本,那这里头应当能找到些令她开心的东西吧?   重明迅速将剩余事务处理好, 然后揣着话本子回寝宫通宵苦读。   寝殿的烛火燃了一.夜, 重明一目十行看完所有大家闺秀与落魄书生私奔定情、或霸道帝王强制爱的离谱故事, 终于认清了“从小话本中取经等于自寻死路”的现实。   试想一下,若重明如话本中“强硬地抬起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施恩般道‘以往种种皆是朕不对,如今, 朕允许你做我后宫中的女人’”……   如此高姿态的求和,重明觉得,合意定不会“含羞带怯喜不自胜、心中如小鹿乱撞”,反而更可能冷笑一声,扛起包袱就跑,说不得她临走前还要蒙上面巾将自己暴打一顿。   但这些话本也并非全然没有作用。   重明规避了话本中出现的所有浮华造作的求和方式,最终决定重现当年他与合意花灯节出游的情景。   有共同回忆且景色美丽,重明暗自点头,这样他求和成功的几率才比较大。   ————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好习惯,可合意贴身侍候重明的时间还不足二十一天,她的生物钟便被调得与重明一致,天还未亮就悠悠转醒。   合意迷瞪着坐了起来,衣服穿到一半蓦地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合意毫不犹豫反将外衫扒了下来,重新躺回被窝里。   反正真实身份都被重明发现了,她还装什么贴身侍女?不干了不干了!   合意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穿透窗棂,将屋内晒得暖洋洋的,合意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片刻宁静,便听到房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合意边打哈欠边往外走,她刚将门闩拿开,却见房门猛地往里打开。   合意反应迅速往后闪了两步,眼看着李智守一脚踢开轻飘飘的门之后没收住,最终大劈叉着半跪了下去。   李智守的膝盖结结实实磕在了门槛上头,那一声巨响听得合意都觉得自己膝盖生痛,她连忙上前将人搀起来:“你没事吧?”   李智守忍痛摇头,颤着嗓音道:“我都在外头敲半天了,你怎么才开门?”   “我睡得太死了,没听……等等,”合意忽然反应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眼顿时瞪得老圆,“你也知道我就是合意?”   李智守奇怪地看了合意一眼:“能叫陛下这么上心的,除了你还有谁?不过说实话,你之前扮那个哈塔小侍女还挺好玩,说话腔调简直跟那个雅依公主一模一样……”   求求别再提了!一想到认识她的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她表演,合意脸都开始红了,她连忙打断李智守的话:“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智守点头:“陛下邀你今晚莲池边一叙。”   “莲池?”合意疑惑道,“陛下有说找我做什么吗?”   李智守憨厚一笑,露出个“我虽然知道但我绝对不会说”的表情,道:“我也不清楚,你今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正好合意也想打破与重明之间的尴尬局面,点头应下:“我一定去。”   话既已带到,李智守便要离开,合意连忙伸手拦了一下:“等等。”   “李大哥,”合意正色道,“当初多谢你舍身救我。”   两年前合意随高大小姐回京的时候,李智守并未跟在重明身边,前些日子合意随雅依入宫,她又怕被识破身份、无法向李智守坦言。   如今终于有机会朝李智守道谢,合意感激的同时也不免回想起当初逃命时的情境,内心顿时五味陈杂。   危机早已过去,李智守并未将此当一回事,他大剌剌地摆手道:“嗨,你临走前不是也帮我掩护了一下么,这有什么好谢的。”   待李智守的身影走远,合意才端了盆出门打水洗漱。   合意起床时便已接近午膳时间,饭后再在偏殿里东走走西逛逛,一下午时间弹指间便溜走了。   待夜幕降临,约定时间将近,合意才提了盏灯笼慢悠悠往莲池走。   前些日子白天黑夜都戴着面纱,合意整个人过得十分憋屈,连呼吸都觉得潮热难受。   这会儿再不用戴厚重的面纱,微凉的夜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呼吸间满是花草清新的气息,合意不由得想,其实身份被识破也不是全无好处。   莲池说是“池”,面积却并不小,正值夏日,合意远远便能看见铺天盖地的荷叶伴着莲花铺在水面上,除湖上美景之外,莲池岸边也是一片姹紫嫣红,看着十分好看。   待合意走近,她才发现岸边竟摆了两列花灯摊子,看着好似一条长街,那些姹紫嫣红便是些形状各异、制作简朴的花灯,许多穿着常服的男男女女手提花灯结伴而行,乍一看与之前所参加过的花灯会的场景十分相似。   合意硬着头皮走至众人前,便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重明,一个场景重现鬼才——他是怎么想到让宫女宦官角色扮演的?!   合意能看出来,周遭的宫女宦官已经在极力展现“哇这花灯会好好玩我好快乐”的开心模样,但是所有人都一直咧着嘴笑也忒渗人了!   而且自合意出现后,这百十来号人就不约而同将注意力放在合意身上,真的给了她好大的心理压力!   或许是看合意杵在那里好久不动,重明自花灯长街另一端缓缓走来,所到之处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待重明走至合意面前,重明身后已乌泱泱跪了一大群人。   重明穿着一身靛青色常服,配饰皆是质朴素雅,虽显得有些朴素,却平添了几分温和的书生气息。   或许是衣裳的加成,重明给人的感觉温柔了许多,说话都不似之前冷硬、反而叫人听着声音有些软和:“怎么不走了?”   “人太多了。”社恐合意偷偷瞥了一眼重明身后,随即赶忙将视线收回来。   妈耶,果然好多人!   看合意十分不自在,重明回身抬了一下手,那百十来号人立马齐刷刷站了起来,又端着刚才那番开心快乐的表情咧嘴笑着游荡。   如果要给这个场景打个标签,那么除了“阴间”二字合意不作他想。   重明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个场景,他揉了揉太阳穴,打消了与合意在此逛一会儿的想法,道:“前边有条船,不然我们去泛舟游湖?”   合意早就想走了,一听还能坐船游湖,连忙点头催促:“走走走!”   两人快步穿过这些群众演员,直奔湖边挂着好看花灯的小船。   李智守还未举起手扶人上船,便见合意掠过他急吼吼地跳了上去,重明被合意带得速度也快了几分,两人眨眼间便在船上就坐。   不是说还得看花灯吗?怎么这么快就游湖来了?李智守暗自嘀咕了一句,俯身按着船尾往外一推,小船慢慢悠悠往湖中心飘荡。   待李智守直起身抹了把汗,便见身边站着个身穿短打的侍卫。   那侍卫看着呆愣愣的,左右环顾了几眼,竟是作势要往船上蹦,吓得李智守赶紧将人往后一挡、拦了下来。   “干什么你!”李智守虎着脸呵斥,“谁给你的胆子打扰陛下?不要命了?”   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可属下还没上船呢!”   李智守啧了一声:“你上什么船?陛下要跟合意姑娘敞开心扉说话,你上船干嘛?不觉得自己很多余吗?”   “我!”侍卫手中船桨敲在地上咣咣作响,“我得划船啊!”   李智守猛地回头,只见那载着重明和合意的小船这会儿已晃晃荡荡飘了好远。   跳是不成了,现在要想上船,恐怕只能游过去。   李智守想了想,万一重明与合意相谈甚欢浓情蜜意、突然从湖里钻出来一个人爬上船、然后水鬼一样浑身湿淋淋的站在船头划船……   李智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在侍卫埋怨的目光中,李智守颤抖的手抬起、最终在侍卫肩膀上拍了拍:“莫慌,往好处想,说不定陛下和合意姑娘想说的话很多,所以游湖的时间比较长……”   侍卫犹豫着接话:“所以那船飘了一圈又回来了?”   反正这会儿出现必定会惹重明不快,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李智守咬牙点头:“试试看!” 第73章 说开 嘿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李智守的焦急不安也无法叫旁人共情,他只得探头往湖面之上张望,内心暗自祈祷小船能争点气自己飘回来。   远离了岸上那波阴间操作, 合意顿时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重明时,只见对方面露复杂,显然也未预料到那些宫女宦官的演技如此可怕。   合意好心安慰:“其实花灯还挺好看的。”   重明心中挫败,压根笑不出来:“但完全不是朕想呈现的效果。”   “好在泛舟游湖令人惊喜,”合意极力寻找能夸赞的地方, 她眼尖地瞥见湖面上的五彩斑斓,连忙道,“还有这些小河灯, 多好看啊,不比花灯逊色!”   自从知道重明并非谋害自己的幕后凶手, 合意对他的好感度噌噌噌往回升,但合意之前一直假扮成异族少女、也不知该如何自然地转变态度。   如今重明失忆是假的事情暴露后主动相邀,还费劲儿地整了重现花灯会景象这一出——虽说效果是不太行,但重明主动示好的态度合意看到了。   合意宽慰的话令重明好受了许多, 他看合意的笑容不似客套作假,这才顺着合意的视线看向了湖面。   夜里的莲池漆黑一片, 纵使小船四周挂着灯笼灯火通明, 其他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暗潮汹涌、令人心生惧意, 但小河灯顺水漂流布满整个湖面之后,目之所及皆是星星点点的微光,莲池少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多了几分恍若仙境的美感。   合意趴在船栏上,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湖面, 船旁的小河灯顺着水波上下起伏往远处漂流,她甩了甩手上水珠,回身时见重明正看着她,想起她来的目的,合意下意识正襟危坐,摆出个谈正事该有的严肃态度。   重明以为合意仍在生气,他向来镇定自若,此刻却不免感觉有些紧张,率先道:“朕今日找你,是想为假装失忆欺瞒你的事情道歉。”   合意听重明忽地来了这么一句,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重明抿了抿唇,张口道:“此次重逢后你处处避着我,围猎大会时更是随哈塔使臣先行离开,我怕你再如两年前一般离开京城,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将你留在宫中,另一方面也是想叫你对我少些防备。”   这倒也是,合意心想,重明救她时自己的面纱都掉了,若非重明假装失忆,别说老老实实待在宫中,便是皇宫守卫更森严她也得想办法跑出大渝不可。   现在合意更想知道,重明到底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重明老实答道:“早在使馆失火时,我便觉得那个哈塔国的小侍女与你有几分相像,所以才邀雅依进宫小住另行探查,你少言寡语又戴着面纱,直到看见雅依所跳剑舞与你练的刀招有几分相似,我才敢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这么早?”合意掐指一算,那不就是雅依进宫没几天、重明便确定了她的身份?   “是我的错,”重明打了几百遍腹稿,再加上前边的铺垫,这会儿认错认得十分自然,“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借机叫你贴身照顾我。”   若非重明搭救、合意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于情于理她都该投桃报李、偿还恩情,贴身照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假装失忆,合意经过一天的缓冲,现在已经没那么尴尬了,所以也并不放在心上。   合意正色道:“你我好歹算有交情,还是得对彼此宽容一些,我接受你的道歉。”   重明闻言一怔,随即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合意本就要来同重明解开误会,这会儿重明叭叭叭先认了错,她想顺理成章接下去,却又有些不好开口,见桌上摆着小菜美酒,合意索性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权当壮胆。   那酒液甜甜的,好似现代度数极低的果酒,合意喝了一杯没什么感觉,连忙掀开酒壶盖子吨吨吨喝了几大口,这才感觉到几分酒精上头的飘飘然。   酒壮怂人胆说得实在不错,刚刚合意还拘束得正襟危坐,这会儿她都敢将重明欲夺酒壶的手狠狠拍开了。   重明不知合意为何突然饮酒,他收回手时顺势拿过合意面前的酒杯,举在鼻前轻嗅了一下,嗅着这酒花果香味浓重、并不像烈酒,便也放下心来。   合意将剩下的半壶酒拍在桌上,豪放地抹了一把唇边下巴上的酒渍,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其实我也有错,我之前以为徐玮是你的手下,误会过你一段时间,对不起!”   合意吐字清晰,声音亦是铿锵有力,重明却反应了片刻,随即上扬的嘴角落下,眼中浮现疑惑:“误会什么?”   合意欲言又止。   “误会我……”重明唇瓣张了张,半天才将后两个字说出口,“杀你?”   “谁叫之前你非说我便是死也不能离开你?”合意缩了缩脖子,只敢小声嘟囔,“我刚听你说完这句话,转头就看见了徐玮,我能不想歪吗?”   刚才的开心半点不剩,重明似被泼了满头满身的冰水、从头到脚都是冷的,他失语片刻,展臂捞过酒壶给自己倒酒。   合意硬着头皮抢下重明的酒杯:“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别喝酒了。”   重明没了酒杯,索性如合意刚才一般掀开盖子大口吨吨吨,酒液顺着重明的脸颊下巴往下流,也不知喝的多还是撒的多。   合意最终也只抢下来一个空酒壶。   “你看你,都说了对彼此宽容一点,”合意将空酒壶扔到一旁,“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重明胸前衣襟半湿,咬牙挤出两个字:“你说。”   “第一次被追杀的时候,徐玮就对我说他是奉你命令来的,”见重明冷笑,合意连忙解释,“天地良心,那回我可没信啊!还不是后来我约你见面那次你先威胁了我,然后我又看见徐玮对你恭恭敬敬的,你们还搁那儿说什么解决处理谁的,我才误会了。”   “所以你被雅依救后远走哈塔,”重明定定看向合意,眼底微红,“若非雅依被送来和亲,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大渝国境内一步,是吗?”   合意头越埋越低,她反应过来之后震惊抬头:“你知道我是被雅依救走的?”   重明并未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合意毫无遮挡的脸上,片刻后忽地垂头自嘲一笑:“是了,就算凶手不是我,你第一回 被刺杀是受我牵连,第二回是被我死缠烂打暴露了行踪,你与我在一起总无好事发生,现在我又成了大渝皇帝,你避无可避,除了远离大渝又能怎么办?”   重明面上自嘲的表情看着格外刺眼,合意于心不忍,她犹豫了一下,绕过小案桌蹲到了重明旁边,道:“我选择把这个误会说出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为之前这样误会你而道歉。”   徐徐凉风吹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小河灯上的烛火随着涟漪忽闪,小船中重明与合意一坐一蹲,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合意腿都蹲麻了也未听到重明回应,她心中虽知重明不接受道歉实属正常,毕竟比起装失忆,自己觉得重明是凶手的想法更伤人,但合意还是忍不住失落起来。   “我知道我有这个念头很伤人,”合意扯了扯嘴角,“你……”   “如果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重明倏地打断合意的话,他转过头,熠熠生辉的眸子紧盯着合意、仿佛天地间只看得见她一个人,“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合意仔细去看,她便能发现重明的眸子虽依旧明亮,瞳孔却有些涣散,俨然一副醉酒的模样。   “不……”合意脑袋有些发懵,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赶忙改口,“不是,就算你接受了道歉,我也不能留下来啊!”   重明皱起了眉头,声音软了下来,听着便知声音主人心情低落:“为什么?”   合意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被重明问得晕晕乎乎的:“什么为什么”   “你误会我要杀你,伤透了我的心,”重明看合意的目光俨然在看一个始乱终弃负心汉,“结果现在道个歉便想离开吗?”   合意满脑子浆糊,压根转不过来弯,愣愣地问:“那怎么办?”   重明振振有词:“你得负责!”   合意潜意识里知道这话不能乱应,于是张了张口,最终却道:“我要回去!”   重明倔强地重复了一遍:“你得负责。”   合意大声嚷嚷:“我要回去!”   合意声音一大,重明的气势便弱了下去,他看合意时面上虽无表情,却莫名叫合意觉得十分委屈。   重明低落地点点头:“知道了。”   即便喝醉了,重明仍知道要找船夫,他左右张望半晌,却没见除了他与合意之外的半个人影,面上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偏偏合意还蹲在一旁催促,重明只得摇摇晃晃站起身,张望了半天终是瞅到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醉醺醺的重明朝那处比了个手势。   在岸边喂了好久蚊子的李智守终于看到重明发令,他连忙拍了拍持桨的侍卫:“陛下要回来了,快去快去!”   持桨侍卫应了一声,扑通一声抱着船桨跳进湖中,他刚游了两下,却听李智守又喊:“等等!”   李智守眯了眯眼睛。   小船上,合意蹲在船板上,苦着脸朝重明伸出手:“腿麻了,快拉我一把。”   重明扶着船栏伸出手,合意牵着重明的手用力一拽,未料想她身子还未站直,那小船便不知怎得猛地一晃,重明抓着船栏的那只手脱离在半空中挥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抓了把空气。   合意四仰八叉倒在船板上,她还未呼痛,便见眼前一道黑影压了下来。   唇上温热触感结结实实,合意与重明四目相对呆滞片刻,不约而同地偏开头,各自捂住各自的鼻子:“好疼!”   莲池岸边,从李智守的角度只能看见重明半蹲着身子朝合意伸出手,然后重明忽然挥了挥手,随即与合意双双倒在了船板上。   李智守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持桨侍卫不解发问:“李大人,到底怎么了?”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李智守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后看向持桨侍卫,目露不解,“你在水里干嘛?还不赶紧上来?”   持桨侍卫恨不得将桨拍在李智守脸上。   持桨侍卫吭哧吭哧往岸上爬的时候,李智守转身发号施令:“所有人都赶紧走!莲池周边一个人都不许留!”   陛下,合意,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份上了! 第74章 摘星楼 嘿   合意第二日再醒来时, 眼前已是熟悉的帷帐,她俨然被送回了自己房间。   宿醉后的脑袋隐隐作痛,合意只觉得恶心难受, 浑身不爽, 她坐在床上缓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合意的脑海,又在她与重明不小心跌倒、双唇相碰时戛然而止,之后的记忆任凭合意如何再想,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合意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眉头皱成了一团, 总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昨天撞倒之后我与重明不小心亲、咳,碰了一下,”合意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鼻子, 仔细回想,“我的鼻子被撞疼了, 接下来……”   合意脑海中隐隐浮现昨日的情景。   两人跌倒之后,合意捂着酸痛的鼻子差点飙泪,重明将她的手拿开,合意泪眼朦胧抬头时只见重明越靠越近……   “合意!开门啊!”   拍门声伴着雅依的喊声打破了屋中的安静, 合意努力思索后隐隐有了苗头的记忆顿时被打断。   差一点就能想起来了!合意捂着耳朵想要重新续上这波记忆,奈何记忆就如同受惊小猫、缩着头就是不肯出来, 合意想了半天仍是徒劳, 只得垂头丧气去给雅依开门。   “嚯!”雅依被合意乱糟糟的形象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半夜捉鬼去了?”   合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小心喝醉了。”   “这不是重点,”雅依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听说你昨日与大渝皇帝……嘿嘿!”   合意被这一声“嘿”搞得头皮发麻,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什么?”   “跟我你还藏着掖着?”雅依啧了一声, 关门之后拉着合意坐下,压着嗓音激动道,“昨晚陛下约你泛舟游湖,你俩孤男寡女在舟上过了一夜,宫里人都在传你与陛下……”   雅依挑眉,给了合意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泛舟游湖倒是有,但是我与陛下绝对清白,”合意极力撇清与重明之间的关系,反问,“宫中流言你也敢信?”   雅依脸上笑容含着几分促狭:“我本来是不信的,谁想到今早晨练时我偶然走到了莲池边,正巧瞧见陛下打横抱着你回殿,你什么模样我是没瞧见,可陛下衣衫半解,连腰带都没了。”   雅依十分做作地捂嘴“嘻嘻”了一声,轻轻地用肩膀撞了合意一下:“这你还说什么都没发生,不合适吧?”   雅依晨练纯属瞎扯,但她去莲池也是为了探清流言虚实,所见所闻并非杜撰。   合意面上顿时浮现震惊:“陛下?打横抱我?”   “对啊,就像这样,”雅依一手揽着合意背部、一手在合意腿弯比划,兴致勃勃道,“当时天都亮了,好多人都瞅见了。”   一想到重明用标准公主抱的姿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自己一路,合意顿时觉得有点窒息,她厥倒在床上的前一刻却被雅依捞了回来。   “唉你先别睡,昨晚什么情况啊?”雅依眼中闪着八卦的光,“你之前不是还特防着大渝皇帝吗?怎么突然就跟人好了?说说呗!”   “说个锤子!”合意骤然想起昨日重明的话,反手揪住雅依的衣领逼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重明怎么知道两年前是你将我救走的?”   雅依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啊这……”   “果然是你背叛了我!”合意冷笑一声,攥着拳头作势要打,“受死吧逆子!”   “女侠饶命!”雅依再顾不得大渝皇帝的威胁,连忙将之前的事一股脑儿秃噜出来,“我也不想瞒你,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渝皇帝威胁我把你去哈塔的前因后果说出来,还特地叮嘱不叫我告诉你,我也没办法啊!”   合意冷哼:“都是借口!”   “反正你俩都成一家了,”雅依一摆手,憨憨陪笑,“这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影响吧?”   合意再次强调:“我跟陛下清清白白,啥也没有。”   “我不信,咱们之前出门游历的时候,遇上的男子但凡长相俊美你便得多瞄两眼,”雅依摇头,“大渝皇帝这般出类拔萃,你清醒时都不一定能把持得住,更何况醉酒?”   合意着实无语:“我是颜控,又不是色鬼。”   刚才被雅依打断的、重明越靠越近的场景再度浮现,合意连忙将冒着粉红泡泡的画面甩出脑海,她对上雅依疑惑的视线,坚定道:“颜控只是我的保护色,实际上本姑娘心硬如铁坚定不移,绝不会被美色轻易诱惑!”   绝!不!会!   合意刚立下掷地有声的小旗子,下一刻李智守便笑容满面敲响了合意的房门。   昨晚还因被合意误会而生闷气的重明似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这会儿又邀合意晚间同登摘星楼。   李智守过来的时机太过巧妙,令合意十分怀疑面前这俩人是不是一伙的。   雅依扯着合意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怂恿:“你不是说你不会被美□□惑吗?那你接受啊!”   合意自信一笑,对李智守摇了摇头:“不去!”   “哦?你慌了?”雅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看来你的定力不过如此嘛。”   激将法?合意勾唇一笑,她可不吃这一套!   合意自是相信自己的定力,然而昨夜醉酒后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她还不知道重明为啥晚上生气、白日便“衣衫半解还少了腰带”,甚至还公主抱送她回殿,这时候赴约岂不是白送?   李智守补充道:“陛下说,你若是不想去摘星楼,他来你房间也行。”   雅依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她双目放光,恨不得在脸上显现出“你们进展好快啊”这几个大字。   合意一秒屈服:“那还是去摘星楼吧。”   至少是个公共场合!   摘星楼顾名思义,顶楼有一观景台可供观星,它与现代高楼大厦无法相提并论,但在古代已然凭高度冠压群楼。   合意与重明在摘星楼下集合时,重明丝毫不见昨日伤心生气的模样,合意刚开始还生硬地聊了几句,想着从重明那里套话、搞清楚昨晚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   结果闲聊还未进入正题,合意便觉往上抬的脚越来越沉,满心想的只有“这楼怎么还没爬完”。   合意爬楼爬得气喘吁吁,重明倒是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期间合意不小心绊了一跤,噌噌噌往后退了几步,若非重明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合意非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去不可。   重明垂下眼眸,松开合意的小臂之后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合意反应过来,连忙挣了一下:“我扶栏杆就行。”   重明却并未放开,反而握了握合意的手,嘱咐道:“抓紧。”   合意一愣神,另一只紧攥着栏杆的手已不自觉松开来。   这、重明这态度,合意心里微动之后紧接着便是一咯噔,他俩该不会真如雅依所说、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了吧?不会吧?   合意一路头脑风暴,俩人牵手牵了约一刻钟,才终于登上了摘星楼。   视线由重复环绕的楼梯倏地变成开阔的观景台,周遭空气清新中还夹杂着几分冷冽,吹得人心旷神怡,合意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再回过神发现自己仍与重明牵着手,连忙往回缩手。   重明似是并未察觉,一直走到观景台的栏杆处,眺望着璀璨闪烁的星空道:“朕一直想与你来此处看看风景。”   合意站到重明身边,也跟着眺望天空。   合意小时候还十分喜欢繁星满天的夜空,长大之后她目之所及皆是高楼大厦,什么星夜落日的都极少再去探寻,下班路上的黄昏晚霞也甚少在意,直到在古代这种没手机没网络的地方扎根,她才又重新有心思观赏这些自然美景。   今夜无云,深蓝色的天空如海般深沉静谧,高悬在空中的圆月散发着黯淡光芒,周遭星辰却是熠熠生辉、闪亮耀眼,夜空之下的百家灯火闪烁着微光,恍若点点星河,令人见之难忘。   合意不由得感叹道:“真好看。”   忽然间,合意不由得有些理解小说里头的霸总为什么都喜欢站在百层高楼的落地窗前看地面上川流不息——站在这里的时候,莫名有种“江山在手,天下我有”的苏爽王霸之气,这滋味,爽!   悠长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合意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只见天边炸开了一道绚丽多彩的烟花,四面八方的烟花数不胜数,黯淡的夜空被闪亮烟花所点缀,实在美不胜收。   合意正看得一眨不眨,突然感觉眼睛似是进了灰烬、极不舒服,她连忙抬手揉眼,刚揉了两下便被重明按住了手。   合意使劲儿眨了眨眼,眼眶中霎时便蓄了一汪晶莹泪珠:“我眼里进东西了。”   重明捧着合意的脸颊微微抬起,朝着合意的眼睛轻吹了几下。   温热的气息拂过合意的脸颊,她倏地想起,昨日两人醉酒也是与此时差不多的场景。   两人近在咫尺,合意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眼中的异物感一消失,她连忙道:“好、好了……”   合意垂首想退开,但下颌处重明托着她下巴的力道却并未放松。   合意懵了片刻,重明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唇边却带着笑,俯身朝合意凑近,然后如愿吻上了合意的嘴唇。   漫天烟花绚丽绽放,璀璨星光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那烟花绽放时砰砰作响,合意却在诸多繁杂的声音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75章 考虑 嘿!   烟花放了一茬接一茬, 合意与重明分开时,天边早已归于寂静。   早晨合意还信誓旦旦与雅依说她绝不会被美色所惑,一天还未过去, 合意只觉得脸好疼。   观星台地势高, 夜间的风儿微凉,却吹不散合意心中的燥热,她偷偷觑了一眼旁边眉眼带笑、面露愉悦的重明,再转回头时便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当事人合意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昨夜两人醉酒后发生的事情, 刚才合意与重明近距离贴贴时一股脑儿全想起来了。   双双跌倒之后,合意捂着鼻子飙泪,重明好心帮她查看, 醉醺醺的合意看着近在咫尺、呼吸交融的重明,内心忽然生出亲上去的冲动。   然后合意便这样做了, 重明的腰带便是那会儿被合意拽落的——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多到令清醒的合意瞳孔地震。   合意是真不知道醉酒后的自己竟然会变成个色胚,不然她便是多长八个胆子也不敢与重明孤男寡女相处时喝酒啊!   昨晚一回还能用醉酒解释,今晚两人却是毫无征兆便……这下合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人各站一处, 中间足足隔有两三米远,呼吸声心跳声却仍是清晰可闻。   见合意伏在栏杆上不敢抬头, 重明暗自低笑一声, 抬手抚着栏杆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母后喜欢观星, 她在世时常常带我来此处。”   合意满心想的皆是“夜晚果然容易冲动”,随口回了一句:“那陛下小时候体力可真好!”   重明摇了摇头:“我幼时体弱,走不了那么多台阶,多数时候是宫人抱上来的。”   合意分神代入了一下那负责抱重明上来的宫人,想来必定是身心俱疲。   提及过往, 重明只含笑片刻,看向远方的目光便凉了下来:“先帝登基时下令修建此楼,并对母后承诺,这一生只娶她一个妻子,可这楼还未建好,他的后宫便纳满了妃子。”   合意并没见过先帝,但这并不妨碍她呸一口左拥右抱的大猪蹄子。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从未见母后对先帝有过好脸色,”重明垂下眼眸,道,“她被先帝伤得太深,就连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告诫我,爱欲不可沾。”   氛围一下子变得低迷,合意看着面露伤感的重明心中突然涌上几分酸涩,但这突如其来的心疼并不妨碍她趁机夹带私货。   “我觉得皇后娘娘说得对,古往今来有多少悲剧都是毁在多余的感情上,天天纠结于情情爱爱可太容易影响理智、影响事业了。”   更何况是皇帝这样的高危职业!   “我从前也觉得母后说得对,”重明嘴角微扬,看向合意道,“但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心动并非自己所能控制,既然是人,爱恨嗔痴便无法免俗。”   微弱昏黄的灯光下,重明仿佛被打了一层暖色的光,他周身强硬的气势不复存在,整个人显得柔和脆弱了许多。   “我何德何能……”合意扯着嘴角尬笑,一转头便对上了重明那双专注看过来的眸子,她对此向来没有抵抗力,不由得愣怔卡壳了一瞬。   重明逮着那一瞬的空挡走至合意身边,他轻柔地牵起了合意的手,开口时温柔的字字句句仿佛落在合意耳畔:“我知道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要的亦是如此。”   合意的理智告诉她得赶紧推开重明,但当重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还拉着她的手说“我想要的只有你”时,合意便连半个拒绝的字也说不出来了。   “而且昨日,你我已经肌肤相亲,刚才又……”重明眉眼如秋波潋滟,眨眼间便叫合意晃了心神,“你应当不会不负责吧?”   “不会……”   不是、住口!合意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昨日她与重明除了亲一下其他的可什么都没做,重明怎么说得好像他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似的?大哥你清醒一点啊!   似是看出合意的腹诽,重明紧接着便问:“你可是觉得昨日我俩那般亲密也没什么?”   合意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见重明眉头微蹙,那一个“是”字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未等合意回答,重明便再度开口:“如果你觉得没什么……那便别再放在心上了。”   重明说完,唇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仿佛在说“我很好我没关系但独独剩我自己的时候我便会默默垂泪以示伤心”。   重明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叫合意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昨晚他俩的确是啥也没做吧?是吧?   合意反复回忆了几遍,十分确定自己昨日所做的荒唐事只有主动亲了重明一下,然而她心中的大石头还未放下便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合意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重明可是个连手都没牵便默认与人相恋的纯情少年,虽说两年时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但看重明莫说后妃便是贴身宫女都没一个的情况……   亲一下,搞不好便是重明与女子亲密交往的天花板。   事大了。   合意只觉得一口沉重的情债锅“咣叽”一下牢牢地扣在了她的身上,砸得她在重明面前直不起腰来,那情债锅上头说不定还端端正正刻着“渣女”两个字,若再加些形容词,便是“占人便宜吃人豆腐骗人感情的渣女”。   见者唾弃。   救命!合意的脑子顿时糊成了一滩浆糊,虽然重明此刻的反应的确有点不对劲儿但昨晚的确是她酒后乱咳咳、她该怎么办!   “说起昨晚!昨晚我说我误会了你、你不是还挺生气?”合意实在顶不住重明那双专注又深情的眼睛,连忙重提旧事,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日你怎的就消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缺乏信任……”   合意那一句“你可千万别轻易原谅我”还未说出口,重明便张口接上了合意的话:“我初时的确有几分恼怒。”   “但追根溯源,你遭遇的危险皆是因我而起,更何况害你的真凶就在我眼前,我却未能查出真相,才害得你屡屡陷入险境之中,”说到这里,重明明亮的眸子黯淡了几分,恍若天上星河失去了光彩,神色刹那间变得落寞失意,“你怀疑我实属正常,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而且……合意醉眼朦胧主动献吻那一幕蓦地浮现在脑海,重明喉头滚动几下,下一刻他垂眸掩去眼眸中灼热的情感,轻叹了一声,便更显得忧郁伤感。   见重明愧疚地低下了头,合意忍不住劝道:“我遭遇刺杀是坏人作恶,怎么能赖在你头上?你、你别自责了。”   “我以前总想着,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好,”重明面上平添了几分苦涩,“可亲眼看到你被刺杀,我才明白,比起失去你,我更怕你受伤害。”   重明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如果你仍有此意我绝不阻拦,但若你愿意留下来,我一定护你周全,不会再叫任何人伤害你。”   重明比合意高了一头,面容成熟冷硬,看着便是个顶天立地、天塌了也能抗的男子,偏偏与合意说话时又温柔又小心,莫名叫合意想到了一个词——可怜兮兮。   合意本该毫不犹豫喊出“我要出宫”四个大字,对上重明暗含期待的视线,嗓子便如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若觉得难以抉择,迟两天告诉我答复也没什么,”似是看出合意的纠结,重明贴心开口,他摩挲了一下合意冰凉的手背,道,“天气有些冷了,正好烟花也看完了,可要回去?”   合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那我的话……”   重明刚开了个头,合意便连忙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只要不用当场做选择,她一定好好考虑!见重明面上笑意更深,合意小心脏扑通狂跳,她连忙垂下头,按捺下心中的冲动,任由重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   某个小码头旁,身穿短打的工人们搬运货物忙得热火朝天,包工头惬意地倚着板车,时不时吆喝几声,催促工人们加快脚步。   一人对包工头的吆喝置若罔闻,仍不紧不慢地干活,他时不时停下脚步咳嗽几声,在众多忙碌的身影中显得有些扎眼。   包工头撇了撇胡子,散工时便将人叫出来,给了工钱之后没好气儿道:“干活这么磨叽,你明天不用来了。”   对方并未多言,一抬头便露出双阴恻恻的狭长眼眸,盯得人心底发毛。   包工头心中不由得一怵,歪斜的身子改为站直,他咽了咽口水,又从钱袋中摸出几枚铜板塞进那人手中:“不然这样,我多给你发一天工钱。”   那人视线偏移半分,瞥见远方走来几个捏着通缉令的衙役,他转身便往相反方向走。   此人正是在逃的徐玮。   被春见与李智守联手打伤之后,徐玮被养在府上的江湖门客救走,那几人虽受了徐玮恩惠,却也并不想将命一道卖给他,得知徐玮被朝廷通缉时几人便生出了将徐玮交至官府领赏金的心思。   徐玮自是不可能束手就擒,只是他使计逃脱之后身负重伤又无银钱,迫于正被通缉无法寻正经营生,只得每日蓬头垢面隐匿于市集,寻些短工私活填饱肚子。   夜色深沉,徐玮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毫不显眼,周遭行人看清他打扮之后纷纷避开,十人中有八九个都得目露嫌弃。   徐玮闷头走了许久之后忽地停下了脚步。   手中那几文钱犹如烙铁、硌得徐玮手掌生疼,他狭长眼眸中倏地闪过几分杀意,遍布汗与灰的面孔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与其这样苟活着,还不如……” 第76章 落定 嘿!   合意原本是坚定不移想出宫的, 可摘星楼上重明那番言辞实在恳切,令合意忍不住产生了动摇。   这一动摇,合意偏向重明的心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管不住了。   首先, 重明父母俱逝, 大大小小的兄弟要么挂了要么被困在封地,无侍候公婆、妯娌相处的烦恼,其次,重明有权有钱,经济实力雄厚,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重明长得俊还专一。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常态,一个有点小钱的商人都得纳上几房小妾, 寒门出身的男子十分专情的背后原因实则是大部分人无闲钱可以造作。   重明这样有钱有颜还专一的男子实在是择婿优选,除了职业是古代高危皇帝这一点, 其余哪哪儿都好。   合意自从摘星楼回来后脑中便开始天人交战,就连做梦,也是白茫茫一片的大雾里两道声音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道声音听着十分暴躁,若有实体极可能撸起袖子给合意两拳叫她清醒清醒的那种:“男人未得手时什么浓情蜜意的话都说得出来, 待对你没了新鲜感,谁能保证他还会从一而终?”   另一道声音却是轻轻柔柔劝道:“世事无常, 顾好当下已是不易, 何必想那些久远的事情?”   暴躁声音啧了一声, 十分恨铁不成钢:“你在他身边遇到过多少危险啊,这就都忘了?”   “可那都并非重明所愿,”另一道声音不紧不慢反击道,“如今追着你不放的徐玮已被通缉,重明昨日还说会护你周全, 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就与他试试,”这道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恶魔低语,一下子控制了合意的心神,“谈恋爱当然要找自己喜欢的,难道你对重明没有心动吗?”   当然有啊!   重明以前光靠脸便能将合意勾得五迷三道,如今“财富”“身材”“权势”这些顶级标签一加,那简直是个行动自如的万人迷诱捕器,若非有“旧怨”在先,合意早便三观跟着五官跑、再次沦陷了。   什么纠结为难的诸多情绪瞬间消散,合意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对啊,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怕什么!   以往合意只想着她与重明门不当户不对,在一起也没好结果,如今换了个思路,合意顿觉豁然开朗。   既然她与重明现在互有好感,那就在一起呗,结了婚还能离呢,更何况谈恋爱?若真不幸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那早早和平分手、各自寻找下一春不就得了?   合意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心道年轻貌美的重明?拿来吧你!   合意既做了决定,行事也不扭捏,下午便跑去找了雅依,将昨日摘星楼一事以及自己的答复告知了她。   雅依对此已有预料,当即自豪道:“我早看出来你俩迟早会在一起了!”   “你自豪个什么劲儿?”合意提醒道,“你忘了自己的任务了?”   出发前哈塔国王耳提面命,便是哈塔使臣也每隔几日便要进宫提醒,目的便是叫雅依时刻谨记定要成为大渝陛下的后妃,奈何这命令早被雅依忘了个一干二净,若非合意提醒,雅依压根都想不起来。   “对哈,父王说了叫我努力当后妃,”雅依后知后觉道,“可陛下要是与你在一起了,那他不就娶不了别人了?”   不待合意说话,雅依便自顾自想出了解决办法,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父王那么不靠谱,我回去多半也逃不了政治联姻的命,还不如跟大渝的勋贵之家结亲留在大渝,以后咱俩还能相互照顾。”   “对,就这样办!”雅依反手抓着合意的手,嘱咐道,“好姐妹,你可千万记得给陛下吹点枕头风,给我指个好人家!”   这办法听起来还挺靠谱,合意当即点头:“放心。”   心大的雅依想出招之后便不再烦恼,眉开眼笑地拉着合意天南地北随意聊,待天边暮色笼罩,合意才同雅依挥手告别。   合意刚从殿中走出没多远,便有个眉眼低垂的小宫女拦住了她的去路:“陛下召见,请姑娘随奴婢走。”   重明召见?合意挑了挑眉,问道:“去哪儿?”   “陛下说要给姑娘一个惊喜,”小宫女恭敬道,“还请姑娘莫要多问。”   “一天天就知道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合意感叹了一句,随即朝小宫女扬了扬下巴,“带路吧。”   小宫女脚步轻巧,始终与合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分钟,路上竟没碰见一个人,昏黄绚丽的晚霞便被深沉夜幕所取代,宫中草木皆被掩在暗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小宫女将合意带到了一处废弃宫殿前,她福了福身子,小声道:“姑娘快进去吧,陛下就在里头等着。”   “多谢这位姐姐引路。”   合意朝小宫女笑了一下,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待合意的身影远离殿门越走越远,那低眉顺眼态度恭顺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拽着殿门使劲儿关上、哆嗦着落了锁之后便匆匆离去。   陈旧殿门关闭时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响声,听起来特别像恐怖片的音效,令人忍不住发怵,合意本就有些害怕,这会儿更是感觉浑身凉飕飕的,暗自后悔接了这差事。   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合意按捺下心底对未知事物的惧意,扬声喊道:“陛下,陛下?你在哪儿啊?”   周遭寂静一片,半点人声也无,只余不知是什么鸟还是虫的鸣叫声响起一片。   合意并不打算以身犯险,她距那排窗纸破落的房屋老远,便又扬声喊了一句:“陛下若是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眼看还是没人出来,合意当即转身作势要走。   破落窗纸间忽地闪过一抹寒光,合意余光瞥见当即闪躲,却不料那暗器接二连三袭来,百密终有一疏,合意一时不察被射中了肩膀,不得已捂着胳膊藏在了一棵树状盆栽后。   眼见合意处于劣势,那密不透风的暗器却停了下来,房门打开时又响起了尖锐的吱呀呀声,紧接着一道男子声音蓦地响起:“合意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一猜就是你,徐副统领,”蜷缩着躲起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合意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尾音都飘成这样了,便是再想报复,至少也韬光养晦养几年伤再回来吧?”   若有机会韬光养晦,徐玮也不至于自寻死路,他前段日子流落底层受尽屈辱皆是拜合意所赐,这会儿再见合意便分外眼红,再不复此前居高临下、冷眼看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从容。   “合意姑娘还是别躲了,”徐玮压下喉中痒意,沉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处荒败不堪、人迹罕至,正适合做埋骨之地,你今日是躲不过去的。”   合意冷哼一声站了出来,手中拎着的赫然是把扫帚:“生死我不知道,可本姑娘的富贵日子才刚开始,哪能轻易到头?这句话还是还给你吧。”   “不过,我倒是好奇,”合意扫了一眼徐玮身后十来个禁军侍卫,面露疑惑,“你都被卸任通缉了,怎么还能驱使这么多人为你所用?”   徐玮低笑了几声:“他们犯了事求到我头上,我帮着摆平了,如今可不就得报答我?”   徐玮身材单薄得仿佛一吹便倒,他面色青白,神情却是隐隐露出些癫狂之状,在夜色衬托下活脱脱像是什么恶鬼,与周遭破败凄凉的场景莫名相配。   “若不是你一次次出现,我何至于此?”徐玮收敛笑意,自旁边人手中夺过大刀,一步步朝合意走去,“今日我便亲自送你一程。”   重伤之后未能及时调理,徐玮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如今仇敌相见,徐玮奇迹般充满了力气,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什么,徐玮已经不在意了,他提刀狞笑着朝合意冲去,原以为仍能见到对方惊惧的表情,最终却未能如愿。   徐玮自我感觉精力充沛,然而在合意看来他内里损耗严重、已是强弩之末。   合意拿着扫帚棍子挥舞一通,徐玮连两招都未撑住便被挑了兵刃。   大刀在空中翻转几圈、最终与石板磕碰发出一声脆响,徐玮被棍打了几下、连连后退,控制不住狂咳起来。   对上合意不屑的目光,徐玮顿时怒火中烧,咳得更加厉害:“放咳咳咳、放箭!给我杀了她!”   徐玮身后的弓箭手刚扬起手,凌空倏地射来一支箭矢,将人一箭毙命。   徐玮及其党羽还未反应过来,原本应当被锁上的沉重殿门便被推开,密密麻麻的禁军侍卫鱼贯而入,将这院中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合意转头看去,正看见重明板着冷脸大跨步走来,极其冷硬的表情像极了要债未遂的社会人。   合意看得一乐,连忙迎了上去,一句“嘿!未来男朋友”还未喊出来,便被重明抱在了怀中。   众军面前抱在了!怀中!   合意深吸了一口气。   救命!她的尴尬癌又犯了! 第77章 偷懒 嘿!   众目睽睽之下, 合意忙不迭拍着重明的肩背:“快撒开我!”   这么多人看着呢!太羞耻了!   重明不情不愿放开手,任由合意离开自己的怀抱,他拧着眉上下扫视合意周身:“可有受伤?”   合意摇了摇头, 炫耀似的朝重明晃了一下右肩, 她原本捂住的“伤口”衣裳破了个硬币大小的洞,破洞处不见一丝伤痕,只露出小片白嫩光洁的肌肤。   重明眉头一拧,将手搭在合意肩头、遮盖住那处破洞。   不明所以的合意转头看了看忽然揽住自己的重明,随即甜蜜地叹了口气:重明可真粘人!   徐玮被人反绞着臂膀按在地上, 他虽不知合意伤处是何状况,但见重明并未发作便反应了过来,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你根本就没受伤!”   “你找的弓箭手水平也忒次了些, ”合意的目光从重明移至徐玮,面上表情立马变了幅嫌弃神色, 她冷哼一声嘲讽道,“我都搁院子里蹦跶老半天了,你们一支箭都没射中,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装受伤引你出来喽。”   “你!”徐玮怒瞪向合意, 狰狞着表情恨不得生啖其肉。   徐玮仗着大限将至无所畏惧,他身后那群人却是个个露出如见天塌的表情。   徐玮此人欺软怕硬, 拉拢的人自然也是一路货色, 别说重明, 便是春见李智守这等经常在皇帝面前露脸的红人他们都不敢动。   徐玮十分清楚这群人的秉性,因此他找上门时根本未提及合意与重明的关系,只道自己要报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   那些不明内情的人被徐玮攥着把柄不敢妄动,一开始还担忧徐玮提什么过分要求,待听说只要杀个丫鬟便连连答应。   如今事迹败露甚至引得陛下亲临, 这群人哪能不明白这回他们踢到了铁板?刚才面对合意有多不屑嚣张,这会儿他们便有多害怕,不必捉拿他们的禁军费力,这伙人便自觉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其实徐玮的行踪老早便暴露了,只是春见即将展开抓捕时,忽然发现徐玮调转方向重回京城,她稍一思索便明白徐玮可能还留了一手,索性将计就计,不动声色紧追其后,也因此发现徐玮联系了一些禁军侍卫及宫人、似是要搞事出来。   思及徐玮的行事作风,不必多想,便知他要对准的矛头是谁。   春见预备将徐玮及其党羽一网打尽,派人紧盯着徐玮一举一动的同时,也将这些信息禀报给了重明和合意,她的本意是叫两人小心提防,未曾想合意听说之后竟摩拳擦掌主动请缨诱敌深入。   被刺杀了那么多回,合意心中自然也有怨念,这会儿有个合法暴揍徐玮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   特别是从春见口中得知徐玮重伤后功力大不如前,合意压根没在怕的!   合意故意在雅依的偏僻小宫殿待了一下午,晚间还专门落单回宫,总算是将人引了出来。   “如何,”重明温声开口询问道,“打得可爽快?”   合意叹了口气,道:“他伤得也太厉害了,我都不敢使劲儿,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打死。”   徐玮计划失败本就气急攻心,再看到重明与合意全然无视自己打情骂俏,更是郁气丛生,他伏在地上不住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   春见比了个手势,按着徐玮和其他党羽的侍卫们立马提着人往外拖,转瞬间便完成了清场工作。   见合意目光随着徐玮远去,重明拉了拉合意的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剩下的事自有春见去做,你不必再操心了。”   合意摇头:“我哪儿有操什么心?”   合意原以为徐玮藏那么许多天又转头回京,势必得憋个大招出来,谁能想到徐玮最后还是搞了个不成气候的刺杀,跟个哑炮似的刚冒出些烟便熄了,连带着他那些暗地里的党羽也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浮出水面,合意是真心觉得这次事件解决得又轻松又迅速。   重明从一开始便不赞同合意做饵,只是合意自己坚持,他只得答应。刚才听闻合意被那宫人引走,重明即便清楚合意身边已布下重重保护、定无性命之忧,却还是无法心安、忍不住率人前来。   纵使合意并无大碍,重明仍是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看出重明的担忧,合意笑着答应:“好。”   这个破败宫殿氛围阴森森的,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即便旁边还留着许多宫人,合意仍是觉得浑身发冷,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暗处蹿出来,于是迭声催重明离开此处。   待两人走到灯光明亮处,合意才从各种恐怖片小片段中分出心神,频频看向旁边并排而行的重明。   察觉合意有话要说,重明停下脚步,询问道:“怎么了?”   “我……稍等,”合意嗫嚅片刻,忽然转身,反手朝重明摆了摆手,“我酝酿一下!”   重明只见合意走至路旁、对着棵小树振振有词默念了半晌,然后又攥着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自己走来,最后合意在重明面前站定,大喊了一句:“我想好了,咱们在一起吧!”   合意的声音中气十足,莫说近在眼前的重明,便是几米之外路过的宫人也都将这十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宫人们个个面露诧异震惊,更有甚者胆大地抬眼偷觑两人神色、十分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合意自以为镇定自若,实际上那话刚说出口,她的脸已经开始发烫,连同耳根也变得通红,羞意在脸上表现得明明白白。   该死的,忘了调低声音了,合意瞪着大眼对上重明错愕的目光,咬牙硬撑,气势不能输!撑住!   重明反应了一瞬,随即看着合意展露笑颜,满脸笑意止也止不住:“好啊,成亲吗?”   刚刚才膨胀起来的合意瞬间蔫了下去,慌里慌张道:“啊?成成成亲?这么突然吗!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逗你的,”重明上前一步将合意揽在怀中,下巴挨着合意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才道,“我好高兴啊。”   重明说完便笑出了声,那低沉愉悦的笑声随着胸腔振动传到合意耳边,叫合意脸颊更热了几分。   合意磨磨蹭蹭抬手搂住重明的腰,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乐开了花,其实她也挺高兴的,哈哈!   两人腻腻歪歪抱了半晌,直到夜风吹过、寒意袭人,重明才如梦初醒,与合意手拉着手回宫殿去。   偏殿与重明的寝宫离得不远,区区十来米距离,两人站在路口就是分不开,最后天色实在太晚、再耽搁下去重明非得影响明日工作,两人才依依惜别,至于回去之后睡不睡得着……   反正合意回去之后十分精神,又是哼歌唱曲又是床上打滚儿,直至夜班半她才感觉到几分困倦,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日重明上朝时精神奕奕,他唇边笑意始终不曾消减,反倒看得大臣们心中直发怵。   待朝会散后,重明回到议事厅,春见早已拿着状纸等候多时。   徐玮态度嚣张本是仗着自己时日无多,可他忘了,刑堂吊着命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不过一夜,徐玮几次三番追杀合意的原因始末便被撬了出来。   “徐玮暗地里被秦贵妃驱使,仗着职务便利替她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三年前在京郊的那场刺杀,便是秦贵妃临死时朝徐玮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春见将状纸摆在案桌上,道,“当初陛下严查刺客,徐玮推了下属出来顶罪,侥幸做了漏网之鱼,后来几次针对合意的那几次刺杀,则是徐玮怕合意与陛下告状,使他听命于秦贵妃的事迹败露。”   重明粗略扫了一眼状纸,徐玮犯的事罄竹难书,杀他千百回都不够泄愤,他移开视线,淡淡道:“移交刑部依法处置吧,量刑之前别叫他死了,但也别叫他好过。”   春见抱拳应了声“是”,正要退下,却见重明一反常态整理衣裳仪容、看起来心情颇好,她不由得笑道:“今晨属下进宫时偶然间听到宫人讨论,说昨晚有女子向陛下求爱且成功了,属下本不相信,但看陛下心情不错,想必确有其事。容属下斗胆猜测,陛下与合意可是和好了?”   重明扬着嘴角澄清,愉悦的表情看着十分没有说服力:“什么求爱?这些宫人净会夸大其词。”   果然是和好了,要不陛下怎会笑得如此春风得意?   春见笑着拱手:“恭喜陛下得偿所愿,与合意姑娘再续前缘。”   重明自持冷静地点了点头,实则嘴角一直都没放下来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重明迅速改完一份奏折之后便要往大门口瞧上几眼。   合意饶是再赖床,这会儿也总该醒了,昨日约好了早早便要来找他的,重明看了一眼案桌上待批改的公务,虽然这些还未批改完,但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待会儿处理完工作要去哪儿呢?   工作狂重明头一回未找大臣侯在厅外挨训,反而惦记着谈恋爱而产生了偶尔偷懒耍滑摸鱼的念头。   然而事与愿违,合意风风火火跑进来时手上抬着一厚摞书,咣当一下撂在重明的案桌上。   “陛下,为了咱们美好的未来,”合意的小手裹着重明的大手拍了拍,郑重点头道,“从今天开始做个明君吧!” 第78章 提醒 酸了酸了   昨晚合意激动得哼曲儿唱歌满床打滚儿, 重明表面上不如合意表现明显,其实也同样开心得夜不能寐,心中忍不住构想与对象相处的头一天要如何度过。   然而重明预想了千百种方案, 都未曾想过当下的场景——合意拉着他的手笑意盈盈, 看向他的眼神亦是满含期待,心上人如此热情,重明本应感到开心,但听到合意殷切地嘱咐他定要做个好皇帝,再看到合意抱来的那摞书, 重明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二三十本厚重书籍被很有技巧地摆上案桌,只占一小部分面积却又能展示出所有书籍全名,一眼望去, 皆是些《明君语录》、《历代贤明皇帝传》或者《细说贤君那些事》诸如此类的杂书野史,总之都离不了“明君贤帝”题材。   便是重明再稳重, 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这些是?”   “参考书啊,我特地托李大哥帮我出宫淘的,”这些书比话本贵得多,再加上李智守的跑腿费, 着实花了好大一笔钱,合意有些肉疼, 但一想想这些是维持重明帝位可持续发展的优秀工具书, 心中又顿觉这钱花得值, “我寻思着好歹参考参考其他好皇帝怎么做嘛,这些都是真人案例,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启发!”   重明实在不想打击合意的积极性,但见合意已经开始设想早晚监督他读书朝明君靠拢了,他只得如实开口:“这些都是后世臆想杜撰出来的杂书, 参考不得。”   合意穿书之后的文化水平也就止步于能识字能看小话本,这些书她都没翻开便抱来给重明了,闻言连忙打开几本翻看,果不其然,这些书里头半点治国道理都没牵涉,反而更像是历代皇帝的后宫奇葩糟心事合集。   最后那本《明君语录》更是看得人直呼好家伙,每张纸上只写着一句伤春悲秋的中二发言,合意看葬爱家族火星语都没看这东西无语,还明君语录?   合意忍不住将书扔在桌上,低骂了一声吐槽道:“这也敢拿出来卖钱?都什么垃圾话凑数的鬼玩意儿!”   指望这些书给重明做指导,还不如指望重明自学成才!   “你今日怎么了?”重明牵着合意的手晃了晃,“又是买书又是叮嘱的,是觉得我以往做皇帝做得不好么?”   见重明眼巴巴看着自己,合意连忙肯定道:“谁说你做得不好?没人能比你当皇帝更好了!”   重明每日天蒙蒙亮就起床上朝、整日处理政事到深夜,宛如一个全年无休的工作狂,人都这么努力了,还见天地被人喊暴君,多不公平!谁家暴君努力成这样啊!   再说了,重明平日面对大臣脾气是暴躁了一点,可大渝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比前任皇帝在任时国力不知增强了多少!这还不算个好皇帝吗!   至于合意远在哈塔时便听说过的那些大渝新皇帝的“苛政恶行”,以及护送雅依进京那一路道听途说的皇帝与世家群臣斗得不可开交的事迹,还有后来贴身伺候重明那几天每日都能看见大臣被呵斥之后抹泪又抹汗地离开议事厅之类的事情……在深入了解重明朝五晚九的工作强度之后,合意选择抛掷脑后。   重明重新展露笑颜,语气温柔又认真:“只要你还相信我便好,其他人的眼光我不在意。”   合意更心疼了。   重明分明是这么一个默默付出不邀功的人,然而不论民间还是朝廷,他暴戾的刻板印象皆是根深蒂固,就,一个十分典型的等待被推翻的暴君形象,分分钟要被原书男女主揭竿起义、死得很惨的那种。   合意暗自心想,她跟重明才刚和好,甜蜜的日子还没开始呢,怎么能就这么顺着剧情线当炮灰?既然如此,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浓情蜜意,氛围正好,重明欲将合意搂入怀中,然而他刚展开双臂,却见合意倏地转身将桌上那些杂书扒开、抽了纸笔写了两个名字上去。   重明将下颌搭在合意肩头,待她写完才张口道:“一个安王世子,一个高家庶女,他们怎么了?”   合意此前并未想过直接与重明交代,她费劲儿组织了一会儿措辞,最终也只憋出一句:“这两个人很危险。”   见重明面露不解,合意连忙补充:“他俩说不定、有可能想造反……”   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理由,合意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说话的艺术,转身与重明面对面:“根据我狼一般敏锐的直觉,反正你对他们多上点心就对了!”   出乎意料,重明并未追问,反顺着合意的话道:“安王封地富庶,宿霖玥和高雅两人近几年与京中几大世家权贵联系密切,在京城蹦跶得厉害,的确需要对此二人提高警惕,你放心,我会派人查探的。”   见重明表情认真,合意稍稍松了口气,她暗自心想,重明这皇帝还未做到民情激愤、怨声载道的时候,那原书男主宿霖玥应当没理由造反,只要重明有心提防,应当是能避免原书的悲惨结局吧?   “别想了,”重明轻柔地抚了抚合意的头发,“我会处理好的。”   合意重重点头,随后腿一弯、从重明胳膊下穿过,大步往外跑:“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不打扰你工作啦!”   重明反应迅速,反手抓住合意的衣领将人拎回来:“你这就要走?”   合意嘿嘿一笑,十分贴心地表示:“你不是还在工作吗?我怕我在这儿影响你。”   重明挑眉“哦”了一声:“怕影响我?确定不是因为不想陪我批奏折才要溜走?”   合意高声为自己叫屈:“怎么会!我是这么偷懒的人吗?我只是纯粹不想耽误你的事业!”   重明偏抓着合意不放手,合意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宫人皆垂着头,她色从胆边生,踮起脚尖往上一蹦,搂着重明的脖颈重重亲了他一口。   重明迟滞了一瞬,揪着合意衣领的手立马落下去搂她的腰,怀中人却在重明的手松开之后鱼儿一样灵活地蹿开,一溜烟儿跑出了议事厅,只留下一句:“待你处理完政事我再来找你!”   被留在原地的重明嘴角越扬越高,最终自唇边溢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   外国使臣在大渝逗留了多日,终于盼到了统一接待诸国使臣的宫宴。   宫宴开始前一刻钟,哈塔使臣带着雅依出场,他腰板挺得笔直,对谁都是一副倨傲不屑的神色,不见往年花蝴蝶一般满场乱转寒暄应酬的作风,反而有几个国力更加雄厚的别国使臣围成一圈笑容满面地与之交谈。   某小国使臣不明所以,立马有其他知情人士解惑:“你还不知道吧?那大渝皇帝对他们哈塔的雅依公主可是不一般呐!”   什么头一回见面大渝皇帝便邀人入宫住啊、三天两头便凑在一起闲谈赏月啊,还有雅依公主指贴身侍女照顾大渝皇帝啊,巴拉巴拉展开详说,总而言之,大渝皇帝与雅依公主那叫一个郎有情妾有意,说不得今晚宫宴便要定下姻亲了!   周遭诸多眼热的视线盯得哈塔使臣通体舒畅,他与几个大国使臣相谈甚欢的同时,还不忘朝雅依投去赞赏的神色。   雅依啃一口糕点叹一口气:“希望王叔悠着点。”   不知众人聊到了什么,哈塔使臣摸着滚圆肚皮哈哈大笑,隐隐显露出几分已经打入强国使臣小团体内部的悠然自得感,看得雅依不禁又叹了口气。   雅依的愁绪并未停留多长时候便被一道感叹声打散,她身旁坐着的伪装成蒙面侍女的合意十分没大没小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激动:“哇!那就是淮启国的公主吗?腿好长啊!”   “哪儿呢?”雅依顿时双目眼睛放光,连忙顺着侍女指引的手指看去,“哇!又白又直!”   “剌南迟和吉泽的公主也好看,都好有异域风情!”合意视线在全场梭巡,一双眼睛亮得出奇,“那个字好难认的国家的姐姐也好看,秀气!这个晚宴美女好多哦!”   “是啊,都好好看……等等,”雅依刚入京城便进了宫,对于其他国的使臣也没什么了解,这会儿乍一看到这么多使团都带着盘亮条顺、面容姣好的女子,有些犹豫地开口,“她们该不会……都是奔着和亲来的吧?”   合意仍在快乐地探头探脑,闻言并未生出危机感,十分天真地答道:“啊?不会吧?哪能这么多国都进献美女啊,又不是什么传统,说不定只是想来别国玩玩看看啦。”   下一刻,宫人扬声唱喏,所有人即刻归位,乱糟糟的宫宴顿时变得井然有序,身着龙袍的重明阔步从行礼作揖的众人面前走过,最终坐在了高高的主位之上。   而刚才言笑晏晏的别国公主贵女们虽仍是笑魇如花,扬头看向重明时却皆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雅依这下终于能确定了,激动地用胳膊肘捣了捣合意:“她们还真是来跟你抢男人的!姐妹!”   合意看看高位之上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重明,再看看周围腰细腿长好好看的公主们,后知后觉地感觉——啧,有点酸了。 第79章 . [最新] 大结局 嘿!   原本哈塔国进献公主的消息传出时, 许多小国对此不以为意——大渝这位新皇帝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登基两年,别说妃嫔, 便是能贴身侍候的女子都没几个, 哈塔国这回可不得碰一鼻子灰?   然而哈塔使团到达使馆的第一天,其余几个对头小国的使臣还未来得及对其嘲讽一番,便亲眼看到哈塔的雅依公主被大渝皇帝邀进了宫,此后更是频频传出两人相谈甚欢花前月下的绯闻。   雅依公主在宫中过得究竟如何,众人无从知晓, 但这些传闻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若大渝皇帝当真产生了纳妃意向,这拔得后宫头筹的妃子在其心中地位自是不同凡响……   其他使臣精神一振, 当机立断飞鸽传书回国求援——公主速来!   于是此次宫宴外国公主数目显著增多,一下子拔高了整个宴会场子的平均颜值水平。   哈塔使臣方才只顾着与人说话并未看清, 这会儿大家落座,他便发现了别国使团的小心机,但却对此嗤之以鼻:“呵,东施效颦, 不过如此!”   见身旁雅依欲言又止,哈塔使臣大手一挥, 自信且得意地说:“你有陛下的喜爱, 不必担忧其他人夺了你的风头!”   不不不!雅依心想, 我忧心的是王叔你啊!你可消停点吧!   幸好哈塔使臣只能坐在席上顾自得意,不然他刚才万一对着别国使臣露出这副得意得有些欠揍的表情……啧,雅依都不敢想宴会结束之后这位老王叔会多自闭!   往年的宴会流程十分简单,只需附属国的使臣站出来说几句好听话、各自报一报本国进贡名单,最后大家友好交谈几句便能展开小型社交宴会了。   然而今年各国卯着劲儿讨好大渝皇帝, 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次出场机会,某国使臣报完进贡名单后便赶紧躬身作揖道:“我国琦兹公主久闻陛下盛名,此次特地随使团进京,恳请为陛下献上一舞。”   这种活动往年也有,歌舞完毕还有可能出其不意献上宝物,因此重明微微颔首道了声“可”。   随即刚才那位合意激动夸赞过的大长腿高个儿公主便穿着舞衣闪亮登场。   琦兹公主跳起舞来明艳非凡,在轻快的舞曲感染下,整个宴会场子的氛围都欢乐了起来,便连合意都挪不开视线、露出了惊艳的表情。   然而舞蹈中的琦兹公主红着脸昂头看向那高位之上的年轻帝王,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却也敏锐地发现对方的视线并非是对着自己,而是落在了哈塔使团那一方向。   待舞曲停歇,重明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琦兹公主退回自己的位置,再看向那位正与侍女小声嘀咕的雅依公主时面色不免凝重了许多——果真是个强劲的情敌!   有琦兹公主打头阵,其他国家的使臣紧跟着提出了表演才艺的要求,什么琴棋书画吟诗泡茶,一场严肃宫宴瞬间变成了才艺表演大会,合意一开始还心生醋意,时不时去看重明有没有对谁态度不一般,再往后她便逐渐忘记了原本目的,只顾着对各国公主五花八门的才艺惊叹不已。   哈塔使臣对于自家侄女十分自信,全场保持高贵冷艳的姿态,直到最后才抻了抻袖子站起来。   哈塔使臣先是报了哈塔国的进贡名单,然后才笑着道:“我国雅依公主素来向往大渝风采,还望能得陛下恩赐,为雅依公主在大渝寻觅良缘。”   既表达了哈塔国想与大渝结亲的意思,措辞又十分矜持,与前边这群态度迫切的使臣不一样!哈塔使臣暗自得意,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愧是老夫!   重明淡淡开口:“既是要结秦晋之好,还需双方性情相投、互相满意才好……”   嗨呀,这说的不就是陛下和雅依嘛!哈塔使臣喜滋滋等后文,周遭别国使臣则是暗叹果然头一个见的最惊艳、十分后悔怎么他们当初没早一步想到联姻这一招。   重明紧接着道:“既然如此,朕择日便办一场联姻大会,京中正值议亲的勋贵子弟皆可到场,到时雅依公主也能有多个选择。”   哈塔使臣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大渝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身体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鞠躬作揖道谢一气呵成,随即落座。   “陛下与你不是情投意合嘛?”哈塔使臣扬着迷茫的脸看向雅依,“怎么不将你纳入后宫,反倒要办什么联姻大会?”   雅依叹气:“哎呀王叔,我早跟你说了我跟陛下什么都没有,你偏不信!”   雅依确实说过陛下根本不喜欢她,还不止一回,可哈塔使臣那时只当雅依是在矜持,压根没信!这会儿幻想破灭,哈塔使臣的胡子抖抖索索半天也没说出来话,挺得梆硬的腰板渐渐佝偻了起来。   “王叔你放宽心,”雅依反过来安慰道,“这不还有个联姻大会?我到时候找个勋贵子弟也行,反正都算两国联姻。”   哈塔使臣本想反驳这哪能一样,但随即听到大渝皇帝举起酒杯宣布其他公主若有想法也可参加联姻大会,他便平衡了——大渝皇帝全拒了,总比拒了自家娶别家好!   哈塔使臣的腰板又挺直了,攀比心十分强烈地想,好歹大渝皇帝还为雅依办了个相亲互动,其他公主都算顺带,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哈塔最有牌面!   一场宫宴至此圆满结束,诸国使臣及十分操心陛下婚姻大事的官员们带着希望而来、唉声叹气而归。   合意的醋意在诸多公主齐上阵的时候被抛诸脑后,又在见到重明的时候重新冒了出来,她与重明散步回宫的路上忍不住问:“那个琦兹公主,跳舞好看吧?”   重明思索了片刻,只能想到当时合意啃了一口什么水果之后酸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至于跳舞的公主?重明诚实道:“没注意。”   合意哼了一声:“你当时可看了人家好几眼呢。”   合意这话酸溜溜的,重明哪儿能听不出其中醋意浓重,他晚间只饮了两杯酒,按理说仍十分清醒,但此刻却觉得自己仿若醉了一般,整颗心轻飘飘,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重明刚沉默片刻,合意又接着酸道:“那个长得斯斯文文好生秀气的公主也很厉害,那一手琵琶弹得又好听又好看。”   重明笑着开口:“不如你耍刀好看。”   “所以你果然看她了!”合意含泪恰柠檬,“不然你怎么知道她弹得好不好看!”   “嗬,男人!”   表情悲愤的合意小炮仗一样闷头往旁边冲,重明亦步亦趋紧紧地粘在她身边,分明长手长腿比合意高出一头,却非要将头依偎在合意脖颈中。   “别碰我!”合意使劲儿将重明往外扒拉,愤愤道,“看你那些异域美女去吧!”   低沉悦耳的笑声忽然响起,重明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我好高兴啊。”   “你还笑?”合意不敢置信地侧头看向脖颈前那颗脑袋,“宿重明,你出息了!”   重明站直身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你醋了?”   合意一字一句重重道:“我没有!”   “你就是醋了,”重明笃定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喟叹道,“我今日见你看那些女子十分专注,还当你真的对她们毫不在意,心中着实失落了好一阵儿。”   说到这里,合意其实有些心虚,她今日看众多美人表演节目的时候的确是专心致志、忘乎所以……   但面对重明,合意再心虚也得坚定道:“你是我的心上人,她们对你示好我怎么可能不在意?我只是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醋劲儿大着呢!”   “经此一事,朝堂上那帮大臣又该惦记起我的婚姻大事了,”重明挽着合意胳膊,道,“本来你我心意相通、情深意重,我合该理直气壮驳回他们的……”   合意忍不住接茬:“但是?”   重明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委屈隐忍:“我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此话一出,不止合意,便连两人身后跟着的春见等人,也全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瞳孔地震的合意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还是小声询问:“你该不会是想……”   重明趁机低头轻啄了合意一口,郑重道:“我想与你成亲。”   合意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的年龄不够大,重明的忧患还未完全解决,两人在一起磨合的时间也不够久……但对上重明认真而炙热的目光,合意狠狠地心动了。   合意最终只慢吞吞道:“成亲啊……我是没意见,但你那些大臣能同意吗?”   重明说话的速度快了不少:“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份,我早想好了应对方法,合意你真的愿意同我成亲?”   合意有些脸热,转身快步往前走:“说了没意见,你怎么老问!”   重明连忙跟了过去,他向来直立如松、成熟稳重的身躯紧紧贴着合意,整个背影都显得开心愉悦,便连步子也踩得十分轻快,悦耳的声音围绕着合意立体旋转。   “外祖之前为你我卜出的嫁娶吉时恰在两月之后,虽说时间有点长,但外祖卜卦一向很准,咱们便按吉时筹备婚事吧?”   “才两个月?就这点时间哪够啊?”合意惊讶的声音立马响了起来,“太快了,我不同意!”   重明孜孜不倦地劝说:“两个月已经很长了,宫中人手那么多,还能办不好一场婚事?”   合意朝重明吐舌头:“略略略!我才不听你的!”   月光下,两人吵吵闹闹往回殿的方向走,手却在不知何时挽在了一起,自此风雨同舟、白首相依,两颗心之间再无嫌隙。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